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二位心裏有着難言之隱,無法將真相如實相告。又或者有別的什麼企圖……」神醫傳亦想做惡人,無需張牙舞爪地嚇唬人,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做到十足的恐嚇,達到無法企及的地步。他忽而一手牽起馬兒韁繩,一手指着浩渺蒼穹,「你們要記住,人在做,天在看。若是有半點兒隱瞞,你們也該知道下場。」
田氏挺直胸膛,慌不擇言地說:「隨你怎麼說,我們這村里就沒你要找的人!」
「既然二位不肯說出實情,那在下就告辭了!」他微一拱手,策馬而行。
被田氏攙扶着的方老頭子一個踉蹌,跌下了地去。面上失魂落魄,好像着了魔一般。
「老頭子,你別嚇我啊,你可千萬別嚇我啊!」田氏抱着方老頭子的腦袋,又慌又焦,一直在耳邊叫了半天,都沒看到他恢復神來,便只能一瘸一拐地將人拖到屋子躺着。
直到等了很久。
方老頭子神情凝重,不言不語。田氏守到下午黃昏,等到天邊七彩雲霞,撒滿天間。那方老頭子才撐着手臂慢慢地坐起來。動了動腳,就要下炕。這邊田氏看見,連忙近前攙扶。可他卻一句話也不說,徑直去了裏屋。從大箱子裏取出一個小木盒。檢查了一下裏面刻着卿字的玉佩和黃金材質的半塊虎符就要出門。
田氏看着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心又慌又躁,急急地上前勸阻:「老頭子啊,你不能告訴她啊。告訴了她,從今以後你就再也沒這個女兒了。我們兒子……兒子怎麼辦,他還在她開的酒樓里做工呢。」一想着這些,她的兩手又禁不住哆嗦,「萬一……萬一她心生怨恨,怪我們沒有將她的身份告訴她,那……那她回去,一定會報復我們的啊!」越說越急。可惜眼前的方老頭子不知因為什麼,心中的那根弦已經無可救藥地觸動了,再想拉都不可能拉回來。
他沒說話。
繼續大步往院外走。
田氏嚇地面色煞白,當即跪下地去,用力地抱着方老頭子大腿,聲嘶力竭道:「老頭子啊,我們這後半輩子全指望着她啊。就是……就是……」手指定着方田的方向,「就是我們全村人,也都指望着她啊。難道你就要讓他們也心生絕望麼?」
方老頭子泣不成聲:「你不想讓全村人絕望,可沒想過我會絕望麼?」他摸着自己的心,雙腳顫微,「翎兒是我唯一的女兒啊。翎兒要死了,我怎麼對得起她死去的娘啊。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啊!」抽噎着挪動了腳,「你知不知道,讓我隱瞞這些事情,心裏到底有多痛,難道你就沒想過那女娃麼,她是一門心思地讓我們幸福,讓我們有錢。還心善地給全村人出主意。可如今……如今你卻讓我去騙她,你置她的真心於何地,你置我們做人的良心於何地?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做人,不騙人,不騙財。可現在因為你,因為這個家,我什麼都做了。」方老頭子急地指着院子外的路道,「剛才那個人,你沒看見麼,他分明是來打聽消息來了。他剛剛所說的那些話,無疑起了疑心。可我……我!」他用力地大吼,「我還是一個字都不敢告訴他,因為……因為什麼,不是害怕說謊被老天處罰,而是我不想知道我的翎兒,我唯一的女兒已經……已經死了!」
說完這些,田氏軟在了地上。而方老頭子已經拖着自己的腳走了。他的眼眶被淚水濡濕,一張皺巴巴的黃臉鐫刻出一個平民百性的質樸和誠實。甚至每時每刻都能煥發出高貴的光來,閃閃發亮的,震懾着田氏的眼睛,震懾着老天的眼睛。
即便女兒已經死了,他也不想違背了一顆身為父親的心。事實再醜陋,他的良心是好的,真相再殘酷,他的心是真的。只要還有這一絲一毫的真,他就應該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訴她。
當他步行出雲溪村,走過茫茫街巷,來到天下第一酥的酒樓前,整個人的心已經慌了。只是他站在店前,卻沒有勇氣邁步上去。
立在店中招呼客人的方成,隱約瞥見,拎着塊毛巾慌忙而出。見到方老頭子一身莊稼人坐在門口,不由地呆了。
「爹,來了怎麼也不進去?」方成搭着毛巾出來攙扶,「老大念叨你幾天了,還說要是沒事,過幾日就抽空回來看你和娘呢?」
方老頭子有些精疲力盡,手指緊緊地搭在方成的手,詞不達意地說:「成兒啊,你姐是不是對我們太好了啊!」
方成聽了這話,又笑了笑:「爹,你傻了吧,自從我打心眼裏跟了老大,就一直沒覺得她心腸不好。何況還是對我們這些家裏人。雖然有時候她口頭上挺喜歡算計我娘的。可是那也是因為我娘的確有些不會說話,讓人討厭。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絲毫傷害過我娘啊。」
「小弟,你在跟誰說話呢,快進去收拾去。三樓的姚大人要走了。」李詩語從櫃枱上走出來,喚了一兩聲。
剛走到店門口,就看見方老頭子一臉大汗地站在門口:「爹,這麼早的天,你怎麼就不先通知我一聲,我也好讓人去接你啊!」
方老頭子有些不好意思,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我知道這裏頭人來人往的,你一天也很忙。所以我就不好來打擾你。」
「你是我爹,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話。」李詩語一面喜氣盈盈地將人拽進天下第一酥,一面和方老頭子話家常,「爹,這些日子,你還好麼,後娘她沒給你找事兒吧,對了,雲溪村裏的人都在忙活着蔬菜吧。馬上要一個月了,這次你回去,可得好好地同他們說叨說叨工錢的事兒。日子一天天冷了。可別讓他們對女兒失望,從而養成了惰性。」不知覺地摸到方老頭子手臂破了的袖口,「爹,你怎麼就不聽我的勸呢?給你買的新衣服不能老放着,要記得穿。這些土裏土氣的衣服,再穿在身上,只怕是要被人笑話了去。」
方老頭子看着這個長地和自己女兒十分相似的容貌,聽着這些暖心窩的孝順話,不知又該從何處說起,但心中總有些什麼讓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爹,你怎麼了?」看着失神的方老頭子,李詩語拿手推了推,有些擔心地問,「是不是村里出什麼事兒了,還是後娘有什麼事兒了。」一想着田氏,她又情不自禁地往錢上想。但好歹她還大方,當時就迴轉櫃枱,取了兩個銀錠子出來,輕輕地放在方老頭子的手裏,「爹,若是後娘還想要錢,你便讓她自己來吧。總之是一家人,沒必要讓你來跑這一趟。女兒是個明事理兒的人,有些事情不會同她計較的。」
方老頭子涕泗橫流,抹了把眼淚,便將李詩語拉上了二樓:「爹有些話想要跟你談談。」回望四周,「去二樓吧,這裏的人太多了。」
李詩語反應敏捷地回答:「好好,那好吧。我們就去二樓的vip裏面聊聊去。」對着身旁的方成囑咐了一兩聲,「小弟,去讓二伯炒兩個小菜,趁着爹來了,我正好和他聊聊。」
「好嘞。老大,小弟這就去!」方成點點頭,就搖着毛巾入了廚房。
挑了裏間的vip座剛剛坐好,方老頭子就生疏地將一雙乾癟的手抽回去。
李詩語奇怪,又將方老頭子的手握在手心:「爹,女兒就想握着你的手。」細心地看了看方老頭子的手一眼,「爹,你這手怎麼這個樣子,都沒好好保養。平日幹活的時候注意一些。」
「莊稼人的手,沒……沒什麼好看的!」方老頭子生硬又拘謹地把自己的手拿開。
李詩語端詳道:「爹,你的樣子看起來好奇怪。」
「沒,沒什麼奇怪的。」方老頭子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沒說話。李詩語又擺談起來。
「爹,有件事兒,我正好也想同你說說。大將軍他跟我表明心跡了,等着我把生意做大些,你們安頓好了。我就想讓他做夫君了。」李詩語大大咧咧又不失害羞的模樣令眼前的方老頭子又是一怔。
這些話若是他的女兒,絕對沒有勇氣說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反正心裏邊兒挺高興。爹,你說我是不是已經喜歡他了。」不等方老頭子分析,她有自顧自地說道,「都說男人難過美人關,看來我們女人也難過帥哥關啊。哎,嘖嘖。」李詩語一直處在自言自語中,完全沒看到方老頭子的表情。
他咬着牙,艱難地從衣服裏面摸出來木盒子,輕輕地擱到桌子上。
李詩語咦了一聲:「爹,這是什麼寶貝,你要送給我啊?」
方老頭子的眼神躲躲閃閃:「這都是你曾經的東西,你要收好,等到回家的時候,沒準兒這就是驗明身份的東西……」他哭泣着,手不停地抹着眼淚,「爹對不起你,我們全家都對不起你。隱瞞你的身份,並不是爹的意思。只是你娘糊塗,從來沒有告訴過我,而這些東西,我們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所以……一直以來你……你都不是爹……爹真正的女兒。」
李詩語滿臉興奮地笑着:「你說什麼呢,爹,我怎麼就聽不懂呢?」敲了敲小木盒,「這都是什麼東西,我不大明白。」
「反正日後你不用再叫我爹了,我……我就是個大惡人。不值得你這麼好的女娃叫爹。」對於合着欺騙李詩語的身份這件事,方老頭子始終無法釋懷。
說了這些話,他匆匆忙忙地跑下樓去,李詩語還愕然地坐在原地。
「爹,吃完飯再走哇!」方成端着幾道用托盤托着的菜,十分納悶地吼了聲。
上得二樓,入了vip座,方成才糊塗地問:「爹,老大怎麼了?」
「沒怎麼,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吧?」李詩語悄無聲息地將木盒收到了袖子裏,就拿起筷子吃起來,「這飯菜就放這裏,我也確實餓得不行了。哦,對了,你把大將軍也給我喊來。」
方成點頭:「哦!」
李詩語怔在原地,心神恍惚。
剛剛爹嘴裏的話,都是些什麼意思呢?嗯,改明兒回去問問。
心裏頭拿了主意,她也沒多想。直到三樓吃着蛋糕的莫璃大將軍慢悠悠地下來。
一甩錦袍,坐下:「今日是什麼日子,你會親自喚我吃飯?」
李詩語實誠道:「這本來是爹做的,但不知為什麼,他一口沒吃就走了。我心想這飯菜好歹沒吃,又正好餓了,就想着喚你一起吃算了。」挑了白菜到莫璃大將軍的碗裏,「你太胖了,應該多吃菜!」
莫璃大將軍上下打量了自己的身材一眼,懷疑地看向如痕:「本將軍胖麼?」
如痕忍着笑:「將軍不胖!」
李詩語呵呵一笑:「逗你呢,還當真。如果你這還叫胖,那這世界上就沒有瘦人了。」
莫璃大將軍不悅地扁扁嘴,臉色瞬間變黑:「戲弄人很有趣!」
「沒趣!」李詩語淡定地搖頭,隨之畢恭畢敬地將筷子送到莫璃大將軍的手上,「哪,我說錯了,行不行?」
莫璃大將軍接下筷子,隨和一笑:「這還差不多。」
「哎,我說你!」李詩語懊惱,「也不謙虛一點兒。」
「謙虛太過就是虛偽!」莫璃大將軍並不遲疑地回了一句,「這話兒你應該聽過的吧,本將軍記得是你自己說的。現下,我學以致用了?」
「切。」李詩語翹了唇,繼續吃菜。
如痕默默盯了一會兒,走開了。
「上一回,好玩兒麼?」莫璃大將軍笑着道,「下次還想去麼?」
李詩語砰地一聲放碗點頭:「想去!」可神情忽而失落,「可是下次你得雇輛馬車,我可不得跟你坐腳踏車。」
莫璃大將軍雙瞳陰了陰:「本將軍背了你,你就只是這麼個感想?」
「那你不把馬兒趕走了,我能讓你背麼?」李詩語認真地講道理,「騎馬多舒服,一會兒就到了。這讓你背着,還得受你威脅,哪裏好了!」
「可你很重?」莫璃大將軍再道。
李詩語不滿意:「你自願背的?」
「你親了我?」莫璃大將軍怒拍桌子,立起來。
李詩語後退,抓着板凳:「那是……那是你先主動的。」
「可我也沒見一主動後就被人扒了衣服的吧!」莫璃大將軍眉毛一挑。
李詩語大放地瞪過去,目光閃爍:「那……那不是你太主動了,把我勾引上了,我才如此急不可耐的麼。」轉念一想,小聲道,「又沒脫你褲子,至於麼?」
「還敢說!」莫璃大將軍氣地不輕。
李詩語反駁:「你不也十分心滿意足地扒了我衣服麼?就算……就算我看了你結實的肌肉,但你也看了我好看的鎖骨啊!」
莫璃大將軍出其不意地抿唇笑了:「哦,竟然算地這麼清楚!」
「能不算清楚麼?」李詩語嚷道,「無論是我撲倒你,還是你撲倒我。我們之間都要十分公平的。你怎麼對了我,我就得怎麼對了你啊!」
莫璃大將軍瞠目結舌:「你可真是……沒羞沒皮,沒有半點兒矜持?」
李詩語握着筷子,笑地嫵媚:「什麼是矜持,在我的腦子裏,矜持就是矯情。對於自己看上的男人,過於矜持,那就是虛偽,難道大將軍你就這麼喜歡看一個女人矜持麼?」
「嘴皮子挺厲害!」
李詩語搖頭:「跟你學的。」忽而一晃腦,「對了,那阿璃二字叫起來,實在不大順口。在我心裏,還是比較喜歡你大將軍這個稱呼!」吃完後站起來,拿袖子往嘴裏一抹,「你要喜歡我,就得喜歡我這個人,無論是虛偽的一面,還是真實的一面。是美好的一面,亦或者醜陋的一面。」
「呵,有意思。」莫璃大將軍反其道而行,也同眼前的李詩語計算起來,「除了我一心一意地待你,你也得一心一意地待我。就像你說的,無論我虛偽的一面,還是真實的一面,還是美好的一面,亦或者醜陋的一面。在你的心裏,都得全不計較地包容。」
李詩語手指比劃出好的手勢,答應地異常堅定:「好,絕不食言。」
「一會兒你讓人收拾收拾,我到三樓去看看?」李詩語仰手一指。
莫璃大將軍點頭。
李詩語磨蹭到三樓處的拐角,才將那木盒打開。卻是一個黃金材質的半塊虎頭令牌和一塊上好的玉佩。
李詩語認得玉佩,卻不識得那塊半塊虎符。但見它是金子打造,一心又好好地將它收了起來。
等到入夜,天下第一酥的三輪吃飯閒聊時間過去。李詩語才踱步到一樓,坐好。她這麼呆在這裏,完全是出於好奇。看那玉佩花紋別致,又在暗夜處閃光。不免將它戴在了身上。
靠坐在凳子上,沒一會兒就迷糊地睡着了。
睡夢裏,只聽見耳邊有風,風聲很急卻不大。她睜眼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呆在林子裏。林子裏,地面上,鋪了許多許多枯黃的葉子。一片又一片。在頭頂上翻飛。她攤開手,覺得此地景致極好,正欲起身多多溜達散步,卻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步伐急促地杵着紅纓槍往這邊趕。她後背的白色濡裙已經被血潤濕,鮮紅鮮紅地,只看一眼,就覺得觸目驚心。李詩語沒看過一個人會流那麼多的血,有些許的好奇和震撼。她慢慢地站起來,正要走近那女子,卻聽得背後呼啦奔出靴子踩踏樹葉的摩梭聲。
越來越近,越聽越險。李詩語嚇的雙腿發抖。這麼多拿刀拿劍還能用輕功飛行的人,她可打不過。於是乎她就成了一名看客。慢慢地從小道抄過去。卻見那一身是傷的女子飛快地在樹上掠過。
不知為何,她的腳步也隨之加塊了。再一會兒,就降落在一個陡坡上。一個淡黃粗布衣服的女孩兒肩上掛着背簍,手裏握着一把小鋤頭,從雜草中探出一個腦袋來。那女孩兒臉上雖沒有宦官小姐那般擦了胭脂水粉,也沒有多餘的珠寶首飾。但是給人一看,就是個清純貌美的鄉間少女。
看它背簍里的東西,李詩語知道她正在採藥。
「啊!」撲通一聲,樹上一個白影慘不忍睹地摔下來。正好壓倒在這鄉間少女的草藥前,她幾乎怔愣了許久,才將目光對上那戴着白色面紗的女子。看那翠意盈露的小草上滑下的血水,鄉間少女慌了,連忙將她扶起來。卻哪曉得這白衣女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那雙眼睛不知因為什麼奪目絢麗。
像是受到了驚嚇。
於是她摘下白色的面紗,靜靜地看着鄉間少女。
這鄉間少女往她臉上一顧,也嚇壞了。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似的面容。
若不是這白衣女子巧施胭脂,只怕就會有人誤以為這兩人是孿生姐妹。
趕得湊巧。
鄉間女子疑惑地問:「你怎麼了?」
「有人要……要刺殺我!」一身是血的白衣女子緊緊地抓着鄉間少女的手,「姑娘,我……我不能死,我……我還不想死!」
這鄉間女子心下好奇,但看得她如此懇求,一時也沒多想,就道:「我幫你!」然後又看了白衣女子一眼,急道,「我們換了衣服,你趕快走!」
白衣女子痛苦難耐地起身,對着這鄉間女子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卿羽此生銘記。」
站地老遠的李詩語沒聽明白她二人說了什麼話。只知道她們在草叢裏將衣服換了。白衣女子氣息微弱,眼睛也時不時地閉合。
真是虛脫到了極致。
「姐姐,你就在這裏呆着,不要亂動。」鄉間女子小聲地叮囑她,「我去把他們引開就來接你!」
白衣女子不受控制地淚流滿面,但她瑩潔的手卻還是握住了她的恩人。
她問:「妹妹,你……你叫什麼名字?」
鄉間女子笑着回頭:「方翎。」
白衣女子喃喃:「方翎」。就這樣,那瘦小的背影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後一大撥黑靴踏地的聲音,再然後就只有微渺的風聲。
李詩語瞪着那白衣女子,看着她一雙沾滿血的手。緊緊地拿着鄉間少女的鋤頭,背着鄉間少女的背簍,搖搖晃晃地往山中進發。
她走得很慢,又不穩。時不時地摔在地上。也不知就這樣跟了多久,李詩語便感到一陣拔涼的冷風。
高聳峭壁,險象迭生。
望一眼,下方森森白屋,時有鳥雀忽然乍飛,盤旋在頭頂之上。
那受傷的女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荷包,終於又放心地將其合上了。
發現四下無路的時候,她就站了起來。離地那懸崖格外地近。
風聲拂過鼻翼,很輕很輕。
她艱難地爬起來,喃喃細語地說了什麼,就果敢地跳下了深淵。
那下面不知是生是死,但李詩語不知道為何會覺得她是為了生才跳下去的。
也許是她那雙倔強的眼瞳告訴了她。
李詩語想走過去細細看看,卻不知為何那深淵之中伸出一雙手,呼啦一下將她也帶了下去。
那雙手瑩潔,細長。
是剛剛那女人的手!
……
「啊!」李詩語嚇出一身冷汗,起身看來,卻是給自己蓋被褥的莫璃大將軍。
他冷冷一顧:「困了就抱床被子,何苦在這裏發困?」手指觸上李詩語的手背,「手凍地這般冷,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李詩語抬起眼直視莫璃大將軍的飽含憐意的目光:「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哎,大將軍,你說我又沒做過虧心事,怎麼還會夢見自己跳崖了。」
莫璃大將軍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誰知道你有沒有胡思亂想過?」
「我沒胡思亂想,就是……就是得了一樣東西。」李詩語手指對着腰上的玉佩一指,「就是這塊玉佩。」
莫璃大將軍一掃,瞥到正中的『卿』字,不假思索地問道:「哪裏得來的?」
「什麼哪裏得來的?」李詩語攤了攤手,「我哪裏知道啊,我爹今天一大早來,就是要把這個東西拿給我。說什麼本來就是我的。」
「你的?」莫璃大將軍臉上笑起來了,「真是你爹拿給你的?」
「那當然了,我騙你做什麼?」看着莫璃大將軍投來的不以為然的目光,她只能老實巴交地將另一樣東西拿出來,「哪,不只這個。還有一個東西,但是我……不太認識它是東西。但卻是黃金做的。」正要掏出虎符,李詩語卻神秘兮兮地念叨起來,「這東西你若看了,決不能搶了去。我要是沒飯吃了,還可以去當鋪換錢用呢?」
「說得這麼神秘,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莫璃大將軍笑笑,「再是好東西也得拿出來給我看看,待驗明真偽,才知那是黃金還是……呵呵鍍了一點兒金的銅。」
「我說是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李詩語快速地掏出那半塊虎符,「不信的話,你看看便是了。」
那黃金虎符出現在莫璃大將軍眼睛裏的時候,他已經震撼地說不話來。這東西,他也有,他更知道何人才能擁有這種東西。其實,此刻他的心情應該是激動的,興奮的,也可以說是愉悅的。更應該說成喜出望外的心情。
眼前這女人的身份,他日思夜想的身份。如今就要真相大白了,能不激動麼?而且以前她卿羽的身份,都是自己揣測,憑着自己的直覺,以及後來人的一致認同。但現在,除了人證,還多出這不可更改的物證。他一時的心情卻也說不出激動還是好奇,亦或者只剩下欣喜而已。
「羽兒,你爹有沒有告訴過你,這是什麼?」莫璃大將軍笑如鬼魅。
「不知道。」李詩語腦中快速地閃過早晨的情形,「他也沒說。」
「要不要我告訴你,這是什麼東西?」莫璃大將軍逼近李詩語的鼻尖。
李詩語翻了翻眼瞼,迅速地奪回黃金虎符,在手掌心裏撥了兩撥,若無其事地問道:「賣什麼關子,直說不就得了?」
「是想直說。」莫璃大將軍神秘地諷了一句,「不過我怕說完了以後,你會害怕。要是讓我的好羽兒害怕了,我罪過不就大了麼。」
「可你讓你的好羽兒好奇得揪心,不也是你的罪過麼?」李詩語邪笑道,「你覺得,這樣的結果我會高興?」
「那你可得聽好了?」莫璃大將軍提出手指,盈盈一笑。
「哎呀,好啦,別這麼疑神疑鬼的。陪你說話都感覺我是個心機girl。」李詩語嘆了幾口氣,閒散地擺了擺手,「別廢話,直說。」
「什麼是girl?」
「就是女孩,女人。」李詩語回地很沒有耐心。
「做個心機女孩有何不好?」莫璃大將軍笑,「在我的眼裏,心機女孩更為可貴。」
「怎麼講?」
「有心機的女孩,就懂得防人和自保。」莫璃大將軍耐心解釋,「你若這般,也可少讓我操點兒心。」
「哦,原來是這樣。」李詩語笑着看向他,說話很是正經,「變惡只需要一個念頭,要想有心機,卻只是一瞬的功夫。」
「哦?」莫璃大將軍洗耳恭聽,「說來聽聽。」
「有心機只要立馬想想,想想中加點兒算計就可以了。」李詩語攤開掌心握着的那半塊黃金虎符,「就比如現在我手裏握着的這東西,我要細細地想一想,就應該防着你。就你剛才看這個東西所露出的表情,我就覺得你或許是想獨佔它。」
「呵呵。」莫璃大將軍笑地更加得意,「你呀你,這麼一點兒想法算不得心機。或許……」不屑地又笑了兩下,「稱得上是一個幼稚的防人想法。」
「哪,這不叫心機?」李詩語扁扁嘴,打臉,「可你剛剛不是說心機就是用來自保和防人的麼?」
「那麼,你這心機不夠周全細緻。」莫璃大將軍點評道,「一個心機,一定要想得周全,想得細緻,這樣才不會禍害了自己,還會被人諷刺。」
李詩語轉身:「不想跟你兜圈子,反正我聽不懂。」
「好了,這種事兒你要慢慢來。」莫璃大將軍隨身從自己的袖中摸出同李詩語一模一樣的虎符,「哪,同樣的黃金虎符,我也有半塊。」
李詩語側過身,盯着那東西,開始發呆:「說明了什麼?」
「你不是雲溪村的方翎,而是風辰國和我齊名的卿羽將軍。」莫璃大將軍一字一頓,「而這東西你哪怕是死也丟不得。」
「為何?」
「這是虎符。陛下手裏有半塊,我們身為將軍,自然也有半塊,哪一塊丟了,都不成。」莫璃大將軍開始了冗長的解釋,「見這虎符如見我們。只要是發兵,陛下必然會給我們這虎符的另一半。但是有一點兒,若是沒有這半塊虎符,或者這半塊虎符被人奪了去,那麼你就無兵無將,還犯了大罪。」
「你的意思是說這半塊黃金虎符是我調兵遣將的關鍵!」
「不。」莫璃大將軍否定,「這東西比我們的命還重要,哪怕是窮地叮噹響,一口飯都吃不上了,也不能把它拿來當掉。因為隨時隨地,它比我們的命還重要。」
媽媽呀,這麼說來,我的靈魂是到了卿羽將軍的身上啊。難怪一來還能打能動,人家本身就是習武的麼?
這穿越劇果然不是吹的,我李詩語也能成為一個威風八面的女將軍啊?
「那……那這東西我該怎麼辦?」李詩語像捧寶貝似地捧着,生怕捧在手心裏都會給它碎了。
莫璃大將軍輕哼了一句,滿是不屑地收了自己的那半塊黃金虎符:「還能怎麼辦,像我一樣好好收好,別弄丟了。要知道,如果被別人拿走了。你還沒找回來,只怕就被上頭一道聖旨給砍了。」
「哎,你們這兒的規矩可真多。」李詩語悶悶不樂,「常常丟命要命,我都覺得有些恐怖了。」
「這就叫恐怖?」莫璃大將軍輕笑,「雖然你現在失憶了,可有句話我不得不說。羽兒,你曾經穿着盔甲,拿着紅纓槍去戰場的時候,那不僅僅是丟命要命了。」
是啊,我這身體的主人一定沾過人命吧!
她突然淚曳眼頰。
莫璃大將軍揉了揉腦袋:「別多想,殺人也只是一瞬的事兒。」
「我覺得有些恐怖。」李詩語身子發抖。
「既然害怕,那就多長些心機。這樣,他們被你掌握在手裏算計,你也就不用多動手了。」莫璃大將軍安慰他,「至於那些手癢的小嘍囉,為夫自會替你解決。」
「笑話,我堂堂一大女俠,要你保護?」李詩語拍拍胸脯,女漢子般地走到莫璃大將軍的身邊,食指抬起男人的下巴,「你是我打算買下來的夫君,在還沒有成為我夫君之前,一切便靠我自己的手。」
「突然說這麼霸氣話……」莫璃大將軍抬頭,「莫非你想起來了?」
「算不得想起,只是一個夢而已。」李詩語背過身,「連我自己都說不出來。但是我會害怕不是吹的。我只知道,就像你說的,老天若安排我是卿羽,那麼想逃也逃不掉。要想抱住身邊的人,我必須得學會長大。」
「好好好,羽兒,看來你聽懂我的意思了!」莫璃大將軍為其鼓掌,「但是我覺得,你這樣還不夠。」
「哪裏不夠?」李詩語看着她。
「你現在只有卿羽的貌,卻沒有卿羽的魂兒。」莫璃大將軍指點她,「所以,你現在需要找回魂兒。」
「你說地太虛幻了。」李詩語近到莫璃大將軍面前,怒拍桌子,「說地簡單點兒,我到底怎樣才能找回魂兒。」
「不要急,慢慢來!」莫璃大將軍緩慢地轉動着桌上的青瓷茶杯,徐徐地送至嘴唇,「現在我已經清楚地知道你就是她了,那麼接下來,要找回你的魂兒就更容易多了。」
「非常容易?」李詩語納悶。
「你願意配合我了,當然容易。」莫璃大將軍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羽兒,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做回卿羽將軍?」
李詩語嚴謹地回答:「被你這麼一說,看來我必須做卿羽將軍,因為我無路可退。而且在你身邊,我突然明白,好像有很多人都期望我是卿羽將軍。」她眸中含笑,「其實做一輩子的農女,安然無恙,又有錢花,那就很好。但如果身周危機重重,那還不如做個女將軍,既有人伺候保護,也有權力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所以,大將軍,這就是我做回卿羽將軍的原因。」
那麼多人告訴我,我是卿羽,我也已經無路可退了吧。
呵,我詭譎的穿越人生之路。
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那麼你打算如何做回卿羽將軍呢?」莫璃大將軍抱臂。
「我不知道。」李詩語盯着莫璃大將軍那雙會說話眼睛,「但是我想,大將軍在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定心中有了答案,是吧?」
「你倒是說到我的心坎兒里了。」莫璃大將軍指了指自己的膝蓋,「坐過來,我告訴你。」
「啊。你要幹什麼啊?」李詩語看着那雙腿,有些無辜。
「不幹什麼,就坐上來,我告訴你啊!」莫璃大將軍心情甚好,笑如春風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哪,你要是不坐過來,本將軍了沒有興……」致還沒有出來呢,李詩語就一馬當先地坐了過去。還沒怎麼坐穩,腰上就被人用力一攬。莫璃大將軍靠地很近,貼在她的耳旁說:「要恢復身份,最快的辦法是要讓忠勇候認了你這個孫女兒。」
「那他會不會考我記憶什麼的?」李詩語後怕地說,「你也知道的,我腦袋裏什麼記憶都沒有了,要回答他出的問題,是很難的。」
莫璃大將軍撫了撫她的臉,輕佻地回答了李詩語的這個問題:「一點兒也不難。撇開這兩樣東西不說,就是你直接站在他面前,告訴你是他孫女兒,且還失去了記憶。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信任你。」
「因為什麼?」
「因為卿府的處境,現在很危險。」莫璃大將軍言簡意賅,「他們危險,你也危險。」
「廢話,那你說這個有什麼用?」李詩語懊惱地自言自語,「連我都危險了,那做回卿羽將軍不更危險。這麼危險的活兒,你倒也捨得讓我去做。」
莫璃大將軍反笑:「一直以來,你就是一個危險的人物,難道你還不清楚麼?」
「哦。」李詩語聽罷,只能忍着點頭,「那你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沒辦法。」莫璃大將軍握着李詩語如順的頭髮,「但本將軍一定會替你想。」
「想個好點兒回家的法子?」李詩語指着自己,「我要威風點兒,帥氣一點兒的。」
「這種緊要關頭,你還要威風?」莫璃大將軍自嘲,「這樣的你,真不知道我怎麼看上了你的?」
「可你不還是看上我了麼?」李詩語反問。
兩人又不由自主地笑了。
「哎,好睏啊。」李詩語伸伸懶腰,「走了,找地方睡覺去!」
「不想睡,沒心情。」莫璃大將軍苦惱地說,「煩事太多,都有些不想活了。」
「啊。」李詩語吶吶道,「怎麼了,沒精打采。」忽而明白過來,「是不是大公子又走了。」
「人沒走,可他的心走了。」莫璃大將軍道,「昨晚我的那兩個手下告訴我,說大哥已經把賬簿搬到這裏來做了。」
「哦……」李詩語瞅瞅他難看的表情,「其實有件事兒我一直想問問。做生意賺錢,按理說也應該是好事兒,你怎麼一直要反對他呢。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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