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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
懷愫
韓征提溜着一隻八寶鴨子回家。
一回來就送到阿寶小院裏去,剛進院門就見屋裏燈火通明。
正房是阿寶的繡房,偏房是她的書房,阿寶正在書房內,伏在案條上抄《女千字》。
她換了身窄袖,套着袖套,一頭頭髮結成一條大辮子,拖在腦袋後面覺得熱,燕草替她撩起來盤上,扎了兩根紅髮帶。
唉聲嘆氣,寫幾個字兒就要嘆一口。
從此《女千字》就是她最恨的書!
「能不能少幾個字?」這要抄到什麼時候,好些字她都還沒認全,根本不會寫。
「少幾筆寫錯了可以,少字兒可不行,先生一過眼就知道你偷懶了。」
阿寶握着筆桿子直發愁,天擦黑了,她第一遍都還沒抄完,明兒一早要交兩篇,讀書怎麼這樣苦!
「嚯,你這是要考女狀元啊?」韓征走近了伸頭一瞧,這一筆字兒寫得快比他的強了。
「先生罰我抄書。」阿寶看見韓征眼睛一亮!拉住他不許他走,「正好正好,你也替我抄幾筆。」
「我?讓丫頭替你抄。」
結香螺兒不會寫字,戥子寫的太難看,燕草寫的又太好看。
阿寶不好意思說,她只道:「她們會寫字兒的都力氣不夠,你握筆的力氣跟我差不多,你先替我寫幾個!」
見韓征猶豫,鼓起臉:「我飯都還沒吃呢。」
韓征吃飽喝足,牙縫裏還有鴨子肉,看看妹妹就想起自己小時候被先生罰抄,那會兒阿寶也替過他,就當是還債。
「行,給你帶了只鴨子,你先吃,我替你兩筆。」
阿寶這下高興了,她方才就聞見香味,開了食盒一看:「這是鴨子?怎麼做成這樣的?」
八寶葫蘆鴨,鴨子腔內的大骨頭都拆掉了,當中用碧綠的菜絲兒打了個結,做成葫蘆的樣子,裏面墊了八寶糯米飯。
又當飯,又當菜吃。
阿寶早就餓了,可她還記得把鴨子切開,給爹留一份,給紅姨送一份,這才舀上一大口,直往嘴裏塞。
還是吃飯有力氣,方才那幾塊小糕點,根本不頂餓嘛。
「這是買來的?」味道還頗和她的舌頭。
「我去裴家,裴六郎送的。」裴觀在家裏行六,韓征不想酸縐縐叫他的字,就叫他裴六郎。
和衛三一樣。
他捏着筆,又摸出個小盒子來:「吶,這個是裴夫人送你的,說是小玩意兒,給你戴着玩。」
燕草接過,打開盒蓋兒,遞到阿寶眼前,給她瞧了一眼。
「這是什麼石頭,還挺好看。」玫瑰紅的石頭,石上還有淡白紋路,匣子中又有戒指又有耳墜子,做得挺精巧。
「是絳紋石。」燕草答道,品相這樣好的,倒少見。
阿寶知道紅姨跟裴三夫人走禮的事兒,這回她收下了,還吩咐燕草:「拿一個戒指出來,我要送給大妞。」
韓征也有許多字不會寫,好在一張紙上被燕草用描花樣子的筆畫上了細格子,她是怕阿寶字寫的大小不均,叫先生看了罰她重抄。
他只挑他自己會寫的字寫,一個格一個格的填空,寫了幾筆就不耐煩起來:「這先生怎麼盡叫你抄這些。」
裴六郎說的那些多有意思,什麼官渡之戰昆陽之戰,阿寶聽這個肯定有勁頭。
他把裴觀那裏的新鮮東西說給阿寶聽,阿寶嘴裏還含着口飯呢,聽得眼睛撲閃撲閃:「這麼有意思?我……」
裴家可不是衛家,她不能去看,就算她去衛家,也沒有往衛三書房裏鑽的道理。
嘁,衛三這樣的,肯定沒書房。
戥子去給陶英紅送鴨子。
阿寶安排那個琵琶女伎當了丫頭的事,她一字不漏全說給陶英紅聽了。
這事陶英紅實在是不能插手,她先是覺得阿寶亂來,待聽到李金蟬放了腳,打算歇幾日就上工時。
陶英紅張張嘴,半天說了三個字「也行罷」。
「姑娘說了,進了咱家的門就得按咱們家的規矩來。」管別人家送來女伎是幹什麼用的,反正在她們家裏就當丫鬟用。
陶英紅還想說點什麼,最後失笑出聲,她看看戥子:「你現在還真是,有模有樣的。」
戥子以前哪這麼一口一個姑娘,打小就是阿寶阿寶的叫,這才幾日,也學得像個大家婢的樣子。
果然是不一樣了。
想到不一樣,陶英紅的臉色淡下去。
早啊晚的,總得分開,連小丫頭都學起規矩來,她跟兒子再住在林家,確實不像話。
「紅姨,你怎麼了?是吃的不好還是穿的不好?我告訴姑娘去!」紅姨的稱呼,戥子還沒改過來。
戥子說是丫鬟,跟半個女兒也差不離,陶英紅問:「我跟阿兄要搬,你說阿寶會不會鬧?」
「要搬?」戥子挨到腳踏上,兩手抱住陶英紅的腿,「為什麼要搬?」她們才剛團聚了幾天呀,就要分開?
那姑娘能不鬧嗎?那得鬧翻天!
「這話說的,你自己想想。」
戥子心裏一琢磨,確實如此,韓家林家,終究是兩家。
「我先跟你說,你幫着我勸勸阿寶。」
戥子只得點頭,滿腹心事回到阿寶院中,韓征已經一個個空寫了一半了,戥子也被抓壯丁續上。
阿寶心滿意足吃了鴨子,還點評:「這做法,比咱們家做的要好吃。」
「這是官府菜,跟咱們家的不一樣。」光用料就講究得多,裏頭填的泡發海參,熟乾貝、熟火腿、鮮蝦仁,便不是家家都能常備得起。
燕草簡直什麼都知道。
阿寶吃完又抄,手腕子都寫酸了,結香給她揉手腕,螺兒給她倒女兒茶解油膩,幾人又是哄又是勸。
直抄到後半夜,總算抄完了。
燕草拿起她抄好的一張,平鋪好吹乾,免得紙上的墨漬氳開,沾在一塊兒。
開始抄的那幾張還算字跡端正,越來後面越潦草敷衍,燕草看着直搖頭,阿寶卻不肯再寫,扔掉筆桿子:「就這樣,再不寫了。」
看她跑回房去,一腦袋扎進枕頭,倒在床上耍賴。燕草也沒辦法,這幾張也算能交差罷。
韓征剛回自己屋中,聽說姨丈回來,立時去正院尋他說要緊事。
林大有是吃了酒回來的,但今天只淺斟幾杯,並沒喝多。
他一去將軍府,鐵將軍便把新得的歌姬叫了出來,林大有有些拘束,這大白天的,就開喝了?
穆王治軍極嚴,軍中是絕不允許飲酒的,攻進京城犒賞三軍,他們才喝着酒,那是御賜下來,分賞給將士的。
除了打勝仗,營里平日都不沾酒。
鐵將軍看他這樣便笑:「如今不一樣了,咱們也鬆快鬆快。」讓那歌姬彈唱,又讓美人給林大有倒酒。
林大有總覺得渾身不得勁,座中幾個人紛紛論起收着了詹事府的禮,林大有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張大人給大傢伙都送「禮」了。
「你們家那個怎麼樣?」幾人笑呵呵問林大有,顯是知道他得了新人,這才把他叫來。
林大有直話直說:「我不知道,我吃醉了,這會兒酒還沒醒呢,連送的人是誰都還沒問清楚就被叫來了。」
幾人大笑,許參軍道:「還能是誰?詹事府的禮,你說是誰送的。」
太子有意與他們這幫武官交好,這難道不是喜事?
陛下成年的幾個兒子中,長子秦王立下戰功無數,在軍中頗有聲望。四子齊王又素有文名。
太子因嫡出,在封地時就被立為世子。
當世子足夠仁孝就行,如今可不一樣了。
林大有一把大鬍子,遮住下半張臉,上半張臉又生了兩道濃眉,只露出兩隻眼睛來。從相貌上看,倒似張飛。
看模樣便忠直,諸人只當他一點不懂其中關竅,還說給他聽。
「聽說了麼,陛下冊封太子的詔書,在案上壓了十幾日。」光這一項,就足夠引人猜度。
「還是皇后娘娘哭說太子割肉救父的舊事,詔書才發下來的。」
如今這位皇后娘娘,是先王妃的親妹妹。
先王妃才是太子生母。
皇后娘娘明明有齊王這個極得陛下喜愛的親生兒子,卻還是為太子去哭求陛下,舉世稱賢。
林大有抱着杯子吃酒,杯子一點大,他一隻手掌蒲扇似的,捏着酒杯一點點吸溜,這宴還真有點坐不下去。
林大有也不是傻子,他看着像酒沒醒的樣子,把他們的話一個字不漏的聽進去了。
詹事府可不止送了美人,只不過林大有面子還不夠大,能擠到這裏頭,已經難得。
一回到府中,林大有便搓手發愁。
怎麼辦好呢?退是不能退回去的。
退禮,那就是打送禮人的臉。
原來以為是張大人送的都不好退,現在知道是太子送的,那更不好退了。
哪怕太子不知道他是哪個牌位上的人,都會被姓張的記上一筆。
這點淺道理,林大有還是懂的。
韓征正巧此時來,把裴觀那番話學給姨丈聽。
「馬政?」太子想插手馬政?如果是真的,就連鐵將軍他們,都還沒看穿太子的意圖。還得意洋洋以為太子跟他們賣好呢。
「姨父,連裴六郎都能打聽着的事兒,那……」韓征指指屋頂,他意思是,陛下鐵定知道了。
他們都是陛下的親衛,可不能趟進別的混水。
「裴六郎說,咱們就一門心思跟着陛下,往後再有這種宴,張口就是忠君,也就沒人請咱了。」
免得麻煩。
林大有一想,還真是個主意,陛下多次往崇州大營檢視軍馬,他曾見過陛下許多次,陛下還盛讚過他養馬養得好。
林大有搓搓手:「嘿,這個裴六郎,等上林御宴的時候,我要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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