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很清淡的,稀飯小菜,多少吃一些吧。」葉子墨溫聲勸母親。
「別勸我,不吃。」
付鳳儀態度又開始強硬,葉子墨知道,她是又鑽進死胡同里去了。
他的性格就像母親,有時候執念一件事,就很難從裏面出來。
「您不吃,我也吃不進,您多少吃一些,我也好不餓肚子啊。」他把聲音放低,又勸,付鳳儀睜開眼,有些生氣地看着他:「你要是不吃,我就永遠都不吃飯。你好好的,我興許過個一兩天就好了。」
每次付鳳儀這麼說,葉子墨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不是沒試過跟她抗衡,陪着她一起不吃飯,就算他不吃,她還是不吃,且還更生氣。
「好吧,我去吃,媽,您要答應我,最多一天您就好好吃飯,別讓我擔心。」
「去吧。」付鳳儀無力地說道。
葉子墨從她房裏出來,宋婉婷和方麗娜一起走過來,正要來叫付鳳儀,見葉子墨是一個人,她就小聲問他:「阿姨怎麼沒來?不想吃嗎?」
葉子墨點了點頭,宋婉婷顯得有些擔心。
「我去勸勸阿姨吧,不吃飯怎麼行啊。」
「不用了,她不會聽,讓她一個人靜靜。」葉子墨說完,就前面走了。
宋婉婷中午在廟裏吃的素齋,很餓,也不願意多耽擱時間。他說不用,她索性就跟上了他的腳步。
管家也叫了夏一涵吃飯,她從房間裏出來,正好聽到葉子墨和宋婉婷的對話。
葉子墨先一步走了,並沒有見到身後的夏一涵。
夏一涵回想着付鳳儀見到那個乞丐後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就很不忍,她多希望莫小軍不是她的兒子,都只是她莫名其妙的猜測。
她站在付鳳儀的門口,想去叫她吃飯,又怕更惹的她不高興。
思慮良久還是輕輕敲了敲她的門,付鳳儀的聲音中全是疲憊:「請進!」
夏一涵進門時,她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地問:「你怎麼來了?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就以後說,我現在不想說話。」
她猜得到付鳳儀不歡迎她,所以也不以為意,臉上依然掛着微笑,說:「夫人,我想跟您說兩句關於葉子翰的話。」
付鳳儀的眉頭動了動,沒再趕她走了。
夏一涵走到她面前,在她床邊的一個椅子上坐下來。
之所以不請自己就坐,是她不想站着給付鳳儀造成壓迫感。
「夫人,您知道我是一個孤兒,是吧?」
付鳳儀不說話,夏一涵就自顧自地說:「我們那家孤兒院,大部分都是被遺棄的,或者是走失的孩子。所以其實還是有很多小孩子走失了,也可以很好的長大。您和葉理事長都是好人,所以我相信您家裏的孩子也會好好的,只不過您還沒有找到他。」
夏一涵的聲音很緩和,雖然這話葉子墨也常說,付鳳儀也已經聽麻木了,從另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好像效果又好了一些。
最主要的,她能感覺到夏一涵是真誠的。
她還是沒說話,夏一涵就繼續說:「夫人,您知道嗎?雖然我們都沒有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其實我們都很想念他們。也會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跟他們重聚,我們之中的每一個都在努力尋找自己身上的痕跡,還有記憶,總希望能找到蛛絲馬跡,可以用來跟家人相認。我們院長說我是很小很小就被放到了孤兒院門口,可能就是一兩個月的時候。我身上沒有什麼胎記,也沒有任何的記憶。我知道我找不到我的父母了,可就算找不到,我也還是希望我的父母都健康快樂。我相信他們一定是有難言之隱,才會把我拋棄。我從來都不會恨他們,要是他們因為我而懲罰他們自己,我會心疼的。阿姨,請您相信我,您家的孩子,一定跟我是同樣的想法。他也在努力尋找您,總有一天你們會見面,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不要讓他心疼啊。」
夏一涵的一番話,說的付鳳儀心裏又酸,又像是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她的眼淚克制不住地從眼中湧出。
夏一涵忙從床頭的抽紙盒裏抽出幾張紙,站起身,溫柔地幫她擦拭眼淚。
付鳳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夏一涵的胳膊,低聲問她:「你說,我的孩子,我的小葉子翰,真的會沒事嗎?他也在找我?」
明知道問夏一涵,根本得不到讓人信服的結果,似乎她也想要騙騙自己。
「是!」夏一涵極堅定地說。
「他一定在找您!」
此時的夏一涵在心裏默默地祈禱,不要是小軍,不要對這麼無辜的老人那麼殘忍。
夏一涵抽出一隻手,溫柔地拍付鳳儀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很有耐心。
付鳳儀哭了一會兒,好像情緒得到了宣洩,夏一涵便又趁機勸她:「所以您別讓他為您擔心,還是跟我去吃飯吧。」
付鳳儀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還是聽你的,去吃吧,萬一我的小葉子翰回來找我,我不能沒命等。」
夏一涵的眼角也滲出了淚,略帶哽咽地說:「是啊,您這麼想就好了。葉先生,他也會高興的。」
見付鳳儀要下床了,夏一涵忙彎身幫她把拖鞋拿過來,蹲下身,準備幫她穿。
不知道為什麼,她希望能服侍她,不管她只是葉子墨的母親也好,還是同時也是莫小軍的母親也好,她就是想和她親近。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母親,始終在渴望着母女親情。
「不用,我自己來。」付鳳儀彎身,頭卻有些暈,晃了兩下。
「您別動,我來。」夏一涵說完,很耐心地幫她把拖鞋穿在腳上,隨即扶她起身。
兩個人出了門,付鳳儀才問夏一涵:「是墨兒叫你來的?」
「嗯,是葉先生叫我來的。」
夏一涵之所以說謊,是不想讓付鳳儀覺得她有要討好的嫌疑。她對她有負面情緒不要緊,問題她怕剛才的勸慰功虧一簣。
葉子墨要找人勸,也會是要宋婉婷勸,怎麼會要她來呢,明知道她不喜歡這個女人呆在別墅里。
付鳳儀心內感嘆,這孩子的心,還真是柔軟善良,從這點看,宋婉婷真不如她。
宋婉婷周到,細心,卻都是有目的的去做什麼事,夏一涵就是很單純的心性。
「我想問你一句話。」兩人走到大廳時,付鳳儀忽然停下來,看着夏一涵的臉很認真地說道。
「阿姨,您儘管問。」
「你對墨兒……」付鳳儀沉吟了一下,其實這個問題不太好問,好像在打探人家的私隱似的。
「這麼說吧,我知道肯定不是墨兒讓你來叫我吃飯的,你為什麼要來?是因為在乎墨兒,怕他為我擔心?」
夏一涵真的被問住了,她來找她,其實心裏是很複雜的想法。她有可能是莫小軍的母親,同時,她也不想讓葉子墨不高興。還有,她每當看到有尋找家人的人,她心裏都是充滿同情的。這一系列複雜的想法讓她辨識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主導。
「夫人,您的母愛讓我感動,至於其他原因可能都有一些。」
夏一涵的回答讓付鳳儀有些意外,她竟沒有趁這個時機告訴她,她愛葉子墨,所以她願意為她做一切。宋婉婷就是這麼強調的,相比於她,這個女孩子還真是有些讓人難以捉摸。
「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做墨兒的妻子,跟他修成正果?」付鳳儀又問,夏一涵微微一笑,笑容有點兒苦澀。
就在剛剛葉子墨還下令要她千萬不能漏掉吃避孕藥,恐怕這一輩子,在他心裏都會對她接近他的原因心存芥蒂,她又如何敢奢望他們能夠圓滿?
「夫人,我有自知之明的。」她輕聲回答。
「嗯,走吧。」付鳳儀又重新邁步,夏一涵跟着,兩人都沒再說話。
夏一涵扶着付鳳儀在餐廳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有些意外,酒酒見夏一涵沒來吃飯,剛要去叫,就見她們進來了。
葉子墨更是有幾分不能相信地站起身,帶着驚喜的語氣說道:「媽,您來了!」
想不到,這個小女人竟然能夠把他母親請來,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方法,不過顯然她的所作所為讓他很欣賞,且還有點兒感動的。
宋婉婷也忙站起身,迎上去,一臉的笑容,熱情地說:「阿姨,您來了呀,我跟子墨說要去叫您,去勸勸您吃飯呢。他說不讓我打擾您,弄的我也不敢去,生怕吵的您不高興。」
她來扶了,夏一涵就默默地放開手,把這個功勞讓給她,她自己則繞過餐桌,等付鳳儀和葉子墨坐下,她也落座。
付鳳儀坐下後,宋婉婷趕緊張羅着讓管家親自去拿付鳳儀的晚餐去熱。
「阿姨,您來了可好了,人不吃飯怎麼不行?您要是不來,我吃完了,也要給您送過去,勸您多少要吃一些。」宋婉婷覺得今晚叫付鳳儀吃飯這件事讓夏一涵佔了先機,心裏是又氣又惱,只能說很多話來彌補了。
付鳳儀微笑了下,拍了拍她的手,「快坐吧,你的心意,阿姨是知道的。」
等付鳳儀的晚餐熱好後端上來時,大家才開始吃飯。
酒酒暗暗地給夏一涵使眼色,心說,沒想到你這丫頭不聲不響的,還這麼厲害,竟把夫人都給搞定了。這下可好了,她要是站在你這邊,姓宋的就沒戲唱了。
晚餐過後,葉子墨陪着母親回房,這期間並沒有多看夏一涵。
飯後半個小時,酒酒和郝醫生拿着夏一涵的避孕藥,給她送到房間裏。
「一涵!」酒酒看着夏一涵端起那碗褐色的湯藥,想要阻止。
「怎麼了?」夏一涵問。
「你可不可以不喝?你去跟葉先生說,你想給他生孩子好不好?別喝,我覺得這樣好殘忍。」
夏一涵苦澀地笑了笑,「這只是預防,又不是打胎藥,沒什麼殘忍的。」
「不要!一涵,別喝,你去跟葉先生說,不喝這個了,好不好?」
見酒酒都要上前來搶了,而郝醫生又在那兒看着,好像要親自盯着她喝了,才好跟葉子墨交差似的,夏一涵故作嚴肅地對酒酒說道:「酒酒,別攔着了,他要是真有那個意思,他會跟我說的。現在這藥難道不是他吩咐人準備的嗎?」
這回酒酒不說話了,她說的沒錯,是葉子墨下的命令。
唉!這兩個人不知道是怎麼了,一個兩個,好像都倔強的要命。
酒酒眼睜睜看着夏一涵把藥喝的一乾二淨,仿佛就看到一個小生命流失了似的。她真想跟葉子墨說,她不要再做這件事了,她覺得太殘忍了。
「謝謝郝醫生,您辛苦了。」
「別客氣。」郝醫生始終有點兒愧對夏一涵,現在見她,還有些不敢正視她。
郝醫生走後,酒酒還想要再和夏一涵說說避孕藥的事,看到她一臉的倦容,最終還是沒勸,叮囑她好好休息後,她也走了。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莫小濃在幾名安保員的護送下回了別墅,沒多久何雯也回來了,別墅好像重新熱鬧起來。
相比於外面的喧鬧,付鳳儀房間卻顯得過於安靜了。
葉子墨陪着她坐着,母子兩人都不說話,心裏都在想着同一個人。
靜默之中,付鳳儀的手機響了,是葉浩然打來的。
「鳳儀,你還在墨兒那裏嗎?」他在電話里問。
「在。」
「怎麼說話有氣無力的,不舒服?」他的關切從電話那頭傳來,付鳳儀卻只是淡淡地應道:「沒有。」
「什麼時候回來?」半天,葉浩然才又問。
「她不回去!你以後不要給她打電話!」葉子墨搶過手機,對着話筒低吼了一聲。
每當他看到母親為了葉子翰難受,他就更加痛恨葉浩然,更會對他冷言冷語,跟他對着幹。
若在平時葉子墨對葉浩然說話太過硬氣的時候,付鳳儀會阻攔,現在她一點兒想說話的想法都沒有。
夏一涵的勸慰,也只是維持了一個晚餐的時間,過後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墨兒!」葉浩然無力地呼喚了一聲,葉子墨卻直接按斷了電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你出去吧,我睡了。」付鳳儀沉悶地說,葉子墨抿着唇,沒說話,站起身默默地離開母親的房間。
他沒有回臥室,而是直接出了主宅的門,往栽種着紫丁香的那條小路走過去。
此時夏一涵疲憊地坐在床上,莫小濃回來以後,見到她沒有劫後重生的喜悅,只有氣憤和指責。
她是想過要好好跟姐姐相處,要指望她留在這裏享受上等生活。可她性格就是這樣,心裏有話就忍不住要說。
「對不起,小濃,這回是我不對,你想怪我就怪我吧。」夏一涵這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莫小濃還是想不通似的,就是要不停的說。
「我怪你有什麼用,你就會說你錯了,你錯了,你就要補償我啊,你說你怎麼補償我?」
每當莫小濃這麼胡攪蠻纏的時候,夏一涵就只能讓她冷靜,避開她。
她是真累了,很想很想立即睡覺,可看樣子莫小濃是不會讓她安靜地睡了。
「我想起來葉先生有件事要問我,我過去找他,小濃,你去洗個澡,等我回來,我們早點睡吧。」夏一涵交代完,就匆匆地離開了客房。
白天爬了一天的山,這會兒她的腿又酸又軟,走起路來都不敢用力。
莫小濃這個執拗的勁頭沒有那麼快過去,她實在走不動,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自然而然地,她就想到了紫丁香樹下的長椅。
那是整個別墅里她最喜歡去的地方,坐在那兒閉上眼,寧靜中偶爾似乎能看見莫小軍親切的臉。
夏一涵始終低着頭,緩緩往那個方向走,要到近前時才抬頭,竟看到葉子墨筆直地坐在那兒,正在看着面前的紫丁香葉子出神。
她停下了腳步,不知道是應該上前,還是該回去。
「過來!」葉子墨已經注意到了她,沉聲命令一聲,夏一涵這回沒有選擇了,只能聽他的話,走到他身邊。
葉子墨拍了拍他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夏一涵便聽話的在椅子上坐下來,他不開口,她也不說話。
可能是因為避孕藥的事,他冷淡的態度讓她心裏有點兒小小的委屈,所以她就不想說話。她覺得自己其實真的不該這樣,明明就沒有權利生氣,為什麼還這麼想不通,可有時候就是會想不通,會想跟他鬧脾氣。
儘管她鬧脾氣就是安安靜靜的,其實沒什麼殺傷力,甚至他可能根本就連她是在鬧脾氣都不知道。
葉子墨同樣在為避孕藥的事生悶氣,要不是她說動了他母親去吃飯,這一次他可能要冷她一段時間了。
他要她在他身邊坐下,不代表他會哄她,說些什麼溫柔的話,他只是給她一個機會,讓她能夠像開始在他臥室里那樣,來問問他心情好不好。
誰知道他沉默,她也沉默。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一會兒一個樣,只一頓飯的時間就給他擺臉色,耍倔強?
夏一涵此時的心理活動沒有葉某人那麼豐富,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紫丁香葉子,內心也不是不期待跟他交流吧。
只是他沒讓她說什麼,她就不想開口,不知道哪一句會踩到他的禁忌,索性不說,反而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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