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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望舒這幾天都歇得不大好。
整個京城都知道,梅學士冬日養病不奇怪。
但為了養病,請下整個月的長假,甚至連腰牌也交回宮裏,卻是前所未有。
各路人馬,揣着別樣心思,都想要借着登門探病的機會,前來試探口風。
常伯疲於應付,遇到某些不常見的情況,拿不準該如何應對,還是會時不時地稟進來。
眼下又是一個。
「有客深夜來訪。原本不該打擾大人清靜,直接回絕的。但那來客……在門外啼哭不止,已經哭了半夜了。」
梅望舒披着氅衣,袖裏揣着手爐,緩步走進會客花廳。
花廳里的夜間來客聽到腳步聲,猛地轉過身來。
遮掩耳目的大披風,擋不住來人窈窕的身形,動作里處處透露的驚惶。
深夜前來的貴女,上個月曾在慈寧宮見過一面。
赫然是賀國舅家中長女,南河縣主,賀佳苑。
「雪卿哥哥。」賀佳苑放下風帽,露出一張楚楚含淚的蒼白面容,俯身就要拜倒行大禮。
「求求你,念在我們幼時的交情上,救救我爹爹。」
聽到那句耳熟的舊日稱呼,梅望舒的眼皮子就是一跳。
她入京多年,早習慣了被人當面稱呼官職;家裏人喊她『大人』,聽起來也還好;但被人當面追着喊哥哥……獨此一份,這兒多年了,還是受不了。
梅望舒心裏默默腹誹着,雪卿姐姐。
還是過去兩步,把人扶住了。
「不敢當縣主大禮。」她示意嫣然扶着賀佳苑落座,自己在她對面坐下,話里軟中帶硬,「縣主是皇家貴戚,下官是天子臣屬,還是以官職稱呼吧。」
「下官這幾日閉門養病,不知國舅爺那邊,究竟招惹了什麼禍事?」
賀佳苑的一雙漂亮杏眼早就哭成了腫桃子,抹着眼淚崩潰地抽噎。
「我怎麼知道爹爹招惹了什麼禍事!爹爹向來安分守己的,每天就養養花,逗逗鳥,他什麼時候在城外偷偷安置了那處別院,惹禍的袍子何時藏過去的,袍子裏到底是什麼要緊的東西,連我娘都不知道!」
對面一問三不知,梅望舒一陣無語,「縣主什麼都不知情,怎麼會想到求到我這裏,又打算讓我怎麼幫。」
賀佳苑噎了一下。
「我……」她咬着唇瓣,左顧右盼,
「聖上和梅學士最為交好。」她哀哀切切地道,「旁人說話聖上不搭理,梅學士說話,聖上定然會聽的。家祖母托我跟梅學士說,爹爹向來是個軟耳根,自己沒甚主見。這次惹禍的袍子,乃是太后娘娘一個人的主意。」
梅望舒原本耐心側耳聽着,聽到『太后娘娘』四個字,倏然抬起視線。
「惹禍的袍子,牽扯到了太后娘娘?」
「是。」賀佳苑像是被這句話提醒,又眼汪汪地抹起了眼角。
「祖母說,天家母子鬧起了彆扭,卻把外家牽扯進來,賀家滿門老小何辜!不敢求梅學士為爹爹求情,只求梅學士在聖上面前轉達這一句話足以!賀家滿門兩百餘口,感念梅學士的恩情!」
梅望舒抬起手,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前幾日,聽到賀國舅偷偷藏起一封寫滿字的絹書,她當時也只想,或許就像向野塵猜測的那樣,賀國舅犯下了什麼人命案子,動用外戚權勢,私自把訴狀攔下。
今年是元和十年,聖上才二十歲。
天下承平,君主仁明,一切都和上一世的走向截然不同。
她原以為,三年之後,元和帝二十三歲時的廢帝風波,這一世應該不會發生了……
然而,剛才聽到『太后娘娘』四個字,她突然意識到,她忽略了一件極重要的事。
絹書。
寫滿字跡,被賀國舅偷偷藏起的絹書。
進宮時還算正常,隔天出宮後,神色卻驚慌失措。
前一世,元和十三年,太后娘娘親筆書寫的廢帝懿旨,被人從行宮偷偷帶回京城,抄錄數百份,一夜之間貼滿了京城大街小巷。滿紙字字泣血,痛訴皇帝不孝……
豈不正是用血寫在薄絹上的一封人血絹書!
或許是這一世的走勢稍微有所不同,天家母子間還沒有走到你死我活的程度,這次的廢帝懿旨並沒有用人血寫成,只是一封尋常絹書。
再加上時間對不上,她一時竟沒有聯想到廢帝之事上去。
原來,早在三年之前,母子尚未正式反目之時,廢帝的懿旨就已經秘密準備下了……
按捺着心裏驚濤駭浪,她好言好語安撫了一番賀佳苑,親自把人送出了門外。
路上幾度欲言又止,最後只問,「縣主,上次入慈寧宮,不知太后娘娘可有向你提及什麼要緊的事?」
賀佳苑茫然搖頭,「姑母只是賞賜了珠寶頭面給我,閒談了些小時候宮裏的瑣事。沒談起什麼袍子。」
她拉起風帽,期待地問,「梅學士,你會幫我們賀家的吧?」
嬌艷如花的容顏,帶着明晃晃的期盼,梅望舒心裏閃過一絲不忍。
她含蓄地勸了句,「聖上和縣主是表兄妹,斬不斷的血脈親緣。縣主與其來下官這裏,為何不直接入宮,去聖上面前哭求一場?就像剛才那樣,提起舊日的交情……」
一句話還沒說完,賀佳苑倒像是受了什麼大刺激,眼淚立刻滾下來。
「求你了,別說了。」賀佳苑捂着臉,抽噎得喘不過氣來,
「聖上是九五之尊,最看不上我這個賀家出身的姑娘,能跟我有什麼舊日交情!」
她抽抽噎噎地道,」除了慈寧宮姑母那邊,宮裏跟我有交情的只有雪卿哥哥你,陪我玩翻花繩,剪窗花,搓湯圓,就連念詩都念得有趣……」
梅望舒嘆了口氣。
「那是下官隨侍聖上伴讀,宮中偶爾碰着縣主罷了。縣主,聽下官一句勸,明日就遞牌子入宮,當面和聖上提一提那些舊事吧。」
賀佳苑哭得半死不活,扯着梅望舒的袖子,死活要她應承入宮面聖,替賀家陳情,當面轉述賀老太君的那句話。
梅望舒好言好語哄了她幾句,正好人已經走到門口,京城沒有宵禁,夜晚門前不時有人來往,賀佳苑總算鬆了手,不甘不願地走了。
常伯提着燈籠在前方引路,梅望舒在夜風蕭瑟的庭院中默默走回一段路,開口道,
「向七呢。叫他來,我有話問他。」
片刻後,向野塵睡眼惺忪,從床上被人挖起來。
梅望舒不說廢話,直入主題,「禁軍包圍賀國舅的城外別院當時,你有沒有被人察覺動靜?」
向野塵想了一會兒,」來人里有幾個高手。當時我蹲在樹杈上,他們知道我在何處,我也知道他們在何處。彼此沒動手,沒照面。」
「此事到此為止。」梅望舒道,」你再不要去賀家別院,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把之前看到的事都忘了。最近兩個月內,不要隨意出門。若是發覺被人盯梢,立刻通報我。」
向野塵露出迷惑神色,「主家,咱們卷進大事了?賀國舅犯的事,難道不是普通人命案子?總不會屠了滿村莊的人,奪了金礦銀礦吧?「他驀然瞪大眼,」難道是牽扯到通敵賣國——」
「別再胡亂猜測了。我說了,到此為止。」梅望舒輕輕吸了口氣,在凜冽的夜風裏裹緊大氅,
「等事情過去。」
這一世,事態確實和上一世大不一樣了。
天子早早豐滿了羽翼,手中有多處勢力可以調動,將京城的動向牢牢把握在手裏。宮裏的絹書不過在賀國舅處藏了幾日,就被禁軍破門而入,搜羅而去。
賀家急病亂投醫,求到了她跟前。
但事情並不像賀家老太君刻意輕描淡寫說的那樣,『天家母子鬧了彆扭』而已。
絹書懿旨,意圖廢帝。
同黨者,罪同謀逆。
做臣子的敢往裏面伸手,沾上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她叫來常伯,輕聲吩咐下去。
「我已在御前稟明了閉門養病,如果個個夜裏在門口大哭,便能夠登堂入室,叫聖上如何想。以後若是再有客登門,哪怕在門口哭上三天三夜,也只勸他回去,不必稟到我面前。」
常伯老臉通紅,低頭應下。
或許是之前察覺的密謀廢帝的絹書懿旨之事,引發情緒劇烈波動。
這夜,她始終輾轉不能眠。
耳邊的梆子聲響,已經過了三更。她在黑暗的帳子裏,想着上一世的最後幾個月。
重生了一次,又過了那麼多年,許多記憶已經模糊了。
只記得往日靜謐典雅的殿室里,棋盤閒置,玉子蒙塵。
暴君已經許久沒有過來找她對弈。
太后的血書懿旨貼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民間譁然。宗室諸王紛紛表態,同情聲援太后娘娘,朝野暗流涌動。
暴君倒行逆施多年,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替君王說話。
半個月後的某個夜晚,宮中譁變,禁軍倒戈,暴君被廢為庶人,圈禁行宮。
在朝中幾股勢力的合力支持下,行宮裏的廢太子的子嗣之一,從小跟隨太后娘娘在慈寧宮長大的小皇孫,被扶持即位。
隨侍暴君御前的宮人一律賜死。
皇城裏種下的千百棵四季花樹,處處掛起白綾,四面八方皆是悽慘哭聲。
相熟的內侍暗暗給她指出一個方位。
「梅娘子,快逃!西閣那邊的宮牆靠着山坡,年久失修,坍塌了好幾處。若是你運氣好,沿着坍塌口鑽出去,往後山上逃!好歹留的一條命在!」
梅望舒在黑暗裏模模糊糊地想,自己當時為什麼沒逃?
當時自己回了句什麼?
啊,對了,自己當時說……
「梅氏舉族盡歿,留我一個獨活世間,又有什麼意思。」
她在劇烈的心跳中猛地睜眼起身。
「嫣然!」她掀開帷帳,啞聲喚,「在不在。」
嫣然在外間軟榻上驚起,舉着燭台走近過來,「大人又做噩夢了?」
梅望舒定定地望着滿臉睏倦神色、抬手打着呵欠的嫣然。
上一世,她活得循規蹈矩,直到二十六歲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充入宮掖。自然不會有任何和嫣然碰面的可能。
崔氏嫣然,也曾經是官家千金,京中四品清貴文臣,國子監祭酒:崔和光的嫡女。
作為元和帝幼時的啟蒙老師,崔祭酒是朝中為數不多的、始終極力維護少年天子的官員之一。
也因此,被郗有道一黨視為眼中釘,早早地尋了個藉口,將崔氏抄家滅族。
男子西市處斬,女子落入教坊為官妓。
兩世都是如此。
但這一世,梅望舒十六歲便入了京城。
她改變不了崔祭酒的宿命,至少可以尋到落入教坊的小嫣然,用錢財打通關節,把人贖買出來。
在外地安置了幾年,改換身份,明媒正娶,以『梅學士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回返京城。
上一世曾經發生的,是無力絕望的過去。
而這一世,從頭到尾,一切都不一樣了。
望着慵懶打着呵欠的嫣然,梅望舒劇烈跳動的一顆心,緩緩平穩下來。
「做了個噩夢。」她垂眼看了看手臂炸起的雞皮疙瘩,將綢衣袖口往下攏,蓋住白藕般的一截手臂,安靜等待那陣驚悸過去。
「我無事,好好回去睡吧。」
——
「南河縣主在四天之內去了五次梅宅。」
「頭一次在門口哭了半夜,梅家管事把人放進去了。半個多時辰後,梅學士把她送出門來。」
「南河縣主沒把人說動。第二日從早到晚,梅學士始終閉門不出。」
「南河縣主坐不住了,又去梅家門口哭。連去了四趟,連哭帶鬧,哭得厥過去了也沒人理她。」
「南河縣主她無法可想,今日又回來宮門口跪着大哭。」
西閣之內,燈火搖曳黯淡。
洛信原慣常在掌燈時分過來走一趟,眺望皇城暮色。
幼時住過的居所,一草一木皆是舊日熟悉的模樣。身處其間,足以令年輕的主君平心靜氣,安然接受一切好,或者不那麼好的消息。
今日聽到的消息,雖然不合乎他的期望,卻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洛信原彎了彎唇,」朕的這位表妹,吃了梅家的閉門羹,除了在門口大哭大喊,就沒有其他招數了?賄賂,威脅,色--誘,自殘,這些都不曾試過?果然是個蠢貨。」
他嘴裏這樣說着,神色卻愉悅了幾分。
「南河縣主算是個少見的美人,登門哭求,梨花帶雨,也不能令梅學士憐香惜玉,入宮替她求情?還真是郎心似鐵。」
肩披金繡行龍的年輕君王轉過身來,眸光如深潭,神色似笑非笑,
「玄玉,南河縣主幼時的交情不夠分量,不能勸動梅學士入宮。你說,朕下面要怎麼做,才能讓他自個兒撕了閉門養病的幌子,主動入宮求見?」
幾步之外,回稟了今日見聞的周玄玉持刀侍立,閉緊嘴巴,一聲不吭。
君王的面孔籠罩在夕陽暮色的大片陰影下,獨自憑欄,自言自語道,
「對了。梅學士向來看重天家母子和睦,希望朕和慈寧宮……母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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