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止的話音落下,整個雅閣頓時安靜下來。
眾人都陷入了思考,分析着陳止所說的這種可能。
他們從王皿的話中,都感覺到,這事不像是杜撰,如果是真的,那麼賊軍南下,肯定要從青州進入徐州,就很有可能會來彭城郡,一旦入郡,必然又是一番浩劫。
在原本的歷史上,類似的事就不止一次發生過,在後世最有名氣的,就要數北宋慶曆年間的王倫起義,其人就是在山東境內起義,因為不便發展,最後南下江淮,兵鋒直指揚州。
基於種種考慮,陳止給出了這麼一個判斷。
「那……依世侄的看法,賊人萬一南下,要如何應對?」這次說話的是那劉侃,他看着陳止,神色頗為鄭重。
如果是單純探討軍事問題,清談也就清談了,可看王皿、王奎的表現不像杜撰,再聽陳止一番分析,涉及到自己的家鄉,哪裏還能安定的傾聽。,而且因為突圍這件事,他們剛才沒有想到,就算過去記過應對方法,倉促間也難以拿出對策。
不只劉侃,蕭左也是眉頭一皺,試着說道:「兵家的事沒有小事,前幾年徐州也遭了兵災,當時的場景我還記憶猶新,再來一次,可就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了,即便只是有可能,也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和其他地方的名士不同,居住於此的名士,無論出身如何,都經歷過兵災,自然不願意再受一次災。
張詠也收起了小心思,眉頭皺起,凝神傾聽起來。
王奎也是默默點頭。
至於劉緲、劉綱,二人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方面擔憂陳止的推測成真,另一方面,他們也注意到,幾位名士開始主動和陳止攀談了,言語間不像是長輩與晚輩、高品對低品的態度,隱隱有種平等交流的味道。
這樣的氛圍,對劉緲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是非常具有衝擊性的,讓他暗暗吃驚。
房間一角,女扮男裝的女子拿出了紙筆,一邊聽着,一邊安靜的記錄,不時抬頭看陳止,眼眸流露異色。
那王皿聽了兩位名士的話,也連連點頭,心裏驟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若這個陳止真能給出個對策,那把這麼一篇兵策送往北邊給朱守,不說讓他依策而行,至少也是個參考,也讓他知道,我也是認識能人的!不過,必須問清楚一點,陳止最好能說出具體的戰術,這樣朱守如果看重的話,依策而行起來也更方便。」
一念至此,他猛然迫切起來,就問道:「那依陳兄的意思,如果賊軍突圍了,又該如何?」
話雖然問出來了,但劉侃等人卻也覺得,就算陳止知兵,能判斷出這些,可短時間就拿出一套解決方案卻不容易。
陳止閉上眼睛,默默思考着地圖、地理,然後就開口了。
「要分成兩部分來處理,」他迎着眾人的目光,在眾人的詫異中說着,「第一個部分,是針對賊軍行軍的特點,進行佈置。對比賊軍,官軍若動,兵馬糧草、後勤輜重,沒有賊軍靈活,但優勢是賊軍無法比擬的,可先遣快馬,結合驛置、傳舍、郵亭、烽燧、置鼓樓,通知沿線的郡縣,一是做好防衛準備,二就是準備細作人手。」
劉侃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到這裏,又問道:「準備防衛手段我明白,但是這個細作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驛置、傳舍、郵亭乃是昭烈皇帝時候的舊制,如今已經將三者合併。」
其他人也留神起來。
「三者合併了?」陳止微微錯愕,跟着就知道時過境遷,有些制度和過去不同了,嘴裏則繼續道:「細作之事,是為了有備無患,諸位若有在軍中為將的朋友,一問便知。流民軍一般沒有章法,行軍時多數是就地就糧、劫掠,在戰鬥中損耗的人手,也會通過臨時招納、綁劫來補充,人員流動巨大,指揮體系混亂,兵不識將、將不識兵,最適合派人滲透。」
蕭左擔憂之色略緩,撫須說道:「世侄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這些人滲透進去,在裏面起兵響應,讓賊軍自潰?」
陳止搖搖頭,道:「這支賊軍被圍在山林中,尚且能夠突圍,說明已經經歷過錘鍊了,內部體系可能還有欠缺,但比起普通的烏合之眾有着天壤之別,要擾亂這樣一支人馬,並不容易,所以這些人滲透進去,就要潛伏起來傳遞消息,讓官兵方面摸清賊軍的行軍路線。」
「原來如此,是要搞清賊軍的動向!」王奎輕輕一拍手,露出恍然之色。
張詠則微微搖頭,覺得這派出探子探查敵軍,又不是什麼稀罕事,有什麼值得特殊拿出來講的。
這時,劉緲忍不住問道:「探子探查,不是稀疏平常的事麼?」
王奎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釋道:「陳賢侄所說的派出探子,不是探查軍情,也不是為了引兵相攻,而是要摸清賊軍的目標,實際上,賊軍狡猾,就算有探子傳遞消息,官兵一到,他們早就跑得沒影了,白白耗費兵力。」
這個時代可沒什麼衛星定位,出城走幾里就是林野之地,很多人連自己住的縣城地形都沒有明確概念,腦子裏更無明確的整體地理,知地理的人不多。
即便到了後世,讓一個人憑着印象,描述自己所在城市的地圖,也有一大部分人做不到。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一支幾千人的軍隊,只要一出包圍圈,就如魚入大海,只要小心行事,很難被發現,即便被沿線的人發現了,也受困於消息傳遞的及時性,不能準確把握位置——
你在這裏發現了敵軍,不是說一個電報過去,我軍將領就知道了,因為交通、通訊條件的限制,指揮官眼中的戰場是有迷霧的,在沒有明確的、及時的消息到來之前,坐鎮中樞的將領,往往也不能確定敵軍位置,可能消息剛傳過來,敵軍就已經轉移了。
這個道理,在場的人也知道,因此就犯起難來。
「這麼說的,就算得到消息,也未必能攔住賊軍?」一時之間,雅閣里的氣氛凝重起來,雖說賊軍南下,未必會逼近彭城郡,可賊眾臨城的事,但凡有一點可能,都會讓人心緒難安。
王皿眼珠子一轉,看向陳止:「陳兄,你既然提到了這些,肯定有對策了吧,也別吊胃口了,直接說出來吧。」
他這一說,其他人也都回過神來,紛紛朝陳止看了過來。
陳止也不耽擱,繼續道:「其實戰局,從賊軍突圍之時開始,就已經很清楚了。」
「此話怎講?」劉侃已經用上一點請教的語氣了,他本是個不拘禮法的人物,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但卻聽得兩個劉家後輩眼皮直跳,尤其是劉緲,他猛然有了一點不對的感覺。
「這幾位名士,都隱隱和陳止平等交談了,我和彭林等人的圈子,還能容得下陳止這尊大佛?」但他這個念頭一閃即逝,很快就被對賊軍的擔憂淹沒。
「賊軍若是突圍,那麼按照之前的分析,我們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目標,就可以提前準備,這也就是第二個部分。」
陳止的話一說,王奎、劉侃就反應過來了。
還是那個道理,因為交通和通訊限制,將領眼中的戰場有着迷霧,無法及時得到消息、細緻操作,但如果不局限於一城一地,眼觀全局,通體考慮整個戰略態勢,就可以攻敵之必救,守敵之必攻。
陳止見了王奎等人的表情,就細緻的講解起來:「有探子滲入賊軍,摸清他們的路線,一時抓不住他們,卻可以知道他們想去哪,這樣就能提前確定一個適合伏擊、決戰的地方。」
探子也好、細作也罷,都不是關鍵,是為了確保敵人的戰略目標沒變,只要戰略目標不變,就可以在賊軍的必經之地提前設伏。
這個兵策的關鍵,在於判斷敵軍的戰略目標,掌握目標,則處處取得先機。
實際上,即便沒有細作和探子,這個方案依舊可以施行,只要提前估計到賊軍過險地、或者渡河的位置即可,探子不過是為了加強保險。
如果只看到探子和細作,以為是靠着探子把握敵情,則有些局限於細節,失了全局考量。
「原來如此!」
聽到這裏,連張詠都無法保持沉默了,喝了一聲好,其他人則鬆了一口氣。
王皿更是喜上眉梢,憂愁盡去,就想着將陳止的話整理一篇兵策,趕緊給北邊送去。
角落裏的女子蹙眉片刻,然後低頭書寫起來。
陳止卻沒有露出笑意,依舊鄭重的道:「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鬆懈,要知道,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賊人南下的基礎上的,因為情報不夠,這個基礎並不牢固,而且即便知道了賊人的行軍路線,對方也有可能聲東擊西,故意誤導,他們都能使出離間計,那麼將計就計的可能也不能排除。」
他這一說,眾人又緊張起來,連王皿都一臉嚴肅的問:「如果真是聲東擊西又怎麼辦?」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賊軍若能突圍,是靠虛實變化牽着官軍的鼻子,官軍要撲滅他們,也可以虛實彼我,讓沿線縣城做好準備,逼迫、誘導賊軍行進,不要想着怎麼應對賊軍的分兵,而是控制賊軍的目標,掌握主動,這就看將領的個人決斷了,做到這些,再遣一支精兵提前抵達天險地利之處,佈局決戰,但不管怎麼佈局,都得先熟悉地形,審地形以立勝也。」
「這樣就能確保必勝了?」王皿再次放下心來。
陳止還是搖頭,說道:「先別想着勝,熟悉地形後,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麼打,而是要考慮到,如果失敗了,如何藉助地形撤退,保留力量,先前的一番佈置也是基於此理,戰爭不光是要擊敗敵人,還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同時壯大或保存自己的實力。」
這話說得幾人面面相覷。
只有王奎撫掌附和道:「未慮勝先慮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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