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這兩天不太平。
欽天司的詆報上刊登起了世家丹坊毀於一旦的消息。
這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一時之間眾說紛紜。
雖然神機營能夠佐證自家的人偶是遭人操縱,且此事的傷亡也並不嚴重…
但畢竟這事多多少少帶上了幾分陰謀、玄奇色彩,便有好事者傳成什麼妖族又或者詭怪所為。
如今想來,神機營的弟子本來就看上去瘋瘋癲癲的,還總是擺弄着如真人一般無二的人偶…
據說有人夜半路過神機營還聽到過其中傳出的桀桀怪笑,真是滲人。
世家親自下場操持輿論之後,神機營便在不少人心中成了一個假裝軍事部門的魔門。
而現在神機營又閉門不出,更像是在無形之中承認了此事。
但由於神機營本身就出自欽天司,其背後又是昭寧帝,而大周得勝之事餘韻未過,帝威煌煌,所以沒什麼人敢在明面上猜忌神機營的性質。
而洛小寧倒是大出風頭了,一槍震碎所有人偶,只出一槍!
雖然那些人偶的實力良莠不齊,但最高也有接近五境的存在。
這樣的戰績放在江湖年輕一輩之中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夠做得到,當即就有人討論起洛小寧能在玄天榜上排什麼位置了。
甚至有人鼓吹她興許能和姜雲鶴相提並論,就修為實力之事,立刻分做兩派,各執己見據理力爭。
只不過這兩位原主都不在意這種事…
洛小寧倒是心大得很,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現在去酥香閣竟然可以不用排隊了,那些狗大戶都很客氣地自覺讓道。
洛小寧本也留不住錢,於是便很高興地將錢袋子揮霍一空,而後因花錢大手大腳,被大司命罰關在她自己的書房裏禁閉三天。
這也算是趣聞,附加在了後一批發行的詆報的側頁上。
蘇執秋合上手中的小報,那顆懸着的心終於是放下了。
方才她一入京師,就聽見茶館、酒肆里,說書與酒客間討論着什麼斬妖除魔,當場就有點驚慌失措。
還以為是自己的行蹤暴露了,被裴修年這贗皇子正下令通緝着呢…
單是想起於襄陽的碉樓上他那篤定淡然的表情就一陣後怕,蘇執秋也並不覺得這是自己嚇自己。
想裴修年這樣極具手段之人,怎麼可能不顧及後果,他當時說那樣的話,絕對不可能是覺得和自己真的沒有往來了才說的。
他一定有後手,他一定有防範的!
這位狐妖帝姬如今都被裴修年那般果決的行為搞得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況且蘇執秋獨自行於這昭寧腹地,京師之中的大能比比皆是,生怕漏出什麼破綻來,她分明貴為青丘帝姬卻還是不得不夾着尾巴做人…
也正是因為她為青丘帝姬,要是這身份裴修年發現了,一旦被他逮住,自己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蘇執秋神經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嬌軀…呃,內心如此敏感再正常不過。
她確定了這些事都與自己無關之後,才是鬆了口氣,重新抬起頭來審視這巍峨恢宏的京師。
層樓疊榭,長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雖然她這一行多用於趕路了,中間幾乎沒有停頓,但其他州界給她的印象遠沒有京師這般富麗堂皇。
如今是終於得以窺見這個王朝千百年來的核心與底蘊。
行走在這樣寬廣且四通八達的長街上就仿佛漫遊在一隻巨獸的經脈。
蘇執秋並沒有窺見王朝氣運的能耐,但只看一眼她就知道,這樣的昭寧還遠遠到不了朝不保夕的時候。
眼中的太平盛世不像是粉飾出來的。
蘇執秋所見的州界也沒有幾分大廈將傾的模樣,所以打仗時昭寧的節節敗退其實很有可能只是為了誘敵深入?
怪不得之前青丘的一路行軍都沒有見到過大量的流民,本以為這是昭寧牽制他們前線用糧補給的一個手段,現在想來這行為早就是有組織有紀律的?
但…他們為何要行此事?
念至此,蘇執秋真是有點兒不曉得如今該做什麼了。
本來她來昭寧是想主動接近裴修年然後儘量與之合作,或者逼他乖乖就範的。
但現在這樣看來,即便他欲吞龍雀,那也將是一盤伏脈千里,耗時極長的大棋…
自己這樣貿然入局,是否不妥?
而且自己的身份,也並沒有到能夠左右整個青丘聽命的高度。
蘇執秋覺得自己行事可能太過武斷莽撞了,這事得從長計議,但…既來之,則安之。
她遵照母后的旨意,取出妖后吩咐過只有到了京師之後才能看的第二個錦囊。
蘇執秋不動聲色地將之揭了開來,她快速閱覽過上訴的之事便重新將之原原本本地收了回去。
上面記載的與蘇執秋想的一般無二,便是那位自家臥底的身份。
反正如今已經騎虎難下,不如先去見見這位臥底再從長計議吧。
只不過讓蘇執秋感到意外的是這位臥底的地位和身份與她的猜忌並不相同,她本以為興許會是昭寧朝堂之上的某位大員之類的…卻沒想到…
她正想着,便聽得「轟」的一聲,眼前不遠處的酒樓上有人破窗而出,腳尖踩過欄杆一躍而起,在青瓦上跑動,帶起一連串的「噌噌」聲。
然後便有幾個錦衣衛極快地出現在了他的前方。
適時便有個公子哥從那窗口探出腦袋來,指着那躍於屋瓦上的人喊道:
「攔住他!敢偷我虞家的如意心晶,你可知我祖父是長樂公?!」
聽見這話,蘇執秋忽然便停下了腳步,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愁不好找人問路呢…
她安靜地矚目於那個賊人,暗中翻出了腰間的玉牌。
卻見那人不敢擅闖錦衣衛的包圍網,乾脆躍至樓下,抽出腰間長劍橫在身前揮了兩下示威:
「都給我滾開!」
寒光一現,周遭看熱鬧的百姓立刻識相得給他讓開一條通路來。
那小賊橫衝直撞而來,長街盡頭的那位花容月貌的少女仿佛被嚇傻了般一動都不動了。
盜竊此等天材地寶已經是大罪,更何況是盜竊世家清貴的東西,那是死罪,既然已是死罪…
那這賊人已是窮途末路,多半想的也是一不二不休,乾脆拉一個做墊背的,怎麼可能放過這小娘子?
恐怕這電光火石之際,是不可能再有什麼轉折了,遠處的眾人看得心中一陣扼腕。
蘇執秋當然不是真的嚇傻了,她手中正在暗中凝聚着真氣,正欲出手之際,卻見天地間一道寒光閃過。
「噹啷」一聲,在下一瞬,那賊人手中的長劍與他的身軀一起摔在了地上。
有一柄木劍穿其胸膛而過,血濺五步,最遠的血珠落在蘇執秋的鞋前不到一寸。
有一道淡漠清冷的聲音傳入蘇執秋的耳畔:
「沒事吧?」
蘇執秋才是抬眼看向這位正甩去木劍上血珠的少女,白髮蒙眼,身着簡單的素衣。
人群中立刻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與歡呼聲。
蘇執秋微微一怔後,又是抱拳道:「多謝姜女俠救命之恩。」
「無妨。」
姜雲鶴收起劍,回過頭去,似乎能透過眼紗看見那些正在奔來的錦衣衛,她並未被嘈雜所影響,只是繼續實誠道:
「雲鶴好像在哪裏見過姑娘,不知姑娘的名字是?」
蘇執秋很明顯地愣了愣,聽一個蒙眼的劍修說「好像在哪見過你」的感覺實在很古怪,她正欲回答,卻是聽得那已經行近的虞家長子朗聲道:
「多謝姜女俠出手搭救,這是舍妹,虞紅豆。」
姜雲鶴短暫沉默了會兒,才是說:
「原來是虞家小姐,是雲鶴記錯了,還望小姐不要責怪,雲鶴告辭。」
說完她便隨意向那一眾姍姍來遲的錦衣衛等人抱了抱拳後便步入雪色中。
蘇執秋目送她遠去,忽而才是聽得虞連城語重心長道:
「世妹,今日怎獨自上街了?還好沒出什麼亂子來,不然祖父可輕饒不了我,且先回府吧,祖父有事要宣。」
蘇執秋不動聲色地收起了腰間的玉牌,輕點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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