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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
懷愫
阿寶睡足吃飽,神清氣爽。
戥子心中藏事,一夜沒睡安穩,阿寶看戥子眼下掛着兩個烏青,還笑她:「你晚上作賊去啦?沒歇好就多歇歇。」
還是燕草陪她去上課。
越往課堂走,阿寶越有些心虛,昨天抄的兩篇千字文,現在想想確實是不太像樣。
但她已經想好了,再不抄這勞什子的東西。
這麼一想,反而氣壯,進了課堂氣昂昂的把東西交上去。
薛靈芝拿過去一掃,她其實沒想過阿寶真能抄下來,不過是為着罰她,磨磨脾氣。
雖然這字兒寫得七零八落的,但也算完成了功課。
「抄了兩遍,可有心得了?」
那是完全沒有!
抄寫這種東西,不就是閉着眼睛不過腦子嘛,怎麼可能有心得呢?
阿寶老實搖頭,心裏犯嘀咕,真要拿這個當尺子來選女人,那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譬如崇州徵兵,只拿木梃量身高,身高夠了就能當兵吃餉。
要再嚴一些,也不過是選「琵琶腿」「車軸身」,若是仔細去量腳要多大,腰要多粗,那一千人里也招不到個好兵。
薛靈芝看小學生不開竅,清清喉嚨:「《女四書》那些,想必你也聽說過了,比《女兒經》只會更嚴苛,也更艱深。」
光是那上面的字兒就比《女兒經》多,也更生僻。
「那些,你不必看。」
阿寶聽到第一句,還以為她得抄女四書,若真要她抄,那她就去找紅姨,不想上學了。沒想到薛先生說她不必學,她眨巴眼睛看着先生。
薛靈芝看阿寶還不明白,還真是實心眼的孩子,若不把話說透,她是真不懂。
於是她道:「這就好比我講的那些茶,那些故事,和那些典故。」
「你懂了麼?」這一句殷殷期盼。
阿寶恍然大悟,這也是讓她以後出門不被人笑話的東西。
是裝裝樣子,充充門面的!
薛靈芝看她懂了,微微點頭:「姑娘往後出門,這些是必該知道的。」要不然便會被人在背後恥笑排擠。
「那,人人都遵守嗎?就沒人不守這些條條框框的?」
薛靈芝看她一眼,世上有兩種人不必守這些規矩:「有,兩種人。」
「哪兩種人呢?」
女天子,女土匪。
一個讓人不敢言,一個不畏人言。
薛靈芝心中答,卻不能告訴她,看這小學生的模樣,有些匪氣有身上,還是不告訴她為好。
免得她真想當個「女土匪」。
「待你把該學的學了,我便告訴你。」
怎麼還藏着?
阿寶這下老實了,原來是有趣的她才起勁,現在沒趣味的,她也坐得住了。
薛靈芝看她一用功,立時就能把一千字的女兒經背下來,心裏倒覺得有些可惜,這點聰明勁,要是打小開始學就好了。
一時惜才,對她道:「琴棋書畫之中,你挑一樣學。」
挑一個她感興趣,又最有天賦的來學,與人相交也可,自己寄情也可。
第一個敗下陣來的是琴。
阿寶聽薛先生說要運腕力,還以為彈琴得用力,一指頭把弦給崩斷了。
「錚」一聲,這張新買的好琴廢了。
薛先生養氣功夫到了十成,可也臉上變色,她看一眼燕草:「拿去琴行修一修。」
燕草微低下頭,還是忍不住肩膀微抖:「是。」
再來是畫,阿寶連字都還沒練好,畫畫就更別談了,畫了半天老梅枝,薛先生只贊了一句:「線畫得不錯,墨色均勻。」
最後是棋,一擺開黑白子,阿寶樂了:「這就跟打仗似的。」
她小時候便愛在巷子口的泡桐樹下看老頭下棋,也知道些門道,只是那會兒沒人從頭教導她。
雖是新學,進展竟不算慢。
阿寶新學了棋,抱着棋盤迴去,就見結香螺兒守在院門口等她,個個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怎麼?有什麼好事兒?」
「姑娘!老爺提官兒了!」
才剛傳來的消息,前面開庫領賞錢,每人能有一百文。
「真的!讓廚房給所有人都加一道葷。」阿寶還抱着棋盤,「你們領賞了沒有,都到前頭領賞去罷。」
連燕草也一道去,這是主家的大喜事,必得去領錢謝賞的。
阿寶自己把棋盤拿進房,一回頭看見戥子躺在羅漢榻上,天上掉紅雨啦!有錢她都不去領?
「你不舒服?」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一點也不燙。
戥子回頭瞧她一眼,除了老爺封官,韓征也升官了,他調去了禁衛軍。府中人在大賀,紅姨跟韓征在小賀。
「你到底怎麼了?一百文呢,你真不要了?」青天白日活見了鬼。
戥子坐起來:「我跟你說,你可別嚷嚷。」
「嗯。」阿寶挨着她坐下,「你說罷。」
「紅姨跟阿兄,要搬出去。」戥子就知道阿寶要跳,伸手將她按住,「阿兄往後得娶媳婦罷,娶媳婦得有自己的家。」
阿寶心裏是明白的,譬如她娘的牌位,就不能跟姨父的牌位擺在一塊兒受香火。
就算在一間房裏,也得兩個香爐,上兩樁香。
她方才還因為爹爹提官的事高興,還想着要請衛大妞來玩,把攢的絳紋石戒指送給她,現在一想到紅姨要走,一點精神頭都沒了。
偏偏結香幾個又有好消息告訴她:「姑娘,老爺說上林御宴各家女眷都去,還能騎馬,讓咱們給你裁騎裝!」
新打的鞭子也送到她房裏來了。
可阿寶連匣子都沒打開,往床上一躺,心裏直發悶。
燕草指指床上的阿寶,用口型問戥子「怎麼了」
戥子搖搖頭,這事兒沒辦法勸,得她自己緩過來。
因林大有提官兒,韓征又調到禁衛軍,兩人都算高升,家裏很是熱鬧了幾天,各府各處還有來走禮的。
其中就有裴家,裴觀把那個大盆景送給韓征。
他特意將松煙派來,這盆景太大搬不動,是拆開了送來的,再由松煙拼上。
裴三夫人孀居,裴家別人同林大有又沒交情,是以沒送上升官的賀禮。
但過得幾日,裴三夫人送了一身騎裝給阿寶,還是裴三夫人貼身的婢子送來的。
小滿先行禮,跟着便道:「陳媽媽這幾日感了風寒,要不咱們夫人是叫陳媽媽來的。」讓夫人身邊的嬤嬤來,顯得更看重。
燕草收了那絳紋石戒指耳墜,都還覺得沒什麼,還禮而已,聽到這句目光微凝,難道是?
竟然真是!
包袱打開一瞧,除了大紅騎裝,裏面還有一張羊皮,上面挖了祥雲圖案,圖案邊還釘了金線。
燕草客客氣氣送小滿出去,又給小滿遞了個荷包。
小滿不肯收下,兩人這麼一個來回,燕草心裏就有數了。
屋裏結香在問:「這是幹什麼用的?」
螺兒答道:「這是給姑娘做靴子用的。」她舊主極喜奢華衣飾,這些螺兒一看就知。
因不知道阿寶的尺寸,就送了整塊羊皮。
這一身大紅箭袖騎裝,配上羊皮小靴,再掛上新的皮鞭子,個個丫鬟都湊趣兒誇她,可阿寶也只開心了一瞬。
燕草雖有一肚子話,但眼下還是忍不住問戥子:「到底怎麼了?」
連薛先生都看出來了,這幾日課程輕,還多是半玩半教,先生都在哄姑娘。
「哎,」戥子長出口氣,「姨夫人要搬走。」
燕草瞭然,但這委實是沒法子的事。
本來宅中的下人,也曾私下裏想過,這姐夫跟小姨子會不會兩家作一家。
可二人都沒這想頭,再說了,表少爺那麼出息,自己就能頂門立戶。
丫鬟們盡力哄阿寶開心,阿寶當着紅姨的面也做出高高興興的樣子,背地裏卻忍不住要掉金豆。
還問戥子:「就沒法子在一塊麼?」
戥子拉起被子,把兩人蓋在被子裏:「也有,我說了你可別打我。」
「你說說。」
「要麼是紅姨嫁給老爺,要麼是你嫁給阿兄。」
被一腳踢出被窩,戥子捂着屁股氣壞了:「怎麼這樣,給你出主意,你還踢我,說好不許打我呢。」
阿寶這回明白,是真的沒一點辦法可想。
陶英紅每隔幾日,就要出門跟中人看房子去,一直都沒瞧中合適的,這些事也傳到後院,就等着捅破窗戶紙了。
等上林御宴那日,阿寶裝着騎裝出門。
陶英紅不在受邀之列,囑咐她:「你可別玩野了,多跟着你哥,你再擅騎馬,也小心着些。」
「我知道啦。」阿公從小念到大的,馴馬的最容易被馬踩死。
「去罷。」
阿寶坐車出城,出了城門才翻身上馬。
林大有牽回來給女兒騎的馬,自然是好馬。
馬身黃毛似錦,黃中生着斑斑白點,似一匹梅花金緞,阿寶剛一上馬,便從小皮兜里掏出糖豆餅來,伏身餵了它一塊。
黃驃馬嘶鳴一聲,甩着腦袋,似在撒嬌。
阿寶狠狠吐出口氣,悶了這麼久,在馬上顛了兩步,總算露出舒心笑意來。
一夾馬腹,黃膘馬向前奔兩步,官道上都是去上林苑的,騎在馬上的男男女女,有認識的,便互相招呼。
倒比上巳節還熱鬧。
阿寶身側忽然探出一匹大黑馬。
短毛髮亮,長毛起烏,背長九尺,通身沒有一根雜毛,只有四隻蹄子雪白。
一看便是能跑千里的好馬!
阿寶戴着幃帽,白紗綴上一排細珠,風一吹晃得她看不清。反正已經出城了,她乾脆撩起白紗。
盯着這馬瞧了又瞧,由衷讚嘆:「真俊!」
裴觀騎在馬上,咳嗽一聲。
阿寶這才抬頭看向馬的主人,哦,是裴六郎。
她伸出手,擺一擺,解釋道:「我方才是在夸馬,可不是誇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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