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坐在石亭中,看着侍立在一旁的陸欽月臉上流露出來那點兒膽顫驚心,她微微嘆了口氣。
倒不是嫌小欽不成器,想來裴修年面對的棋手都是如昭寧帝般之人,指望一個才過及笄之年的小丫頭去掌控他?
痴人說夢而已。
陸欽月到了現在還沒被他騙上床,不是自家弟子防範足夠,那純粹是因為裴修年德行兼備…
不對…這好像及不上,太后娘娘忽然想起來裴修年如果早就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他還故意對自己上下其手做什麼?
這和正人君子似乎也沾不上邊吧…
想是想到了這事,但如今太后娘娘卻也沒幾分因被他戲耍而上門找他理論的心思,生不起氣來。
不單單只是因為他能毅然決然抱着自己在仁皇山上打滾這回事。
是因他分明知道自己在演戲,卻仍然願意以身入局之舉。
那這點餌料,吃就吃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應得的。
裴修年這樣的性子反而更是契合魔門的心性,聊起來也不會因主觀不同而產生太大的偏差。
但裴修年其實是沒怎麼接觸過此世的正邪宗門,自己為人處世都不拘一格,只不過是因為先入為主了而已。
他是覺得同太后也好,小欽也罷,乃至那狐妖,大家交流下來都沒差嘛,這有什麼古怪的?
實際上前兩者是妖女,而後者是女妖,這都不能以常人來論了。
真要說的話,他那穿越的現代人思想放到這略顯迂腐的古風修仙界來,就已經很「魔門」了。
試想一下,一個正道宗門的道姑會和你在夜半於她的寢房獨處,還只穿單薄睡衣促膝長談,甚至親手敷藥嗎?
恐怕是會將門緊閉然後從門下空隙中塞出來一隻藥瓶說什麼:
「師弟,這瓶藥可治你傷患,今夜就當無事發生過…」之類的話吧。
太后娘娘抬起頭來,此時正當風光霽月,殿內人想來亦是如此。
裴修年是真的沒有在心裏暗中潛藏着對魔門的避諱之類的情緒的,這對這位時常飽受非議的魔門宗主來說,多少有些欣慰。
反正如今的關係不過是盟友,離知音都還有些距離,更遑論其他更深的關係,而我宗奉行斷情絕念之道,又能出什麼亂子呢?
還是提醒裴修年不要對自己動情才是,愛上魔門妖女是沒有好結果的。
況且是自己這樣修行此道…且全身心投入復仇大計中的魔門宗主。
「小欽辦事不利,請娘娘責罰…」
戰戰兢兢的聲音才是打斷了她早已雲遊千山外的思緒,孟青鳶自己也奇怪,好端端的怎麼會頭腦發散開去想這麼多?
真是莫名其妙。
定是本宮今日觸及本源內傷,一發而動全身,致使精神層面也損耗不小所致的。
她不再多思量,只是笑着搖了搖頭,淡淡道:
「本宮不是怪你的意思,裴修年看穿你再不過尋常,能夠一言不合殺皇子,說取而代之便取而代之的人,你想要掌控他,不仰仗外力幾乎不可能。」
她再度抬眸望了眼山上星野,繼續道:
「他的對手從來就不是什麼玄天榜上有名的江湖潛龍,那些人是你的對手。」
「而這些單單只有修行天賦和修為的年輕豪傑,是根本及不上他的,小欽,伱也一樣。」
陸欽月陌然頷首,其實也並沒有幾分驚訝於太后娘娘態度的轉變,也沒有幾分遭到輕視的不滿,只是輕聲問:
「那娘娘方才…」
太后娘娘重新將目光審視於自己這位弟子的身上。
自己九境的修為可能因故而消散一空,但曾經九境的道軀,如今依舊是九境,不僅僅是能夠刀槍不入。
不過即便是九境的洞悉之力,若不以瑤光宗的秘法繞過小欽的易容,也難以察覺眼前的小姑娘並非什麼侍女。
而裴修年的懷疑應該很早就有了,他能夠看出端倪這點毋庸置疑,但為何他能夠篤定小欽便是陸欽月?
自己身為瑤光宗宗主之時,在整個天下也沒漏過面吧?
但太后娘娘並不想自己多糾結這種事,以後再問裴修年得了,她凝睇着自己這位弟子,淡淡道:
「本宮是在想,你可知道你如今已不像是什麼魔門聖女了,反而真的如同一介婢女一般…」
這話其實不對,比之婢女,自家小欽在裴修年面前更像是嬌妻多一些…
不會是本宗之道出現了偏差,只能是本宮自己教育方針的問題。
陸欽月連忙解釋:「娘娘,我這都是演…」
孟青鳶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是不是演的,你自己心裏清楚。」
她稍有停頓,才是繼續說:
「本宮今日來要同你說的是,關於身份之事本宮與他交底了,如今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坐在了一條船上。」
聽得此話,陸欽月的表情上先是錯愕,而後顯露出來居然是幾分難掩的雀躍…?
你們倆之間難不成是真的發生了點什麼了是嗎
太后娘娘眯起雙眸,待至陸欽月極快調整了表情後,她才是再問:
「近日江湖中如何?我宗可有要事?」
身為瑤光宗宗主,雖然修為盡失了,但她當年的對手同樣是頂流宗門的閣主,卻是於那一戰中身死道消了,高下立判。
況且孟青鳶又沒有退位讓賢,所以她雖身處大周朝堂,但偶爾也要處理些宗門事務。
不過她原本就是九境,於宗內時也是幾乎全身心投入修道之中,不是太大的事門中弟子自己就能解決。
而大周的正邪兩道銷聲匿影這麼久了,整個江湖都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別說魔門,哪怕是正道也沒了聲音,更不會有什麼風浪。
不過如今雲川妖軍已退,聽說天下即將風雲再起。
時局變化無常,瑤光宗也不能消弭於歷史的滾滾浪濤中。
陸欽月忽然很是認真地躬身道:
「回稟師尊,近日揚州傳信,江湖之中的確有些暗流涌動,但如今冒頭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門小派。」
「至於我宗…倒是沒什麼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有個門派不長眼於我宗不遠處另立山門,已經被師伯師姐們出手料理了,據推斷,這很有可能是某個曾與我宗有仇的大宗故意行事的。」
太后娘娘手指輕拂過石桌,另一隻手撐着腦袋,黛眉微蹙。
這當然不是什麼足夠她親自投入關注的大事,但這樣的事就意味着大周的江湖真的將要風起雲湧了。
她望向這位忽然恢復了些許魔門聖女該有的樣子的陸欽月,思量道:
「既然如今身份已經暴露,想也是沒有什麼留你在宮中的必要了,派你回揚州也正好能歷練一番,以應對將起的浪潮,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小欽你並未入玄天榜吧?」
陸欽月先是愣了愣,聽到回揚州這個消息時表情有些僵,但的確如太后娘娘所說。
既然已經交底,也算是變相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再留在裴修年身邊的意義不大,難道真的要做一個丫鬟嗎?
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來,想來也能讓他眼前一亮的吧?
然後她再是輕點螓首,也沒有去否認太后娘娘後半句提及的自己沒上榜這個事實,畢竟自己確實也沒在江湖中打出什麼名聲來…
換而言之,如今大門大派中的弟子也很少大張旗鼓在此榜上名列前茅,不是他們不夠強,純粹是因為不想被槍打出頭鳥。
而江湖散修沒這個顧慮,但這樣就導致整個玄天榜上良莠不齊,名次更迭極快。
以至於在某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中流宗門弟子眼中,這無非是個野榜,都想着待什麼時候兩道重現江湖之時乾脆強勢殺入此榜,直接獨佔鰲頭。
但實際上真的於此榜上名列前茅的修士絕不會是什麼泛泛之輩。
正好想到這,太后娘娘便又是問:
「此行路上,聽說你遇上了姜雲鶴,她在玄天榜上名列前茅,據傳劍術更是一絕,你覺得她是何等實力?」
陸欽月很認真地想了會兒,然後她給出了相當高的評價:
「姜雲鶴無愧於年輕一輩第一劍的稱號,以弟子來看,其劍道造詣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冠絕天下,恐怕是劍宗首席門徒都不如她。」
只要看過一眼玄天榜上赫赫有名之人,便能夠知道這絕非什麼野榜,陸欽月稍稍停頓一下,又是說:
「而如今她一夕得道,也入了五境,若小欽不開禁制,僅憑這四境圓滿的修為,不會是她的對手。」
念起那個蒙眼負劍的少女,陸欽月頗感壓力山大,自己是有禁制,那姜雲鶴難道就沒有了?
單說她的蒙着的眼眸便是顯而易見的明面上的禁制,若是真打起來,孰勝孰負真的不好說…
自己與她也算有一點兒交情,希望以後不必打起來才是。
「又是一個才不過十五歲左右的五境嗎…如今的世間,驚才絕艷之輩真是如同過江之鯽…」
太后娘娘忽然嘆息一聲,又是幽幽問向陸欽月:
「本宮方才說的,送你回揚州之事,考慮的怎麼樣了?」
陸欽月眼瞼微垂,自己是有點兒想留在這皇宮中的吧…但宗門為大也是沒錯的。
自己畢竟是瑤光宗聖女,不應該是什麼花瓶角色,也是該到了下山出入江湖的時候了。
她張了張嘴,但說出來的話卻是截然不同:
「殿下的安危…」
太后娘娘正想回她個白眼,這副真的小嬌妻模樣算是怎麼回事?
忽然她才是想起來自己給裴修年的護心鏡碎了…也不算報廢了,只是要修,需要天材地寶不是關鍵。
關鍵是需要時間,這個空窗期內,裴修年是真的可能被人乘虛而入的。
她正欲默許,便是聽得殿門洞開的聲音,而後便是有人道:
「宗門事大,小丫頭下江湖歷練會兒沒什麼不好的,況且我們家小欽厲害着呢,是吧?」
裴修年端着碗筷很沒氣質地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沖陸欽月笑了笑。
這搞得後者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一時半會兒竟也不曉得該怎麼稱呼好了,眼眸眨了眨,柔柔道:
「公子…」
太后娘娘看着裴修年,一揮袖子,若非這會兒動用不了修為,早就給他打回承乾殿裏去了,她沒什麼好氣道:
「有你什麼事?!再說…本宮先後用了匿影符,隔音符,你是怎麼聽到的?」
裴修年攤攤手:「許是姨的範圍沒能對準,下次記得對準點…」
「反正是正正好好在門口留着一個椅子的範圍,我聽得清清楚楚,乾脆就打開門來說了,江湖之事,還挺有意思的。」
身為穿越客,對於這種事情裴修年很來勁,然後他繼續絮絮叨叨:
「要我看那什麼玄天榜,做這排名榜單的人動機不純啊…這榜和讀書的成績排名公之於眾有什麼分別?這不都是逼人卷嗎?」
他端起碗扒拉兩口,再是發問:
「雖說這樣卷對修士們自身利大於弊,但…這放在朝廷虎視眈眈之時早已扯開這樣一份榜單是否不太對?」
「江湖散修的實力自然良莠不齊,名次這樣排的總變動,這不是逼得年輕氣盛的大宗大派的子弟下場嗎?」
「怎麼感覺這榜單有點兒勾引的意味?況且…這榜又是誰來做的?又是憑藉什麼來實時更新的?」
太后娘娘自動忽略過自己聽不懂的什麼「卷」之類的詞,稍作思量。
裴修年這倒算是提點了意想不到的一點,或許這就是常說的旁觀者清?
沉吟過後,她的眼眸微亮,才是說:
「年兒說的不無道理,誰在編寫之事本宮會派江湖中人去查,另外…小欽再留你這幾天,待至護心鏡修好再說,小欽,這會你可要形影不離了,免得再出什麼神機營之類的事來…」
這也算是個折中的辦法了吧?陸欽月放下心頭的暗喜,乖巧道:「謹遵師尊諭令。」
太后娘娘又是叮囑道:「但於宮中,要時刻小心昭寧帝。只可惜這不是什么女帝…」
裴修年微微挑了挑眉:「孟姨何出此言?」
孟青鳶淡淡道:「如今我們已有他的罪證,若是女帝,你便可以逼她乖乖就範,不是麼?」
裴修年連連拱手,到底是魔門妖女的心思,他恭維道:「魔門頂流名不虛傳…」
太后娘娘哼聲道:「難道你沒想過這等事?」
裴修年一本正經地解釋:「那我為何明知娘娘的身份不來逼你乖乖就範?」
聽得此話,太后娘娘努了努唇,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潤色,「還不是你知道本宮刀槍不入?」
裴修年扶額,我分明想說的是我是正人君子好嗎…跟你有鋼化膜有什麼關係…
小欽則是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裝傻。
太后娘娘看這兩人很出氣,甩手道:「若沒事了本宮走了,真是…」
裴修年忽然又喊住正要起身抬腳的太后娘娘,「好姐姐且慢。」
太后娘娘被這稱呼搞得想發作又發作不起來,哼聲道:
「又有什麼要求?」
裴修年模稜兩可道:
「我就小欽這麼一個侍女…」
太后娘娘嚼了嚼這句話,裴修年這話倒是相當巧妙,言外之意是小欽走了之後要跟自己再要一個侍女?
但放在小欽耳中那是不是捨不得小欽再有點兒讓太后娘娘上心的意思了?
而他的真意到底是如何?那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孟青鳶不想思量,哼聲道:
「本宮當是多大的事,原來是這麼點事,本宮去宮外給你再挑一個侍女不就好了,殿下到時候想怎麼調教就怎麼調教,想三殿下如今大勢,多少人求着服侍殿下呢!」
目送太后娘娘行出庭院後,陸欽月才是行至裴修年的身旁,巧笑嫣然道:
「殿下,今夜還是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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