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龍 第242章 大掀老底

    高天丈人一如其名,身長足有丈余,杵在不過四尺高的楓子鬼面前,旁的且不論,單是在氣勢上就牢牢佔據了上風。

    楓子鬼艱難仰頭,遍佈癭瘤的醜陋臉龐上滿是驚愕,似是想不明白為何前一刻山靈們還在對道城隍出言不遜,怎麼一轉眼就變成高天丈人向自己發難了。

    這個在輻大口中「三棒都打不出響屁來」的木精風怪期期艾艾了半天,一句囫圇話都沒能說出來,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端坐在不遠處的道城隍。

    其實不只是楓子鬼在看道城隍,眼生於頂的金瓶孩兒也在緊緊斜睨着道城隍的一舉一動,便連豎眼婆也戀戀不捨地從驪山廣野身上移開目光,用那對猙獰豎眼惡狠狠地瞪向了今夜宴會的主人。

    耳目眾多的高天丈人亦是如此,用一張臉威逼楓子鬼,其餘三面六眼也都沒有閒着,分別盯住了道城隍、兩對黑白路神以及不知來歷的驪山廣野,就連齊敬之和亡人衣這兩桌也同樣在它的監視之列。

    齊敬之冷眼旁觀,哪還瞧不出其中關竅?

    高天丈人忽然拿楓子鬼開刀的舉動,分明是三個山靈在投石問路,意在試探路神一脈的虛實,也是想要看一看這滿堂賓客的立場。

    眾目睽睽之下,道城隍面沉如水,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路神一脈是大齊朝廷和梅州山靈之間的緩衝,你們若是將手伸進官民道路,看似勢力大漲,其實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

    眼見道城隍似乎認慫了,金瓶孩兒呵呵一笑:「在朝廷眼中,你們這些道精路怪又能比我等山靈強出幾分?」

    「旁人我管不着,路神一脈既然不中用了,那就乖乖將巴邱鎮的道路讓出來!鎮中百姓有我庇佑,絕不會再有類似坂鼻傷人之事,說不得我金瓶孩兒也嘗嘗人族香火的滋味!」

    豎眼婆臉上也露出貪婪笑意,尖聲道:「我老婆子有夏山就足夠了,用不着再增加地盤,只不過麼……路神一脈每月須給我老婆子孝敬橫眼肉一千斤!」

    它說着伸手朝身側的驪山廣野一指:「若是像他這樣的,一斤肉可以抵作兩斤!」

    「不妥不妥!」

    道城隍還未答話,驪山廣野卻已將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一千斤太多了!每月都失蹤這麼多人口,定會引來鎮魔院的探查乃至圍剿,實在得不償失。若是依着我,五百斤就頂天了!」

    他頓了頓,伸手拍了拍自己紅潤飽滿的臉蛋,語氣里就透出不滿來:「窮苦百姓想要吃飽飯都不容易,長得骨瘦如柴,兩腮上連二兩肉都沒有,他們的肉哪裏能與小爺這身上等肥膘相提並論?小爺的一斤肉……少說也要抵旁人十斤!」

    豎眼婆聞言一怔,萬沒想到這個小胖子長得如此可口,卻是個瘋的,竟然要跟它掰扯肉價。

    高天丈人卻從驪山廣野的反常舉動之中嗅出了別樣意味,立刻就有所警覺。

    它當即朝楓子鬼伸出一隻手掌:「楓子鬼,你先前雖有些錯處,但終究也算是山靈一脈,罪不當死。這樣吧,我聽說你這些年孕育了幾個癭樽,眼瞅着就要熟透,這便交出來當做賠禮吧!」

    「癭樽?」

    驪山廣野的兩隻圓眼亮晶晶的,興致勃勃地道:「山村楓子鬼,江廟石郎神。千畦抱瓮園,一酌癭樽酒。」

    「嘖嘖嘖,我聽說這癭樽乃是楓子鬼的精華所在,可以增益酒氣、激發酒香,時常以之飲酒更可延年益壽。這個慫包孕育癭樽不易,如今被逼着盡數交出,不啻於割肉剔骨,縱使不死也要丟下半條命去!」

    聞聽此言,楓子鬼渾身都顫抖起來,眼淚更是先一步奪眶而出,本就沒幾分人樣的面孔愈發扭曲得不成樣子。

    眼見只有驪山廣野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滿堂賓客中並無一個出頭阻攔,高天丈人毫不猶豫地主動出手,按住楓子鬼光頭上最大的一個癭瘤,如刀鋒般鋒利的指甲狠狠一剜,登時便將那個癭瘤挖了出來。

    眾多目光匯聚,只見楓子鬼的頭頂已然出現了一個大洞,粘稠的琥珀色汁液噴濺而出,落得滿頭都是,同時有淡淡的乳香飄散開來。

    高天丈人的掌中則多了一個奇形怪狀的物件。

    它乾脆利落地剝掉這物件外頭的死皮,顯露出內里一個造型奇特、渾然天成的木雕酒杯。

    楓子鬼呆呆地瞧着,直到高天丈人將這個癭樽遞給了金瓶孩兒,它才終於發出一聲心喪若死的慘叫。

    然而這聲慘叫才起了個頭,楓子鬼後頸上的兩個大癭瘤又接連被高天丈人挖了出來。

    「夠了!」

    眼看高天丈人兀自不肯罷休,作勢將手伸向楓子鬼的心口,一直無動於衷的道城隍終於開口:「癭樽對成氣候的山靈並無大用,你們已經各自分得一個,莫要貪得無厭,更不該趕盡殺絕。」

    「道城隍親自求情,我自然要給面子,便饒這廝一遭。」高天丈人竟是極好說話地收手了。

    它眼觀六路,更有一張臉轉向了櫃枱後頭的成德器,嚇得這位成掌柜渾身一抖,險些從木凳上摔下去。

    緊接着,只聽高天丈人緩緩說道:「好一個『千畦抱瓮園,一酌癭樽酒』。如今既已有了癭樽,便只差上好的美酒了。成掌柜,似乎你恰好就是酒瓮成精吧?」

    成德器臉上的笑容硬是比哭還難看,指着先前與菜餚一同上桌的那些酒罈子,說話時已是帶了顫音:「這些都是本店窖藏多年的老酒,最是甘冽醇厚,過往行旅無不聞香歇馬,這也是歇馬棧名字的由來。」

    高天丈人卻是搖頭:「甭管什麼樣的美酒,一連喝了這麼多年也早就厭了。」

    「我聽說成掌柜平生最是好酒,常恨腹中酒不常滿,每每飲下三石亦不過半飽,非得灌下五石、美酒滿腹,方可既安且樂,乃至於狂歌醉舞、歡樂無極。」

    「那許多的歇馬老酒進了你腹中,歷經多年提煉,想必已成酒精。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成掌柜也該拿出來與我等分享分享。」

    高天丈人頓了頓,語氣愈發森然:「楓子鬼的下場便在眼前,成掌柜可莫要讓我親自動手。我下手向來沒個輕重,可是難免磕磕碰碰。」

    成德器生得黑漆漆的,倒也不會有紅臉白臉這等臉色上的變化,卻明顯怕得狠了,腳下的木凳劇烈搖晃,凳子腿快速砸在地磚上,發出嗒嗒嗒的連綿脆響。


    它哭喪着臉,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恨的,便連牙齒也在打架:「成某能有今日,全仰賴造化垂恩。酒精乃是難得的珍物,成某德淺福薄,豈敢獨享?」

    「這就對了!成掌柜能有此感悟,可謂得道矣!」

    高天丈人贊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麼,竟將已經歸屬自己的那個癭樽塞回了楓子鬼手中。

    它指着從楓子鬼頭頂和脖頸流淌而下的琥珀色汁液,怪笑如鬼哭:「這些便是楓香脂吧?據說既可作為焚香,也可入藥,能活血止痛、解毒生肌,卻不知放進酒里喝下是個什麼滋味。說起來這些楓香脂也是你身上精華,斷不可輕易浪費了。」

    事已至此,楓子鬼只得認命。

    它將癭樽伸進自己頭頂的大洞,咬着牙忍着痛舀了大半杯楓香脂出來,歇馬棧大堂中的乳香隨之愈發濃郁。

    見狀,道城隍嘆息一聲,搖頭道:「何至於此啊!這堂中皆是我輩同道,相煎何急?」

    它朝高天丈人的座位一指:「還請歸座,若是再不開席,這天可都要亮了。」

    高天丈人向來聽勸,自覺立威和試探的目的已然達到,當即劈手奪回盛着楓香脂的癭樽,繼而從善如流地落座。

    它卻是沒忘了成德器肚子裏的酒精,還專門留出一雙眼睛等着那個可憐的掌柜。

    道城隍則是如沒事人一般,很是自然地撿起了先前的話頭:「如今兩對黑白路神無故失蹤,此消彼長之下,你們三位想要與路神一脈重新訂約,這是理所應當之事。然而在此之前,我等還是要守望相助,否則如此慘禍未必不會落在三位的頭上,到時可就悔之晚矣。」

    見它如此示弱,另外兩個山靈也不再咄咄逼人,金瓶孩兒更伸出一根手指,將驪山廣野和齊敬之挨個點了點:「既是商量如此大事,怎能把不相干的人放進來?這兩個來歷不明的生面孔我此前見都沒見過,算個屁的同道!」

    驪山廣野一聽就不幹了,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怎就不是同道了?幾位瞧我是生面孔,可我瞧着幾位卻是面善得緊呢!」

    「就說你金瓶孩兒吧,看氣息和容貌應是山澗中的彩虹成精,身上卻又帶着人族血脈氣息,所以你該是半人半妖,父母之中有一個是彩虹精,另一個則是人族。」

    聞聽此言,金瓶孩兒立刻變了臉色,長在頭頂的雙目中更是凶光乍現。

    瞧它這副模樣,滿堂賓客便知驪山廣野所言非虛,無不露出驚訝之色,即便是高天丈人和豎眼婆也不例外。

    驪山廣野得意一笑:「彩虹者,帝弓也。梅州特有的擋箭碑上常常刻下『弓開弦斷,箭來碑擋』這八字銘文,對你天生克制,怪不得如今路神一脈勢弱,你就張狂若此。」

    「你方才一聽兩對黑白路神可能已經罹難,立刻出言攛掇,要重新劃定領地範圍,分明就是把高天丈人和豎眼婆這兩位同道當做了弦上之箭,這可有些不厚道。」

    驪山廣野如此明目張胆地挑撥,金瓶孩兒臉上雖是陰晴不定,但竟然沒有辯駁半句,只因面對這等誅心之言,並不是矢口否認就有用的。

    「金瓶孩兒,從前聽說你那老母親就住在巴邱鎮上,與橫眼肉們混雜而居,我心裏就覺奇怪,偏偏幾次想要過去拜訪,你都執意不允,原來是因為這個!」

    豎眼婆目光灼灼,上上下下打量着金瓶孩兒,毫不掩飾自己的垂涎之意:「被你視若性命的老母親竟是個橫眼肉!就連你自己也有一半是橫眼肉!」

    聞聽此言,金瓶孩兒勃然大怒:「你這老貨莫不是想死?」

    驪山廣野連忙擺手打斷,笑得很有幾分奸詐:「兩位可是老交情了,怎能只因我這生面孔的幾句話就翻臉呢?」

    他收斂笑容,忽又朝高天丈人說道:「若是我猜得不錯,你的真名應當不是什麼高天丈人……」

    高天丈人立時冷笑一聲:「名字是取來讓人叫的,旁人喚我高天丈人,我自開口答應,這高天丈人便是我的真名。」

    驪山廣野卻不接茬,轉而看向了道城隍:「敢問道城隍,梅州這裏為何會有立擋箭碑的風俗?」

    道城隍深深瞧了這個圓滾滾的少年一眼,雖不知他為何忽然有此一問,卻是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梅州百姓大多信奉命理之說,將人生所遇災劫歸之於關煞,一受挫折便要設法過關解煞,這其中又屬小兒可能遭遇的關煞最是名目繁多,也最是惹人矚目。」

    「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世人極為看重子嗣,偏偏小兒難以養活,想要真正成活長大,需過三十六關、解七十二煞。在這當中,將軍煞乃是最受忌諱的關煞,易致小兒夭亡。」

    「這將軍煞又稱將軍箭,其歌訣曰:酉戌辰時春不旺,未卯子時夏中亡。寅午丑時秋並忌,冬天亥申巳為殃。一箭致傷三歲死,二箭須教六歲亡。三箭九歲兒難活,四箭十二歲喪命。」

    道城隍說到此處,滿堂賓客依舊是一頭霧水,高天丈人的氣息卻忽然有些不穩。

    若只是高天丈人一個,道城隍自是不懼,見狀只是瞥了對方一眼便繼續道:「因為這個緣故,梅州的小兒一旦被算出命犯將軍煞,其父母便會尋僧道巫祝之輩施展符鎮、替身等法門,其中尤以立擋箭碑最是常見。」

    「起初擋箭碑所擋之箭特指將軍煞,然而久而久之,隨着這立碑避煞的法子蔚然成風,擋箭碑管得越來越寬,什麼煞都能擋一擋,還衍生出專門立碑求長生、求富貴的,可謂五花八門。」

    聽到這裏,長久沉默的齊敬之忽然插言道:「百姓所求如此駁雜,難怪黑白路神善惡難辨,甚至會故意將人引向歧途了。」

    道城隍一怔,才要開口,卻被驪山廣野搶了先。

    圓滾滾的少年朝齊敬之拱了拱手,讚嘆道:「兄台真是一針見血!」

    「自古以來,人心最是難測,黑白路神並非朝廷正封,不過是受了世人念想而生,自然會隨着世道人心而不停變化,是善是惡並不能全由自主。」

    「地方官府和鎮魔院雖然知曉路神之害,但民意洶洶,便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哪一處的路神鬧得實在不像話,才會出手誅滅。然而舊碑毀去、新碑復立,終是無法斷根。」

    齊敬之知道驪山廣野是有意為自己解說,當即領情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驪山廣野笑容更盛,又看向高天丈人道:「你身上隱隱有許多道小兒冤煞之氣糾纏,極可能便是梅州山中的將軍煞化形,真要給自己取名字,也該是高天將軍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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