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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杜堇踏着平穩的腳步,慢慢消隱在白雪覆蓋的叢林之中,安少年站在原地久久挪不開步。
小郎越是這樣安靜平淡,越讓安少年覺得那兩個禽獸傷害了他什麼地方。可又不敢多問,小郎自尊心那麼重,只怕他再問多一句,再跟多一步,都讓他厭惡難堪吧?
忽然安少年想起小郎說過他有師父,現在應是去找他師父吧?如果不是,定也是回自己的家,他的家人總會發覺他的異樣,將他妥帖照顧。他年紀小小卻有大本事,身邊不可能沒有三兩個擁護關懷的人。如此,他這個外人又有什麼好擔心呢,他真的不用在這裏杞人憂天,真的不用多管閒事……
安少年不住這樣勸導自己,可長腿早已不聽使喚地邁開,朝杜堇離去的小路快步追去。
安少年循着雪地上的小腳印很快找到了杜堇,在後面保持丈余遠的距離悄悄跟着,他的心情從緊張侷促慢慢變為疑慮不安。因為杜堇並沒有走向有居民居住的山頭,而是來到了處處是險峻山崖的荒山野嶺。他在飛狐鎮土生土長,可從沒聽說這裏住着有人家,小郎為何要到這裏來?
迷路了嗎?可她的腳步只是顯得很疲倦,沒有絲毫凌亂猶豫,不像是迷路的樣子。
難道他師父是隱居深山的世外高人?什麼狗屁世外高人,竟讓自己的徒兒餓肚子,還被惡徒這樣欺負,他娘的還不如跟他呢!
安少年這樣鬱悶忖測着,忽然發現前方小路沒有了杜堇的影子,追上去,發現腳印竟然不見了。安少年四處張望,這裏沒有屋舍啊,而且路只有這麼一條,她怎麼就憑空消失了?
不對。
安少年內心升起極不好的預感,回頭重新去找腳印,看看腳印是從哪裏開始斷的。這時他驚喜發現,腳印並不是消失而是轉了道,拐向了側方隱在樹叢中的山崖……
安少年煞白了臉,飛箭般沖向樹叢後的山崖。
他幾乎慌不擇路,直接從高高的灌木叢中跳躍過去,鋒利如刀的草葉將他臉拉出長長的血痕也毫不自知。一過灌木叢,就遠遠看到半丈外,站立在崖邊的小小身影。此時,安少年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剛想喊她,就看到崖邊的小身子向外傾去。
安少年雙目駭然一睜。
「不要!!!」
山谷一遍遍迴蕩着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而杜堇卻是只聽到一聲聲深深的急喘,正是自緊緊貼壓在自己額上的那副嘴中發出。
這是什麼味道?
有點像盛開在幽谷里的野蘭,又有點像蔭影下生長的草葉,平日聞到一縷便會心曠神怡,可此時卻是又熱又濃地噴灑在她眼上鼻上,霸道地灌滿了她的呼吸,太過濃烈竟讓她像醉了一樣無法聚焦視線。
這是什麼感覺?
明明環在自己身上的兩隻臂膀堅硬如鐵,明明箍地太過緊以致隔着厚厚的衣服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肋骨被他的肋骨頂壓到發疼,再被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如此一遍遍擠壓,逼得她也不得不跟着深深起伏着呼吸。可這一切,卻讓她感到無比妥帖舒服。
「傻瓜……你這個傻瓜……」杜堇呆呆地聽着這低低的略帶顫抖的聲音,「你怎麼能就這樣放棄……世上除了死,沒有過不去的坎,知道嗎?」如此溫柔動聽,令杜堇也不由沉溺,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直至對上雙泛紅的眼,如此額頭抵着額頭地緊緊對視,直至看清映在他瞳孔中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痴迷小臉……
杜堇的神情慢慢從怔愣變成駭然,腦袋迅速向後一退,朝近在咫尺的那顆頭猛力一撞!「嘣」一聲,竟像是敲在石壁上,整個頭頓時裂痛難當,眼冒金星地耷拉下來。而那個被撞的人竟只是嘶地輕抽口涼氣,被撞的地方紅都沒紅一下,慍怒地皺眉:「你不要命了?用腦袋撞我是最傻的知道嗎?」見杜堇額頭已腫起了包,忙往她額上吹氣:「是不是很疼?」
又聞到他那嗆人的氣味,杜堇惱羞地撇開臉使勁扭動被他懸空抱着的身體:「快放我下來!你這混賬!!」
「我會放了你,但你得答應我別再做傻事。」安少年憂慮道:「我知道你難受。你不願接受我的幫助可以去找你師父,或你的親人,為何偏要去輕生呢……」這時,他看到杜堇臉上的怔愕,還有那一閃而過的狼狽。他不由眯了眯眼,濃直的睫毛將黑色眼珠稱地更是幽深:「你根本沒有師父,對嗎?」
杜堇僵硬地撇着臉:「不用你管,你也沒資格管!我要下來!!」
懷中人簡直像只野蠻的小獸,劇烈扭動地安少年幾乎抱不住,就在他快要投降時,小野獸身體徒然一僵,臉色驟然發了青,雖然只是那麼一下,小獸又繼續咬牙切齒捶打他,但明顯力度變小很多。
安少年嚴肅問道:「扯到傷口了嗎?」說着雙手分別攏在杜堇的腋下,一下子將杜堇整個人舉到了空中,認真地上下左右察看:「傷在哪裏?快給我看看。」
杜堇何時曾被人當小動物似的舉着肆意察看,何況她裏面幾乎是赤|裸的,尤其褲子,再不用手提一下就真的要光屁股了!杜堇羞怒交加地尖叫狂揮四肢,兇悍地恨不得要將他吃了一樣:「放——開——我!!」可剛這麼一叫,她就渾身一僵,臉立時變得痛苦,倉促一撇頭,「噗!」地噴出了一口黑色液體。
安少年詫然,忙將杜堇放回自己懷中:「小郎!」可此時的杜堇已昏了過去,嘴邊烏黑的痕跡將她的臉稱地異常灰白,尋不見半點人色。
——
杜堇緩緩掀開眼皮,入目是一面無光澤無紋的血色暗湖,自己正從湖中央半空朝下俯瞰。這是什麼地方?她抬起頭,發現這是一處空曠的洞窟,陰暗無光,空氣中充斥着類似羽狀動物屍體的腐臭味,讓人聞之噁心。
這時她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有什麼物體互相摩擦滑動,且數量極多,四方八面地傳來。杜堇心不住發寒,屏息張望,卻什麼都沒有。心忽一滲,慢慢低下頭,看見正下方的湖水中,密密麻麻擠滿了細如手指的蛇狀不明物,無不在蠕動滑行。
杜堇駭然一抖,本能地向後縮,可剛一動,全身上下就傳來錐心剔骨的疼,疼地她喊叫出聲。
「嘎……」
一把粗嘎難聽的鳥獸聲,徒然自她喉中發出。
杜堇吃驚地倒抽口氣,沒想到這一抽氣,就又聽見胸中一陣悶悶的「咕……」聲,像極了平日所見的鳥類低吟聲。
怎麼回事!
杜堇顫抖着想舉手捂住自己的嘴,卻發覺手腳無法活動,一用力,伴隨頭頂一陣鐵鏈的嘩啦聲,渾身就又是一陣萬箭穿心地疼。杜堇煞白了臉,看到自己手臂不知何時變成了泛着紫藍色金屬光澤的狹長黑羽翅,一隻沾滿黑血的大鐵鈎完全穿過了羽翅。低頭看身體,亦是無不密密鋪蓋着厚厚黑羽,身體下方,一雙漆黑的尖尖利爪,懸在半空無助地伸縮撲張着,同樣被鐵鈎一一貫穿。而這些鐵鈎鏈條,全是自洞窟頂端垂掛下來,如此將她牢牢鈎吊在半空。
杜堇太過驚駭,喉嚨因恐懼而發出沙啞怪異的「嘎!嘎!」聲,不顧錐心的疼奮力掙扎,纏在身上的鏈條也跟着嘩啦巨響,令傷口的黑血如泉水般噴涌,滴落進湖水之中,空氣由此變得更加腥惡腐臭。
不,這不是她!她怎麼可能是烏鴉!絕對是假的!
杜堇撕心哭叫,可發出的只是烏鴉的粗嘎啼叫聲。這時,她聽見下方的悉索聲肆意起來,低頭一看,湖中的蛇狀怪物竟簇湧出了湖面!它們沒有眼鼻,只有一張裂地大大的口,扭動着那無骨的軟件,正正朝着杜堇慢慢伸上來,眼看就要觸上她的腳。
杜堇驚恐大叫,劇烈揮動着爪子驅離那些噁心可怕的東西,可她越是掙扎,穿着鐵鈎的傷口就撕裂噴出更多黑血,撒入湖中,更叫那些怪物興奮地翻湧出來,全都爭相纏上她的身體,吮吸她的黑血……
「救我!!」
一把極度驚恐的尖叫徒然傳進正在灶房燒水的安少年耳中,他身一抖,一丟鍋蓋就沖向臥室,看到榻上那具緊緊縮成一團的小身軀在微弱地哭喊求救。
「小郎?!」
他撲過去看見杜堇緊緊閉着眼,發青的臉上冰涼潮濕一片,分不清的冷汗淚水,鬢角枕頭早就浸濕一片,神情痛苦又驚恐,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小郎!你醒醒小郎!快醒醒!」安少年試圖將杜堇搖醒喊醒,拿水彈灑到她臉上,甚至用手掌拍打她的臉頰,都無法將她叫醒過來。
安少年慌亂失措,將臉都急白了,而杜堇的情況也越來越不好,聲音變得氣若遊絲,慘白的臉看起來像下一刻就要氣絕一般。安少年不能再躊躇,一不做二不休,捧過杜堇的頭,狠狠咬上她的耳朵,試圖將她咬醒過來。可他又怕自己真的將她咬傷,鬆開牙齒,用舌頭舔了舔看看有沒有血腥味,發覺沒有,又不客氣地繼續咬。一邊咬還一邊惡狠狠說道:「再不醒我就將你耳朵吃掉!」
誰的耳朵被這樣又咬又舔都不能專心做噩夢,杜堇也不例外。耳上那時而劇痛時而溫熱濕滑的觸感,再加上那清晰到幾乎震進了心低深處的迷人嗓音,令她渾身不由自主打了個顫,一下子將陷在可怖噩夢的她震醒了過來。
安少年一感覺到她的變化就鬆開了嘴,看到她正睜着淚眼失魂落魄地尋找着什麼,即輕輕捧住她的臉讓她看着自己:「別怕,我在這兒呢,看見了嗎,我在這兒。」杜堇怔怔望着眼前這張溫柔的臉,頓時像受到莫大委屈般將嘴一扁,嗚嗚大哭起來。
安少年抬手給她拭淚水,柔聲安慰:「沒事了,醒來就好,只是做噩夢罷了……」
可他越是安慰,杜堇就哭得越大聲,簡直到了嚎啕大哭的程度。
可安少年嘴角卻越來越多的笑意,想到自己這樣笑很不厚道,於是一邊耐心給她擦眼淚一邊忍笑地緊抿嘴唇,可眼中的灼灼芒光卻是怎麼也掩飾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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