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龍 第310章 屍集

    此時的情形已經很明顯了,齊敬之在率軍追殺血眼蝙蝠群時察覺有異,順勢佈置下了眼前這場有些粗疏的埋伏,結果逮到了兩隻羊魃和一隻人皮精。

    然而無論是兩隻小白羊還是眼前這個老婦人,看上去都不像是那些蝙蝠的同夥,甚至都算不上什麼兇惡之輩。

    齊敬之想了想,忽又開口問道:「你方才那幾句詩似有未盡之意,後頭幾句是什麼?」

    老婦人愣了愣,遲疑着吟誦道:「日夕涼風發,翩翩漂吾舟。寒蟬在樹鳴,鸛鵠摩天游。客子多悲傷,淚下不可收!」

    這下子反倒是齊敬之有些愣怔,被詩中意境觸動了心懷。

    「原來『鸛鵠摩天游』一句的出處在這裏,跟這些詩句放在一起,倒是頗有幾分沉鬱蒼涼、悲天憫人之意。」

    念及於此,齊敬之深深看了老婦人一眼:「按照常理,那禁水之北的蠻荒之地應是你的樂土才對,完全可以自產自銷,就地以皮換骨,離着屍氣源頭也更近,修行起來事半功倍。」

    「可這個小縣城卻已經地處禁水和永昌軍鎮之南,你這是……在往南走?」

    老婦人聞言就是嘆氣:「好教大人知曉,老身提到的那個集市,其實一開始只是買賣些精怪們搜羅來的陳年舊骸骨,因其被北面的屍氣蘊養過,故而頗具價值,反倒是新鮮的屍身不大常見,也並不受精怪們待見。」

    「可近些日子以來,集市上忽然來了許多窮凶極惡之輩,個個身上煞氣沖天,買賣的也多是新死之屍……」

    「老身實在是怕了,再不離開那等是非之地,不是被人抓去當產皮子的牲畜來養,就是糊裏糊塗死在官軍的刀下。」

    老婦人說着,目光落在車輻少年們的金箍大棒上:「嗯,也可能是死在棍棒之下,化成一攤骨渣爛泥。」

    齊敬之聞言不置可否,冷不丁又問了一句:「可曾害過人?」

    「大人明鑑,就憑這副走路都嫌費勁的身子骨,老身又能害得了誰去?」

    老婦人立刻搖頭,語氣略顯急促,似乎這句話已在嘴邊憋了許久。

    「不見得吧?伱先前丟下氈囊逃命時腿腳利索得緊啊,連我都只是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痕跡,卻始終沒能發現你逃去了哪裏。」

    不等老婦人出言解釋,齊敬之咧嘴一笑:「本校尉再多嘴問一句,你一直賴着不願起身,偷偷在地上寫寫畫畫什麼呢?嗯,似乎還是血書,聞着就有一股子污血的腥臭味兒!」

    老婦人臉色一變,語聲陡然悽厲:「你堂堂的一個領兵校尉,揮揮手便有千騎效命,不去追殺髡髮血蝠、不去查辦抹臉命案,偏偏要來為難一個可憐的老太婆麼?」

    不等少年校尉回話,它身軀猛地一抖,竟是一瞬間抖落下整副骨架,只餘一張薄薄的人皮躥上半空。

    那被遺棄在地上、長得亂七八糟的骨架之中,分明包裹着一具赤裸的孩童屍身。

    屍身大頭朝下,渾身多處被碎骨刺穿,粘稠污血順着孩童的一隻小手淌下,在地上勾畫出了一道邪氣森森的鬼畫符。

    仿佛感應到了齊敬之的注視,那道鬼畫符猛地亮起一道赤光,朝着少年飛撲而至。

    與此同時,半空中傳來老婦人的怨恨詛咒之聲:「只恨老身的血符未曾書寫完全,但殺你也足夠了!少則三月,多則三年,必褫汝魄!」

    「嚇唬誰呢!」

    齊敬之張口一吐,立刻自舌尖心竅噴出一道心燭丁火,迎上那道詭異血符,登時就將其倒撞回去,連帶着那副骨架和內里的孩童屍身都一併包裹在內,燒得滋滋作響、黑煙直冒。

    令人作嘔的屍臭味隨之彌散開來。

    修習「鸛鵠摩天游」的韋應典能夠鼻噴霜刃之風,少年自然也能有樣學樣、含火噴人,尤其在他開始踏足神形修煉之後,舌頭已經不似原來那般怕燒怕燙。

    齊敬之看也不看自己這一口火焰所取得的戰果,背後一對鐵翅倏然展開,再度沖天而起,眨眼間就追上了那張隨風逃遁的醜陋人皮。

    「大人饒……」

    老婦人只來得及求饒半句,就被憑空浮現的天地玄鑒一口吞下。

    「皮魅屍,人皮脫骨、屍氣化生,鍊形未滿、衣脆肉鬆,性涼、味咸、無毒,易容貌。」

    「呵,似乎鏡子對這玩意有些看不上啊……」

    齊敬之咕噥一句,立刻便將這件新得的奇物拋諸腦後,轉而從天地玄鑒里取出了一顆明珠。

    這顆明珠漂浮在少年廟前,被天上的冷月一照,立刻泛起月華般的光彩,明珠內部更是有澄澈的漿液上下翻滾、溢彩流光。

    齊敬之又從虎君玉盒裏取出一塊金磚,手指輕輕撥弄,將蘊藏其中的精氣勾出來,引入到這顆明珠之中。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有機會就將這具得自鏡甲天蜈腦中的月華屍置於月下,吸納所謂的蟾光桂影,更是耗費大量佛門七寶,將種種精氣融入其中。

    時至今日,這顆不大的珠子終於即將再次被月華之漿填滿。

    也不知過了多久,下方忽有馬蹄聲響,卻是韋應典單人獨騎、馳騁而來。

    他的馬前掛着一顆足有牛頭大小的蝙蝠首級,滿嘴獠牙展露寒光、一對猙獰血眼大睜着,只是已經失去了凶威神彩。

    這位大風校尉仰起頭,望着從半空緩緩落下的少年,揚聲笑道:「道兄的射生營當真犀利!遇上這等場面,選鋒營和我麾下的兩個營頭也就只能跟在李神弦的屁股後頭敲敲邊鼓了。」

    韋應典雖然與少年平級,但平日相處時始終以道兄稱之,話里話外於親切中又帶着恭敬,姿態擺的極低。

    齊敬之聞言也笑起來:「戰果如何?」


    「哈哈,虧得咱們事先知會縣衙,預備下了不少誘餌和木膠、粘網等物,那數百隻孽畜被大軍有意驅趕向陷阱方位,明明都已經快要逃出生天,偏又克制不住心中貪念,於是幾乎盡數落網,最終逃走者寥寥無幾,已經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如今縣衙外牆上還粘着無數血眼蝙蝠呢!李神弦正在用它們考校麾下士卒的射術,很有幾個夜裏眼神不好的倒霉蛋挨了鞭子。」

    韋應典三言兩句講完戰果,卻對自己斬殺血蝠頭領的事情隻字不提。

    齊敬之掃了一眼被對方掛在馬前的那顆猙獰頭顱,打定主意決不問上一句,憋死這個滿心炫耀之意的前禮部郎中。

    果然,韋應典沒有等來預想之中的詢問和稱讚,臉上就有些悻悻然。

    他環視四周,但見河邊碎骨遍地,還有裂火灼燒過的痕跡,鼻尖縈繞的諸般氣味更是絕對稱不上好。

    韋應典便沒話找話道:「自離王都以來,騶吾軍大興殺戮,似乎不止是李神弦等人愈來越暴躁嗜殺,便連道兄的殺心也越來越重了?」

    聞聽此言,齊敬之略作沉默,搖頭失笑道:「我和李神弦那些人都是獵戶出身,殺心本來就重。奈何王都之中藏龍臥虎、高人如雲,又是步步枷鎖、處處羅網……」

    「那時候,我看上去行止有度,其實一顆心始終浮沉難定,尤其面對那些個大人物時,更是不得不如履薄冰、百般權衡思量,難有放縱性情之時。」

    「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我已是漸漸想明白了。」

    韋應典聞言微怔,只是見少年笑容和煦、心懷坦蕩,也不由得微笑起來:「道兄想明白了什麼?」

    「想明白了為何那些素昧平生的大人物個個都那般平易近人,還對我關照有加。」

    齊敬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只因他們是在磨刀。」

    「我雖然此前沒有見識過此等大人物的做派,平日裏卻是沒少磨刀。」

    「壽長史、魯司正、章將軍、搖光君、天璇君乃至……大齊國主,都只是想要一柄最鋒銳的刀罷了,嗯……類似龐眉那樣殺氣騰騰、鋒芒畢露的刀。」

    「幸而我如今與龐眉相差甚遠,沒得着類似『斗南一人』這樣要人命的評語,又承蒙魯公嘴下留情,只是贊了一聲『天下俊才』,總算沒有那麼招人嫉恨。」

    說到此處,少年的臉上已是平靜如水、無喜無悲。

    他的一雙眸子澄澈清明,似有火光跳躍:「但是過剛易折、驕兵必敗,而鎮魔院早有藏鋒之法,在將我這柄刀細細打磨鋒銳之餘,還須時不時地小挫鋒芒,以刀鞘束縛之,才好放到北地來見血。」

    「五雲司金衙指揮使、福崖寺真覺禪師本想用朝廷法度、世間情理來束縛我,然而我於律法和情理上自有定見,對也好、錯也罷,都是定見,他們也就沒能把這個事情辦好。」

    「那真猷禪師遠在石瓮谷深處閉關、以肉身鎮壓一山虎煞,如此功德無量的一位高僧大德,卻也不得不站出來當了一回惡人、小人,氣得那個老和尚幾次提到『佛門傳法必依世間國主』,就差明說自己是奉上意而為了。」

    「嘿,也真是難為了福崖寺的這些老禪師,從前怕是沒少幹這等人嫌狗憎的活計。」

    聽見這話,韋應典驚疑之餘,猛然間想起痛失委蛇旗、屈居哥舒大石之下的左藥師,又不免感嘆一聲:「單從天璇、搖光兩位閣老身上,就能看出道門對大齊影響之深遠,而佛門的興起要遠遠晚於道門,福崖寺想要站穩腳跟乃至後來居上,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齊敬之點點頭:「所以我心裏並無不平之意,畢竟拿到手裏的好處是實打實的,甚至我對真猷禪師也沒啥怨恨之心,反倒多有敬意。嗯……些許過節不值一提,只須將來也打他一頓便算了結!」

    行軍路上閒談之時,韋應典已經大致聽說了少年與福崖寺之間的恩怨,聞言不禁莞爾。

    他不好對少年的想法妄加評論,轉而談起了旁的事:「從這座小城再往北,就是永昌軍鎮的轄地了,想必諸般妖邪之事會愈發猖獗。」

    「韋某已經依照前例,命人天亮後在城中各處張貼告示,奉勸百姓莫要北行,尤其督促客居於此的麟州人士速速返鄉,免遭不測之禍。若是遇上什麼兇險,便可尋騶吾軍求助。」

    「嗯,落款上明確寫明了你我二人的名姓。」

    聽見這話,齊敬之臉上閃過一抹憂色,點頭致謝道:「有勞韋兄了。」

    韋應典便安慰道:「至今不見齊老丈尋來,想是他老人家腳程快,已經先一步到了永昌軍鎮,好在如今禁水尚未洞開,等道兄趕到永昌,自然能祖孫團聚……」

    ——

    與此同時,依舊人喊馬嘶、沸反盈天的縣城之中,那座孤零零的義莊就顯得很是靜謐,仿佛一塊遺世獨立的淨土。

    等到院中眾人一鬨而散,俞大鉞猛地拽開大門,看着門外穿一身單薄白衣的老叟,瞪眼問道:「就是你要買棺材啊?」

    那老叟站在冬夜寒風裏,臉色被門外兩個白燈籠照得一片死白,說起話來更是教人覺得冷颼颼的:「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家裏急用,城裏的棺材鋪又供應不上,這才來此地碰碰運氣。」

    俞大鉞手裏緊握一柄大斧子,腰後還別着一根大鐵釘,斜睨了對方半晌,終於咧嘴一笑。

    「畢竟死者為大嘛,你先跟我進來瞧一瞧,若是看上了哪一口棺材,我就幫你問問人家願意不願意先讓給你用。」

    這番話着實有些荒唐,偏偏門外的老叟信以為真,臉皮僵硬地上下抖了抖,雙眼中更透出喜悅的光芒。

    它忙不迭地就進了門,對一臉殺氣、手提利斧的俞大鉞竟好似全無防備。

    俞大鉞連忙側開身子讓路,扭頭與唯一還敢留在院子裏的齊老漢對視一眼,明顯都很是意外:「啥路數啊這是?」

    在兩人一狗的注視之下,白衣老叟居然真的挑選起棺材來,瞅瞅這個、敲敲那個,那認真勁兒就別提了。

    眼見對方在一口未曾上漆的木棺前駐足良久,先是目露喜色,繼而搖頭嘆息,俞大鉞的好奇心當即就被勾起來了。

    他快步走到白衣老叟身旁,用木工大師傅的眼光略一打量那具木棺,旋即開口道:「這一口應是柏木做的,工藝還算過得去,你想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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