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烏雲遮住,河岸上陷入黑暗。
陳河陽跑到原本擺放屍體的地方,兩眼望着那片被壓塌的草地,不知所措。
下一秒,時間從他身上抽離,連頭髮上的水滴也停止滑動,那個人,再次變成了雕像。
陸忘跟着魂魄陳河陽走過去,經查看,現場沒有拖拽痕跡,只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走出去沒多遠就不見了蹤影。
「剛剛還有其他人出現過嗎?」
「沒有吧,來找精神病的那個人並沒有下來,精神病走的時候也沒有帶走屍體啊……嘶……難道我記錯了?」
「不會錯,應該是有其他原因。」
陸忘思索着,往旁邊挪出幾步,草地上放着幾個打開的外賣盒,裏面還有些沒吃完的飯。
另一邊,那件黃袍外套落在了地上,與陳河陽雕像,以及外賣盒分別處於三處地方。
可是他記得,蟬冥發過來的消息里說,警方對當晚的推斷是,陳河陽吃了很久外賣,然後脫下衣服,走進河裏自盡。
現場衣服是整整齊齊摺疊好了,跟外賣盒放在一起的!
那麼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導致最後呈現出那樣的結果呢?
陸忘走回來問:「在得知你生病後,公司組織為你的募捐,是自願捐款還是強制?」
魂魄陳河陽撓撓頭:「自願啊,當然是自願,這種事就算公司要強制,我也會良心不安拒絕的。」
「那除了捐款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福利偏向你?」
「哦,有的,我們有個年度優秀員工獎,每個區域評選一名外賣員,根據評級分別獎勵一個十萬、兩個五萬、和幾個一萬,當時大家見我情況特殊,就把我報了上去,讓我評到了十萬的獎勵。」
陳河陽想到什麼,一下急道:「哎呀,還沒頒獎呢我就死了,那那筆錢怎麼辦?」
「那筆錢,已經被兇手拿了。」
「啊,不可能吧?等等等等,我們不是在討論屍體是怎麼消失的嗎?你是說我同事搬走了屍體,然後殺了我,還拿走了我的獎勵?誰會那麼做?我不記得我有得罪過誰啊?」
陳河陽仔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生平,他這種送外賣的,本身跟同事在一起聊天的時間也不會太多,也就開會的時候大家會集合在一起說幾句話而已。
自小父母就教育他,要多知足,少管閒事,在外安安分分的,凡事講究一個心平氣和,長期穩定發展。
所以平時那些外賣員休息時將摩托車停在一塊罵領導罵客戶,他很少加入,偶爾被拉過去了也只是聽着,一般不發表意見。遇到哪天訂單少的時候,他也不會搶太多單,儘量跟大家均勻分配。
這樣的他在公司里風評一直都不錯,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大家得知他生病,第一時間就組織了募捐。
那樣和睦的公司,那樣友好的同事,誰會對他下手呢?
陸忘告訴他答案:「那個人,是你的老鄉。」
……
兇手是陳河陽的老鄉,那個他在外面唯一的熟人,將他死後屍體送回去的人。
聽到答案,陳河陽怎麼都不肯相信,他記得老鄉跟自己是本家,也姓陳,叫陳遠南,比自己小几歲,住在村頭,家裏條件比自己好,好多了。
陳河陽記得小時候,村裏的小孩都喜歡欺負陳遠南,不是因為他小,而是因為他家條件不錯,總是能拿出不少的零食還有玩具。
農村小孩的零食無非是一些家裏做的小零嘴,玩具也都是草折的蚱蜢、青蛙那些,可是陳遠南能拿出來的,是幾毛錢一包的辣條,和一塊錢一個的塑料小飛機。
那些孩子都喜歡拿走陳遠南的東西,雖然嘴上說的都是借,但實際上沒有人還,因為下次還能拿到。
陳河陽是個老實孩子,一般不會拿,但他跟其他孩子關係不錯,那些孩子會拿了陳遠南的東西送給他。
後來,陳遠南考上城裏的一個技校,早早的離開了溝子村。
再後來,陳河陽背上行李,決定出去打工賺錢,讓父母過得好點,結果到了大城市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工作。
他的父母擔心孩子,跑去找陳遠南的父母,讓他們給兒子打個電話,說幫忙照顧一下陳河陽。
老兩口一輩子沒出去過,家裏買不起電視,也不會用智能手機,他們目光短淺得很,還以為外面跟村里一樣,只是地方大點,出去的人都能碰到。
不過那個電話真的起到了作用,陳遠南聯繫上了陳河陽,把他叫來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城市,魔都,介紹他工作,兩人一起打工。
但其實兩人並沒有住在一起成為好兄弟,而是像兩個僅僅只是認識的人一樣,各住各家,各干各活,平時也少有溝通。
陳遠南是個很沉默的人,只會埋頭努力幹活,雖然也跟陳河陽一樣不怎麼跟着別人一起罵領導,但他有活是真搶,好像村里最窮的是他而不是陳河陽,大家對他的印象是不會做人的工作狂。
那樣一個沉默內向的工作狂,為什麼最後會對陳河陽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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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了!」陳河陽猛的一拍腦袋道。
「有一年回家,我爸喝了點酒,說村頭有家人惹了事,欠下好多錢,討債的上門打死一個,打廢了一個,因為我媽不喜歡嚼舌根,阻止了他沒再說下去,我平時也不怎麼喜歡聽那些,所以後面的事也就沒再打聽,現在想想,那很可能就是陳遠南家!難怪他那麼拼命工作,他真的很需要錢!」
旋即……陳河陽像是又想起了什麼,神情呆愣地看向遠處。
「那十萬塊本來就該是他的,他是我們那一片最努力的外賣員,而且最近忽然變得格外拼命,整天整夜都在接單,如果不是因為大家可憐我把我的名字報上去,優秀員工應該是他!我可能搶了他的救命錢!」
那幾天的陳遠南幾乎沒睡過整覺,兩雙眼睛紅得像在出血,像台機器似的永遠在接單,好幾個人都抱怨他把大家的訂單搶了。
做外賣員的都知道,要想安全送達每一單外賣,必須保持足夠的睡眠來維持精力,陳遠南當時那麼做跟自殺沒有區別。
一個人只有在遇到了天大的困難,才會連命都不要,一定是他家裏出了事,需要錢救命。
而陳河陽搶走了他的十萬塊錢!
他真的會因此而殺人!
「可是屍體……」陳河陽沒想通為什麼屍體會失蹤,直到他看見陸忘臉上意味深長的表情。
「陳遠南……就是那具屍體?他詐屍殺死了我?」
「不,是他沒死,你根本不會判斷死亡。」
兩人前方,烏雲從月亮前退後,河水波浪倒流,變成雕塑的陳河陽倒着回到了屍體失蹤的位置,又倒着趴回了地上。
身後再次亮起手電筒:
「4399號病人,找了你一晚上了,還不快回來!想要醫生給你加大劑量嗎?」
「是,長官,立馬歸隊!」
矮個男人雙腿立定,敬了個禮。
就是這時,陸忘看到地上的屍體自己站了起來,往前走出幾步,看到趴在地上的陳河陽,一個念頭閃現,踮腳躲進了後方灌木里。
等精神病被叫走,陳河陽發現屍體不在了時,兇手赫然衝出!
捂住陳河陽口鼻,將他溺進了水裏……
月光照在兇手的臉上,五官終於變得清晰。
那是一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臉,沒有凶神惡煞的表情,也沒有新手殺人的慌亂,平靜得像是只是在洗手而已,臉上滿是血絲的雙眼中,只有疲憊。
「是陳遠南,真的是他!」魂魄陳河陽確認了兇手。
也沒有表現出最當初時的憤怒,他只是覺得可惜。
為了十萬塊錢,一個就這麼殺了人,一個就這麼丟了命。
以後兩家剩下的老人怎麼辦呢?
河水嘩啦啦響起,陳遠南殺死了手裏的老鄉,他的同事,他這麼多年來唯一熟悉的人。
他將屍體推進河裏,走回岸邊,撿起黃袍工作服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外賣盒邊。
然後清理完現場,拖着疲憊的身體,消失在了月光下。
夜晚一片寂靜。
遠處的路燈亮得晃眼,燈光逼退黑暗,草地變得堅硬,河水翻湧升起,成為一張矮桌。
魂魄陳河陽眨了眨眼睛,他和陸忘又回到了破舊的房間裏。
兩人還是坐在炕上,保持着原有的姿勢。
陳河陽嘆了口氣,不知為什麼,感覺自己輕鬆了很多,他想端起面前的酒杯再喝點。
手指,居然從杯子裏穿了過去!
「我怎麼會這樣……」
「說明你心愿已了,可以回去了,怎麼樣,想起來是誰讓你給我送外賣了嗎?」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陳河陽手掏進口袋,沒留意,手居然從身體裏穿了進去。
他哎喲一聲,連忙站起,剛剛坐下的地方掉了一張紙條。
「讓我給你送外賣的是一隻手,其他我什麼也沒看見,他讓我送到你的地址,還給了我這張紙條,說等你找我要的時候,再讓我給你,但是他一離開,我就不記得了。」
陳河陽想撿起紙條,無奈他的手只能從紙條穿過。
「還是我來吧。」
陸忘親自撿起來放進口袋中,然後拍了拍還在呼呼大睡的白貓。
「喵~(?_? )」
白貓哼哼一聲,毛絨絨爪子按在陸忘的手指上,輕輕往外推,推一半,爪子耷拉下去,又睡着了。
陸忘彎下腰,提起一隻貓耳朵,低聲說道:「想去遊樂園玩嗎?」
「想!」白貓猛然驚醒,貓眼睛掃過陸忘,剛要撒個嬌,突然看到對面還坐着個不認識的,立馬捂住了嘴巴。
「沒事,他不是人,應該能理解貓說話這件事。」陸忘把白貓抱到地上,揉了揉軟乎乎的貓腦袋說,「該你了,帶路吧!」
「喵!(*^▽^*)」
白貓高高豎起尾巴,面帶微醺,略顯搖晃地走向門口。
陳河陽不明白這是做什麼,但看陸忘起身,他也跟着爬下土炕大床,一同走在白貓後面。
白貓走到房門前,一個後空翻踢開門,外面,是無邊無際的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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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屋呢?」陳河陽驚嘆道。
但他看陸忘沒有說話走了出去,也就低着頭跟了出去。
出了房門,再往後看,只剩下漆黑一片。
他的房間也不見了。
陳河陽感覺周身冰冷刺骨,黑暗中仿佛還有不少人在四處穿行,不過他看不到,一切都只是感覺。
眼前的黑如同泥沼似的包裹着他,抬手不見五指。
他也沒看到陸忘的身影,那件白色襯衫在之前的河邊是那麼顯眼,現在居然完全看不見了。
只有白貓始終如一盞明燈,指引着前進的方向。
陳河陽有種感覺,他之前也在這樣的黑暗中不知徘徊了多久。如果沒有白衣小哥,他很可能會永遠地在這徘徊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白貓忽然往上一跳,站在了什麼東西上,歪頭看着他。
下一刻,陳河陽撞到了什麼東西,堅硬而冰涼,散發着某種奇怪的腐臭味。
「躺上去。」
黑暗中響起陸忘的聲音,把陳河陽嚇了一跳。
「哎喲,這是要做什麼?」
「躺上去,你不是想最後見父母一面嗎?」
聽到見父母,陳河陽再也沒多想,一下就爬了上去,他相信白衣小哥都幫了自己那麼多,最後不可能再害自己。
「接下來呢?我要怎麼看到他們。」
「在心裏虔誠地請我幫助你見到父母,然後等着。」陸忘的聲音飄蕩在黑暗中,越來越遠。
白貓喵了一聲,朝着某個方向縱身一躍,消失不見。
「好。」陳河陽回憶着剛剛與陸忘交流的片段,似乎隱隱約約間,看到了對方白色的身影,抱着那隻白貓越走越遠。
這一刻,不知為什麼,陳河陽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的,孤獨。
……
吱呀一聲,房間門打開。
等在外面焦急不安的陳長住沖了上去:「怎麼樣怎麼樣,我崽找回來了嗎?」
趕過來的李春苗也連忙圍上去,滿是淚痕的一雙眼睛眼巴巴望着。
就連神婆也豎起耳朵走了過來,伸着個腦袋往房間裏頭看。
「找到了,跟我來。」陸忘說着離開老房子,一路走回擺放棺材的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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