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龍 第266章 男兒仗劍酬恩在,未肯徒然過一生

    李神弦怔怔望着眼前滿臉帶笑的少年,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騰地站起身,憤憤不平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恨聲道:「他娘的!弟兄們在巴州廝混時,就常常受那些世家權貴的鳥氣,沒想到來了鈎陳院這等新起的爐灶,竟然還是逃不過給他人做墊腳石的賤命!」

    此言一出,周圍的一百弓弩手盡皆面露怒色,紛紛出言鼓譟:「既然哪裏都是一樣,倒不如回巴州去,總好過拋家舍業、離鄉背井!」

    「就是就是,還不如回家守着爹娘和渾家過日子!」

    紛亂吵嚷之中,李神弦只是默默聽着,臉上神情陰晴不定。

    這個滿臉橫肉、狼腰猿臂的漢子方才自稱巴州姬姓李氏,又有家傳絕藝傍身,明顯出身大族,偏偏又對所謂的世家權貴不屑一顧,更帶着一股世家子身上罕有的匪氣。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能得到一百巴州弓弩手的衷心擁戴,幾句話就能撩撥得他們義憤填膺、鼓譟不休。

    在聽任軍漢們宣洩過怨氣之後,李神弦忽地一擺手,厲聲喝道:「夠了!」

    於是,林中立時又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那張頗帶兇相的臉上。

    齊敬之從頭到尾只是靜靜看着李神弦,就像是在看一隻急於鞏固權威、守護領地的山中老猴王。

    在少年看來,李神弦方才的言行就是在向騶吾軍都督府的少年營尉宣告,在場這一百巴州弓弩手只認他李神弦一個!想要只靠一枚令牌、一面小幡就讓他李神弦和麾下弟兄俯首聽命,那是做夢!

    果然,就見李神弦死死盯着齊敬之,咬牙冷笑道:「剛才我老李從樹上栽下來,是遭了你小子的暗算?」

    此言一出,弓弩手們再次群情聳動,雖然懾於李神弦的威勢不敢咒罵出聲,卻用刀子一般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剜來剜去,那架勢仿佛只要此事做實,立刻就要將少年千刀萬剮。

    齊敬之恍若未見,只是洒然一笑:「不錯!我雖然有把握接下李兄的第二箭,但難保不會受傷。咱們此前無冤無仇,今後極可能還是同袍,實在犯不着以死相拼。」

    「嗯?」

    李神弦很是意外,顯然沒想到齊敬之承認得如此乾脆,先前積蓄的氣焰反倒被消去了不少:「你小子倒是實誠!」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乍一看極難相處,然而真要對了脾氣,反而比大多數人都要好說話。

    李神弦就是這種人。

    他擰着眉頭沉默半晌,忽又嘿然一笑:「我老李也不藏着掖着,即便剛才沒有遭你暗算,我也頂多再射出一箭就會真正力竭。」

    他猛地抬起頭,一對虎目中除了審視,還帶着點兒別的意味:「麟州齊氏……你是宗室?」

    齊敬之自然是搖頭否認:「我修行之前曾是山中獵戶,勉強混個溫飽。」

    「獵戶?」

    聽到這兩個字,李神弦的眉頭悄然舒展了幾分:「我巴州李氏連同此地的一百弟兄,也大多都是山中獵戶!」

    他上下打量着少年,似乎是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假:「齊兄弟能開幾石弓?」

    齊敬之赧然一笑:「我只是偶爾用一用阿爺自製的軟弓,平時打獵多靠陷阱。對了,有一回我還用網籠抓住了一隻偷餌食的赤狐,竟是個生了靈智的,只可惜不會說話……」

    當下少年比比劃劃,將曾經遇到過的狐鋸樹、虎褪皮等奇事講述了一遍,如何設下陷阱、如何殺狐剝皮、如何在樹頂擔驚受怕、如何等天明下樹追擊,又是如何撞上虎精、如何勝而殺之……

    他隱去虎精的根腳不提,只將其餘經歷娓娓道來,當真是妙趣橫生、絲絲入扣,聽得弓弩手們好似身臨其境,時而哈哈大笑、時而驚呼連連,順帶着對少年的敵意也消散大半,更對他不肯捨棄老魈、毅然上前拼命的舉動很是敬佩。

    軍伍中廝殺漢們的恩怨愛憎,就是這般分明。

    李神弦的神情明顯柔和了許多,抬手拍了拍齊敬之的肩膀,讚許道:「齊兄弟身手了得、義氣干雲,只做個營尉實在是屈才了。」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這漢子對少年的稱呼便悄然變化,從「你小子」改成了「齊兄弟」。

    齊敬之哈哈一笑:「我與李兄相比也不過稍勝一籌,我做營尉是屈才,李兄定也是感同身受了?」

    「稍勝一籌」這四個字着實刺耳,李神弦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再次出手,接連狠狠拍在少年肩頭,將那處的甲片砸得鏗鏗作響。

    齊敬之不動聲色地將右腳後撤半步,這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他連忙轉換話題:「方才李兄說認錯了人,不知兄弟們在此處埋伏,原本是要對付何人?」

    誰知不問還好,他這一問,周圍的糙漢子們登時發出一陣鬨笑。

    李神弦嘴角一咧,臉上橫肉隆起:「自然是碰上誰就埋伏誰!」

    「齊兄弟初來乍到,不清楚如今這鈎陳院中的形勢。這些日子以來,不斷有來自大齊各處州郡的軍漢奉命趕來。大伙兒互不統屬,又是在本地橫行慣了的,自然是誰也不服誰,整日裏互相不是比試就是鬥狠,非得分出個高下不可。」

    「我老李不才,僥倖打出了些許威名,與另外幾個硬茬子彼此奈何不得,就商量着每日輪值,給新來報到的刺頭一個下馬威,省得那些愣頭青不安分,攪得大伙兒都不得安寧。」

    「今日便是咱們一百巴州弓弩手輪值,沒成想遇上了齊兄弟,還真是不打不相識!」

    齊敬之點點頭,對方所言乍一聽很是讓人絕倒,純屬吃飽了撐的,然而軍中可不正是如此,從來是拳頭最大、強者為尊。


    念及於此,他若不經意地瞥了李神弦腰間一眼,卻沒瞧見鈎陳院的令牌。

    「君上把這些驕兵悍將放養在鈎陳院不聞不問,更不授予軍職,難道是想要他們自己先行決出高下?怪不得方才李神弦見到令牌和騶吾幡,竟會那般惱怒,以至於沒忍住脾氣口出怨言。」

    「如此一來,任誰瞧見我這令牌,知道我已經內定了一個騶吾軍都督府的營尉軍職,怕都要視我如仇讎,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了。」

    念及於此,齊敬之便笑得愈發和善。

    他回身指着斑奴的騶吾幡,輕描淡寫道:「當日我這坐騎偶然得到一面騶吾幡,大司馬正好在場,將之視為祥瑞吉兆,當即決定設置騶吾軍都督府。此事不過是機緣巧合,與小弟其實沒什麼相干。」

    哪知李神弦聞聽此言,神情卻陡然鄭重起來:「原來竟是天授麼?怪不得齊兄弟能得大司馬青眼,先於我等凡夫莽漢得授官職!」

    一旦看對了眼,這漢子對齊敬之的觀感竟是來了個大轉彎。

    在他此時看來,眼前這少年單單是修為和性情就值得結交,更別提對方明顯與大司馬關係匪淺,這就不僅不能得罪,還得大力交好才行,尤其對方今日孤身而來,正是最需要人輔佐的時候,當真是天賜良機!否則他們一百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巴州弓弩手,何時才能出頭?

    「哎呀,李兄謬讚,敬之愧不敢當!」

    齊敬之卻是連忙擺手,冷不防竟有一支四棱黑羽箭從袖口中掉了出來。

    「啊呀!」

    少年口中驚呼,連忙彎腰將羽箭抄在手中,又朝目光灼灼的李神弦笑道:「險些忘了此物!」

    他湊到對方近前,以靈氣將自己的話音約束成線:「好教李兄得知,這支羽箭乃是敬之煉化梅州將軍煞所得,正所謂憐子之情、喪子之痛,直指命關、喜見夭亡……持此箭喚名射人,可以亂心神、奪壽算!」

    說罷,少年竟是不由分說,把將軍煞羽箭塞到了李神弦的手中,還不忘大聲宣揚:「李兄神射、世所罕見,這支神箭合該歸李兄所有!」

    再看李神弦時,這個巴州漢子已是瞠目結舌,絲毫沒有掩飾心頭的驚愕。任誰見了他此時模樣,都能意識到那隻所謂神箭的不凡。

    齊敬之卻是淺淺一笑,兀自有些難為情地道:「只是有一條,因為小弟煉製手法之故,這支箭應是無法對小弟起效的,而且若是與小弟相隔太遠,其功效便有可能大打折扣,甚至變成無用的死物也未可知。」

    他之所以這樣說,便是因為高天丈人的靈性被天地玄鑒所拘,絕無可能反過來對付他這個天地玄鑒之主,而且將軍煞羽箭與只是個承載之物的亡人衣屍相比,其異能明顯與高天丈人的聯繫更加緊密。

    總而言之,齊敬之有天地玄鑒在手,根本不怕李神弦亦或是別的什麼人以此箭反噬於他,反而將軍煞羽箭的功用一旦為人所知,亂心神的功效就算是廢了,至於奪壽算……也與斬奪壽元的煎人壽有所重合,同樣可有可無。

    「這……這可是追魂奪魄、保命翻盤的沙場神兵啊!」

    李神弦已經親自嘗試過這支羽箭「亂心神」的奇能,雖然對他這樣的高手作用有限,然而同境界相爭,生死也只在一線。

    故而李神弦雖不知內情,但眼看齊敬之不過初見,竟慨然以此奇寶相贈,還對他這般推心置腹,一雙虎目便漸漸泛紅,臉頰和脖子更是早一步漲得通紅。

    他攥緊了手中的將軍煞羽箭,先是舉目環視周圍的袍澤兄弟,又猛地看向齊敬之,咬着牙一字一句問道:「還請齊營尉給弟兄們交個實底,若是方才繼續廝殺下去,最終結果如何?」

    齊敬之雖不解何意,但仍是認真想了想,方才緩緩答道:「說句狂妄的話,若是李兄當真只能射出兩箭,而諸位又死戰不退,我單以本身刀術和修為拼殺,有把握在最長一炷香的工夫之內,將諸位盡數斬殺於此。」

    他頓了頓,又指着李神弦手裏的羽箭補充道:「若是用上其他手段……一盞茶足矣。」

    李神弦自始至終都死死盯着少年的眼睛,見他眸光清正、不似作偽,更別提少年連那等珍貴的羽箭都隨手相贈,更加沒有必要欺瞞於他。

    於是,李神弦長出一口氣,決然躬身俯首,向齊敬之鄭重抱拳行禮:「營尉這般給面子,李神弦自然不會不識好歹!」

    「我老李這輩子還不曾服過誰,今日卻是對營尉心服口服!從今而後,李神弦和巴州一百弟兄……唯營尉馬首是瞻!」

    這個性情爽直卻又不乏兇悍狡黠的漢子一旦下定了決心,便是義無反顧。

    「男兒仗劍酬恩在,未肯徒然過一生!」

    「不過如此而已!」

    李神弦猛地直起身,朝周圍沉默無語的巴州弓弩手們一揮手:「還不隨我拜見營尉大人!」

    此言一出,一百條漢子竟是轟然應諾,紛紛推金山倒玉柱,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霎時間,如雷吼聲穿林而出,驚飛群鳥、響遏行云:「營尉在上,我等今後唯大人馬首是瞻!」

    這下子反而輪到齊敬之目瞪口呆了。

    他原本只是覺得自己勢單力孤,眼見李神弦和一百巴州弓弩手戰力不俗、性情也算投契,便想要結個善緣,不成想頭一次做這種事,沒能把握好分寸,力氣使得有些猛了……

    面對這些廝殺漢的賣命投效,少年一時間難免有些愣神。

    李神弦見自家營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不招呼弟兄們起身,而是主動上前道:「按照大齊軍制,營尉麾下當有五百虎賁戰兵。我等巴州弓弩手卻只一百人,尚有極大缺額,不知大人有何謀算?」

    齊敬之回過神來,眼見李神弦和周圍的軍漢們目光殷殷、滿臉熱誠,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荒誕之感油然而生。

    他略作沉吟,忽地想起李神弦提到的那幾個硬茬子,便即開口問道:「如今鈎陳院中,都有哪些人能做咱們巴州弓弩手的對頭?」

    聞聽此言,李神弦臉上登時露出獰笑,帶着發自肺腑的不懷好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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