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風攜入院,搖地後院翠影顫。
風聲極輕,竹上的葉子在這嗚咽的風聲里搖擺不定。不時夾雜着三三兩兩的鳥鳴之聲。聲音婉轉動聽。隨着後院之中那飄蕩而起的潺潺流水琴聲,便愈發引出一場曼妙的交響樂。端正坐在院中撥着古琴的女子名喚卿湄,是個忤逆父母意思嫁給了魔教弟子劍平的女人。她容顏傾國傾城。更是這偌大風辰國中一位容色清秀的才女。當然,她身份更加不容小覷。
是風辰國忠勇候府里卿老侯爺的寶貝千金。
如果能夠聽從父母之命,或許她此刻所住的地方將有着喧鬧沸聲的後院。亦或者是富麗堂皇的亭檐高閣。伺候她的將不下數十位丫鬟。
而且,值得肯定地是,她所嫁的夫君一定會尊敬她,甚至於愛慕她。即便是不喜歡她,也不敢在她的面前胡作非為。更別提什麼喜弄風月之事兒了。
然而,原本該嫁給婚姻的她卻因為自己的固執和堅決嫁給了愛情。
她說她不後悔。
因為他們彼此心意相通,情意深深。
更加重要地是,卿湄的心裏非常地喜歡她。她的這一種喜歡已經在骨子裏根深蒂固。所以,她愛劍平並且嫁給劍平,只是全了自己的幸福和那琢磨不透的追尋幸福的心。
彈了片刻,她手指發抖的時候,便慢慢地立了起來。不疾不緩地。走到了水榭處。
水榭處流水潺潺。碧綠的湖水上倒映着岸邊的垂柳。
柳條輕盈靈動地飄着。
吹了會兒風,她才又轉身去了長廊。
如蔥雪白的細指落寞地搭在了欄杆上。
如果仔細去看的話,便會透過薄暮那隱約的淺金色的夕陽望見她的臉。
潔白的臉頰。
可一側卻帶着傷痕。三三兩兩,橫豎交叉的劍傷入骨。而這些劍傷則會令她原本就起伏不定的心更添波瀾。
在她嘆了三口氣以後,院子裏所剩不多的丫鬟便緩步走到了她的身後。
態度恭敬,聲音平靜地說,「夫人,明日奴婢們也要動身離開了。」
卿湄回身看了她們一眼,嘴角帶着似有似無的苦笑,「走吧,都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這府邸再也沒有用了。」
兩個丫鬟聽着她低喃的愁苦聲,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輕抬着手臂,就那麼一動不動地保持着恭敬的姿勢。仿佛是感到一絲好奇,仿佛又生出無法言喻的同情之心。
卿湄,這個帝都城裏家喻戶曉的美人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這所有的一切的起因,她有時候會固執地將它歸咎於那幾次見面。
自己的心上人劍平同她爹卿老侯爺的見面。
如若這老侯爺一開始並不阻止卿湄同魔教弟子劍平的見面。或許劍平胸腔里也不會因為每一次的奚落產生情緒上的壓抑和反抗。又或許,自尊於劍平而言是個格外重要的東西。如果稍稍有人不分場合地踐踏它。那麼,這個擁有着自尊的男人便會立刻被激怒。被激怒的人會做出什麼離譜事情,那就不清楚了?
兩個丫鬟是在當天夜裏出發的。她們之所以會這麼勞心勞力地在這座有些陳舊的宅子裏伺候這位新夫人。原因很簡單。
他們都是雇來的。
為了掙錢,這就是她們每天的工作。也可以說,是因為生活。
卿湄大開着自己同夫君劍平成婚時的那間房子。一個高几上還擺放着她喜愛的蘭花。清香撲面之際,她卻忍不住捂住嘴唇跑出去。
院子裏空空蕩蕩,房檐上依次懸掛的燈籠還暴、露在夜色下,閃爍着那毫不真切的迷茫的紅影。
透過稀疏紅影,她聽到了徐徐而來的風聲。吹動着她繡着荷花的半幅袖子。她的腳底下穿着粉色繡花鞋,踩在走廊上毫無聲音。
等着心思沉重到邁不開步的時候,她便在走廊欄杆上坐下去。下方是一荷塘。荷花看不真切。由近往遠了瞧,只知前方有一團黑影。
「劍平,你終究還是不打算回來了?」卿湄拈起袖子,突兀地掉着眼淚。
這時候,耳邊卻又輕掠地一響,不多時,欄杆下的河池裏,卻有一個男人單腳立在荷花上。
她露出驚喜地、詫異莫名的表情立起身來,可還沒說什麼,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裏透出來的灼灼的光芒便一瞬暗淡了下去。於是,那期盼着夫君回來的心情在對方的眼裏便更加地明顯萬分。
這個男人,她知道。
是忠勇候府里的一名廚子。
鍾二伯的廚藝不錯,這可能是卿湄對他唯一的了解。因為平時不大注意關心,所以除了這個,她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出其他的什麼。只能試探性地哼了一聲兒,「二伯,你來我府上有什麼事兒麼?」
立在荷花上的鐘二伯,語氣平淡無奇,聲音隨着池塘飄忽來去,「他呢,他不在府里陪你,是……去哪兒了?」
卿湄臉色有剎那難堪,她嘴角翕動地笑笑,「平日他就最忙,興許這會兒是回魔教了吧。二伯,你也知道,他是魔教弟子,若是教中有事兒,他絕不會坐視不管的。再則,他師父也一直不大看好我們。所以常被喚了回去,估摸着是要讓我獨住一段時間,體會一下搶走他徒兒的後果。」
鍾二伯莞爾一笑,那笑聲極低,卻深藏着不易察覺的哀傷。
他想,這樣的話,大小姐竟然說得出來?
這個時候,他還年輕。追求心上人依舊瘋狂。這也是為什麼,每每卿湄有事兒,他都能第一時間知曉的原因。他親力親為地觀察着她。無論是成婚前,還是成婚後。
只不過成婚前,他尚且可以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愛慕她,保護她,甚至當着面兒同她說話。但是成婚後,他與她的見面卻一日不如一日了。因為卿湄大小姐已經嫁給了劍平。而劍平是個男人。換句話說,是個頂頂厲害的情敵。
情敵交手,勝敗尋常。但敗得最徹底地,就是得不到旁人的心的人。鍾二伯亦如此。只是,他姑且覺得有些不甘心。
他比劍平更早認識卿湄,也比劍平付出很多。可為什麼結果卻是大相徑庭?愛情這個東西,在某些關鍵的時候總會這麼問?可是旁人看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記得卿湄同劍平成婚的那個夜晚,他抱着壇酒坐在後院裏。好友傳亦伺候老侯爺睡下後就出來尋他。
見他悶悶不樂,傳亦開口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二伯,別喝了。你這樣做,無非是折磨自己而已?」
鍾二伯未說話,只將手中的酒罈緩緩地遞出,星目盯了盯,百般惆悵地笑着道,「傳亦,你說,如果在見到大小姐的時候,我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廚子,是不是大小姐就會喜歡上我?」
「這……」神醫傳亦沉默一陣,摸了摸鼻子,尷尬地回答,「二伯,這事兒可不是這麼看的。你也知道,大小姐並不是一個追名逐利之人。」他蹲下去,澄澈的目光里現着二伯那雙迷茫的眼神,「對此,你不應該明白的麼,如果她單單是個戀棧權位之人,那些達官貴族不應該更願意將她捧在掌心?」
是啊,卿湄是帝都容貌出眾的美人,皇族之士愛慕她,想要迎娶她為妻的公子那麼多,她不一個也沒瞧上麼?單單是魔教弟子,單單是一個毫無名聲的男人,她卻只是義無反顧地愛他?
鍾二伯一哽咽,仰首又給自己灌了兩口酒。
猶記得候府里否決她婚事的人有多少,但最終她的態度還是那麼堅定不移。
恐許多人都不能了解,愛情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有人說,無法準確的描述,但是那種自然而然的感覺很好。隨時隨地牽着人的心。
想要握對方的手,想要被對方所愛。希望和喜歡的人散散步、聊聊天。如果感情深厚,經濟又發達的話,或許可以生一堆孩子。
這就是那人人憧憬着,卻又屢次被現實打破的愛情。
鍾二伯想到這裏,眼睛眯縫着,面容已被愁意填滿。於是他又只能給自己灌酒。伴着颯颯的夜風。呼呼來去。
後來,他就由最初的愛慕到後來的守護。
此時此刻,他立在荷花上的這個動作,其實也無外乎是在證明他從未淡去的守護。
「如果真如大小姐所說的,那你……」他咚一聲,兩腳掠到走廊上。在卿湄來不及起身的情況下,擋在了她的身前,「你傷成這個樣子,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逼仄的空間,尷尬的氣氛驟然停止。將人急促的呼吸里盛滿了常人可以想見的慌張。
卿湄側過頭,「二伯,請你自重,我已經是一個嫁給別人的女人了。」
「我知道!」鍾二伯怒不可遏地說了這三個字。但他的手仍然挨着卿湄頭頂的朱漆柱子。
他想親吻他近在咫尺的意中人,可又沒有勇氣去傷害自己的心上人。片刻,他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手臂也快速地收了回去,他猶疑不定的話將指責換成了關切,「在這個沒人的地方一直等待,終究是徒勞的。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大小姐,你同二伯走吧。我……可以……」他硬生生地將照顧一詞說成了尋找劍平,「可以幫你尋找劍平。當然……以朋友的身份!」
卿湄想要拒絕,可話至唇角,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處境以及眼前這男人眼中那一抹無法消融的渴望。
停了許久,鍾二伯又問,「我知道,大小姐不願意?」
「我願意!」
有那麼一刻,鍾二伯是猶豫不決的。因為對於二伯而言,這個回答多麼地來之不易。只不過曾經他想問卿湄的是。
大小姐,你願意嫁給二伯為妻麼?
他期待着肯定的回答。
如今兜兜轉轉回到這個話題時,他才忽然理解廢話究竟廢到了何種地步?
不過,在得到的這個回答時,他的心情也是喜憂參半的。就好像喜歡一個人,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也仍然希望她時時刻刻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心看不到,難道人還看不到麼?
就這樣,鍾二伯帶着同老侯爺斷絕關係的大小姐卿湄去到了雲溪村的十里紅酒樓。在那裏生活了許久。村民沒有見過大的市面,所以在步入十里酒樓吃飯的時候,還會時不時地念叨一句。
兩人真的是郎才女貌,世上無雙!
稍微老實淳樸點兒的,還會莫名其妙地來一句,二位打算何時成婚啊?
那時候的鐘二伯在聽到這種話,還會下意識地感到興奮。但是這種興奮只停留在一瞬,因為大小姐卿湄半點兒不含糊不尷尬地拱手道,「大伯,你們說笑了,這是我大哥!」把村民弄得一陣尷尬後,她便端着盤子回了廚房。
小聲抽噎。
但凡她面無表情地離開,鍾二伯就明白,如果猜得不錯,她興許又想起了她的夫君劍平。那位離家出走的男人。
皇朝經過一次叛亂,皇帝的兄弟溝通姜國進犯過風辰國的領土。而很多村鎮都被鐵蹄狠狠地踐踏過。包括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帶着一個孩子的田氏也就是這樣才認識了老實巴交的方老爹,並嫁於方老頭子為妻的。
田氏有一個兒子名叫方成,方老頭子有一個女兒名叫方翎。二人是異父異母。所以平常相處都極為寡淡。
不多做交流。
方翎喜歡采些草藥治療村裏的禽畜什麼的。而方成則是從小淘氣,時刻帶着他幾個生死不棄的兄弟們在外胡鬧。
方老頭子不想同婦人多做計較,所以凡事都讓着那鋒銳的田氏。她刁難他女人的時候,也多半是維護田氏。女兒方翎屢受欺負,最多也只是勸和。
方翎十分懂事,每每都將委屈放諸在心。這也是,偌大個村子裏,沒幾個人能同她溝通交流的原因。她一般都將自己的心事對着小動物吐露,久而久之,性子就極為孤僻。好在村裏的牛一還十分歡喜她,時刻會想着替她做點兒事兒,也好日後提親。但或許是習慣了冷漠,所以很多時候,她都不怎麼回應她。
簡而言之,這同村的牛一是個單相思。
卿湄害怕因為臉上的劍痕將人嚇到,所以示人總會戴上黑紗。這也是為何聽到村裏的人說那些祝福話時,她會失落痛苦的原因。那仿佛時刻都在提醒着她。臉上的傷是來自哪裏的?哦,對。是她心愛的男人劍平想要殺害她父親卻間接毀了她容貌的原因。
老侯爺派出的探子搜索到雲溪村的時候他們還能想辦法避開,可當聽說風辰國的卿羽女將軍,也就卿湄的侄女消失不見的時候,鍾二伯才帶着卿湄到山裏安家落戶。
卿湄雖然不曾在外人面前露出武功,但實際上,她的武功不錯。因為她也曾是飛雲閣璃付曉雲的弟子。當然,會被付閣主趕出山去,卻也是因為一個男人。這點兒,同她的侄女很像。都是因為男人而拒絕了付曉雲的閣主身份。
如果說卿羽比較幸運的理由,就是因為兩個男人的身份。
一個是魔教弟子劍平。另一個卻是風辰國鼎鼎大名的莫璃大將軍。這兩個人身份截然不同。但於正義的武林人士而言,付曉雲更會善待卿羽一些。這位是為何卿湄大小姐戀上魔教弟子劍平以後,付閣主就再也不考慮將閣主之位傳給她的原因。
何況,兩人的號召力也不一樣。風辰國帝都城裏,莫璃大將軍的名聲家喻戶曉。再者,他是一個常年南征北戰的將軍。在百姓的心中是個英雄。
地位和名聲的不同,令付曉雲的抉擇更為堅定。
只是遺憾,她的這種對待和態度在固執的卿羽那裏百無一用。那會兒,她說要回朝廷,保家衛國。其實,更真實的理由,她也說過。
想要跟上莫璃大將軍的腳步!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活在他的眼中。卿羽奮鬥的目標和長久以來的心愿。身為得意弟子,付曉雲欣賞他對愛情的執着和努力。
可面對魔教,面對她曾經憎惡的男人白剎。付曉雲沒那好心腸能夠將自己的徒弟嫁給卿湄。她不同意是其次,關鍵是那位把女兒交給她,讓她做自己女兒為師父的老侯爺也不會願意。
老侯爺的為人,她多半聽過,也十分欽佩。故而,她不做令老侯爺討厭的事情。也不做令自己悲傷的事兒。這女方父母不同意,可男方父母也不是那麼好惹的?所以魔教弟子及魔教老頭白剎也非常不看好那一樁婚姻。
兩方不被看好的婚姻,兩個不被祝福的人,如果勉為其難地在一起,將遭受許許多多的磨難。
所以,回頭看來,使地這場婚姻迅速變為悲劇地,恐怕是因為兩方父母的逼迫吧。其中,卿老侯爺就有嚴重的問題。
大小姐卿湄那會兒知道父母的問題,但是她想地比較寬,也想得比較好。但是她忽略了一個問題。
其實她和她的夫君兩人也有問題。
她的內疚心過重,而劍平的自尊心過重。兩個在面臨這兩個困難時,如果不好好商量應對,就很容易分崩離析。
卿湄和劍平的婚姻就敗在旁人的流言中以及二人的弱點中。
也許老天無眼,所以讓卿湄愛上了劍平。於是就吃了那麼多的罪。但這些罪如果全加在劍平的身上。那就太不公平了。
這個世上,唯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夫君劍平其實是一個挺善良正義的人,即便最後兩人相見,鬧得不可開交。她也始終如一地信任着劍平。只是愛人的心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就會覺得心重。心重是為落寞難過。
夜色寂寂,身周暗沉。
卿湄第一次同鍾二伯講起自己的夫君劍平。鍾二伯是個明智的人,他雖忌妒,卻不會莫名忌妒。只是愣了一會兒神,心中便想。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個情敵的存在,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那一切……都沒有那麼簡單?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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