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空慌忙之中逃下了山,卻不知道該去哪裏找燭九陰。
而且就算是找到了他,又應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同他道歉麼,他那樣的性格,又不一定會接受,說不定還會用比之前那夢中更過分的方式嘲笑他……
但是這件事卻不得不做。
因為安樂寺的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就像是被圓海師父點撥之前的釋空一樣,深信不疑釋圓是存在的,是他們尊敬的師兄,是他們友愛的師弟……最近甚至開始有人討論,若是師父真的圓寂,那安樂寺的未來大概就是要落入釋圓手上的——
畢竟慧海已經死了,而且他在佛理上的造詣和悟性也遠不如釋圓……至於其他的更老一輩的師叔們,因為上了年紀,冬日總把自己關在禪房抄經念佛不願意管身外事,也沒什麼再擔任主持的理由。
——安樂寺的住持要變成釋圓?
這樣的說法叫釋空早就覺得毛骨悚然,將安樂寺交給一個心懷不軌的相思樹妖,那安樂寺豈不是變成名副其實的妖僧掌管的妖寺了麼?……想到這,又忽然有一陣寒風吹來,釋空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戰,有些後悔下山的時候沒有多穿幾件衣服。
現在去哪好呢?去哪才能找到燭九陰啊?
釋空看了看四周,平日在山上潛心修佛,除了到後山挑水外他是很少會下山的,至少在上一次燭九陰帶他下山之前,他已經大約有兩三年不曾邁出安樂寺一步——於是眼下周圍的環境對於他來說有些陌生,釋空也只能按照記憶里燭九陰曾經帶他走過的路一路摸索着下山來到街道上……
記憶中的那條街道並不如上次看見的那樣繁華熱鬧,但是大致建築和店鋪倒是對得上號。這時候太陽還未落山,街道上有行人來來往往出入各家店鋪……
站在街道入口,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跟前,小和尚感到有些茫然——
找個人問問吧?
銀白的頭髮,深褐色的瞳眸,高大的身軀和華麗的衣衫,若是有人見過那個人的話,應該有映象的。
釋空打定了主意,便走到了人群中,隨後他發現原來開口與陌生人說話要比想像中困難的多——在山上時,前來燒香的香客因為有所信仰,所以連帶對他們這些和尚也分外客氣,但在山下,魚龍混雜,人們投向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和尚除卻釋空熟悉的友善,更多的是遲疑和猜忌……
釋空試着叫住一名整蹲在小販攤前挑選蔬菜的大媽,咬咬下唇鼓起勇氣才開口問:「您好,請問您有沒有見到過一名銀色頭髮——」
「沒見過那麼奇怪的人,」那個大媽一臉驚訝,「怎麼,你們這些和尚不在山上好好呆着跑下山來,不會是有妖怪逃出你們的束縛,跑到大街上來了吧?!」
「沒有沒有。」釋空連忙擺手。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大媽說着,買好菜轉身離開了。
……
釋空第二次問的是個年輕的富家小姐,她仔細地想了想後搖搖頭,見釋空一件失望,卻又提起別的事來:「我聽任誰今早安樂寺大門都被關閉了,是出什麼事了嗎?圓海和尚怎麼樣了?」
「師父還好好的,只是……」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誰了,」那千金小姐笑了起來,「那個瘋瘋癲癲的小和尚,怎麼,你果真瘋着獨自跑下山來了嗎?偷跑出來的吧?」
釋空只得扔下一句「小僧沒瘋」落荒而逃,畢竟那千金小姐的笑聲在他聽來是那麼刺耳。
……
釋空第三次找到個着行色匆匆的大叔,然而這一次還沒等他湊上去開口說明來意,那人已經一把將他狠狠推開:「沒錢沒好心腸也不知道,滾遠點兒禿驢,我呸呸!穿的什麼晦氣喪衣!今天開張之前就遇見了穿喪衣和尚,當真倒霉,難不成要輸得內褲都當掉!」
在那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中,釋空被推得向後踉蹌了兩步,腳下打滑摔到路邊的積雪裏,飛起來的雪塵嗆得他連連咳嗽了好幾下——
那之後他便不敢再輕易開口去問路邊的人了。
幽魂似的走在街上,時不時看看四周仿佛擔心那樹妖派人來抓他回去,釋空就這樣從街頭走到巷尾,就好像他能就這樣輕易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他想要找的那個人的身影似的……
然而最終他也沒有得到這樣的好運氣。
太陽落入山頭,白日裏的最後一絲能夠帶來溫度的東西也沒有了,小和尚整個人都被冷得瑟瑟發抖,偏偏這個時候,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釋空揉揉肚子,摸摸身上的僧袍,這才想起早上為了替慧能念往生咒,他沐浴淨體後換了身乾淨的新衣裳,裏面自然一文錢都沒有……
「啊,這下真是麻煩了。」
愁眉苦臉地在牆角落裏蹲下,開始胡思亂想:我會被餓死嗎?不不不,餓死之前我或許會先一步被凍死,又或者是被那個妖怪派來的人抓回去……那個相思樹妖,接連害死他的兩個師兄,打傷師父,將寺中師兄弟變得奇奇怪怪、互相猜忌——
他真的是恨透他了。
想到這,釋空忍不住皺起眉,正在心中碎碎念着妖魔鬼怪的可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叫:小和尚?小和尚?
釋空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黑色瞳眸幾乎能放光,然而當他左顧右盼也沒能看見他期望的身影時,他又失望地,還以為自己已經被餓傻了出現了幻覺……
「小和尚,你怎麼一個人在山下?」
這一次,清楚的聲音從正前方不遠處傳來,釋空愣了愣,這一次終於意識到方才聽見的呼喚並不只是他的幻想,他再次抬頭順着聲音想起來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叫他的人就在不遠處——是上次燭九陰帶他來的那家豆腐腦店老闆,這會兒正站在咕咕冒着熱氣的桂花糖漿後面,衝着他笑。
驚喜里的過於意外,釋空站了起來,幾乎有些不感確定地問:「大叔,您記得小僧?」
「當然記得啦,上次同你一起來的那個貴公子本就惹眼,貴氣逼人,外加旁邊帶了個小和尚跑來俺攤子上喝豆腐腦,這樣奇特的組合,俺怎麼能忘記哩!」那豆腐腦店老闆笑眯眯看了看周圍,「不是想俺家的豆腐腦了,來來來,俺這就給你打一碗。要多多的桂花糖——」
咕嚕一聲,釋空聽見自己咽下唾液的聲音,這樣寒冷飢餓的時候,若是有一口香甜嫩滑的豆腐腦熱乎乎下肚……
「啊啊啊使不得,使不得!小僧這次下山身上沒帶銀子呢!」釋空連忙擺手去阻止那老闆。
那老闆愣了下,看着站在自己攤子前眼都快發直卻老老實實承認自己身無分文的小和尚,總覺得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時間又是心軟笑了起來,打豆腐腦的動作沒有停下,順手將滿滿一碗豆腐腦遞給小和尚:「餓了吧?」
釋空用雙手接過吃的,盯着那琥珀色的糖漿看了許久,而後這才壓低了聲音,情真意切地感激道:「謝謝。」
「謝什麼,」豆腐腦店老闆笑了笑,「怎麼,今兒那公子沒來,就你一個人?」
「實不相瞞,小僧與他走散了。」釋空也顧不得燙嘴,胡亂喝了一口熱滾滾的豆腐腦下肚,香甜從舌尖擴散開時,便連帶着整個身體也暖洋洋了起來,他停頓了下,忍住了再喝一口的衝動這才繼續道,「眼下小僧正到處找他,大叔,你見過他嗎?」
在小和尚期盼的目光下,那賣豆腐腦的大叔搖搖頭——一瞬間仿佛感覺最後的希望也要破滅了,稍稍墊着腳趴在攤位旁邊的小和尚落下腳跟,嗉囊嘟囔了聲「謝謝」正想轉身走開,就在這時,他看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擰着腰往這邊走來——
「老闆,給我來兩碗甜的豆腐腦,其中一碗打包帶走要多桂花糖,我給你加錢。」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那女人卻穿着低胸的衣服,肩膀上披着個裘肩小褂,胸前半邊球都快擠擠攘攘得掉出來似的……眼下那女人站在攤位前,有一股濃郁的胭脂水粉味傳來,釋空捧着碗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又覺得這樣並不禮貌,就硬生生地停住了。
「青竹姑娘又來啦?」攤位後面的老闆嫻熟地接過碎銀,打了兩碗豆腐腦。
「是啊,上午剛下了雪,天氣越發的冷了起來。這不,咱房中那位大人從早上開始就惦記着想要吃桂花糖豆腐腦,天一黑便打發咱來跑腿啦。」那叫青竹的女人笑着道。
釋空看她笑容裏帶着習慣性的嫵媚……大約是風塵女子吧?
他正猜測着,那女人又像是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停下了笑轉過頭一看,對視上一雙漆黑乾淨的瞳眸,她愣了愣:「咦,這種時候,非年非節,哪來的小和尚?」
釋空微微蹙眉,似不願與這類人多打交道,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對,正猶豫中,反倒是那豆腐腦老闆笑着道:「這小和尚是來找人的呀……喏,小和尚,這位青竹姑娘所在的樓就在街口。平日來來往往什麼人,她們最清楚不過了,你若是要找你家公子,倒是可以問問她。」
「什麼人呀?」
「一個滿頭銀髮、樣貌英俊的年輕男人,看着極為尊貴……」
「呀。」青竹聞言低呼一聲。
豆腐腦老闆看上去也就是隨口一說,眼下見青竹掩唇瞪大了眼,也不由得一愣:「怎麼,你還真見過不成?」
「那還真見過,」名叫青竹的紅塵女伸出纖細的手,接過店鋪老闆遞過來打包外食的豆腐腦,「你以為這豆腐腦是買給哪位大爺的,銀髮、紅眸的大人,這會兒正窩在咱們樓里的上等廂房裏抱着暖爐過冬呢!」
作者有話要說: 燭九陰:……………………………………就抱着暖爐,沒抱女人。
釋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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