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農新法施行之時,世家對抗將軍的方法,就是聯合佃農和工匠的宗族,許諾好處,讓他們從中作梗,硬是拖着,若將軍可提早一步接觸那些匠戶,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波折了。」
薊縣之中,孫秀與陳止的對話也進入了尾聲,這位陳氏從屬,顯然不會站在幽州世家的立場上,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帶着對世家的指責和不信任。
無論是偽裝出來的,又或者是發自真心,至少在言語上,孫秀拿出了足夠具有說服力的說辭——
「最近這段時間,屬下將世家之間背地裏交流、交換的信息總結了一下,發現他們在暗地裏一直和盜匪、外人交涉,有些人甚至利用官府主導的互市,通敵傳信,可謂國賊!」
「世家不認為自己做這些,有什麼錯誤,」陳止對這些情況更加了解,他的消息渠道,要遠遠超過孫秀,「和中原腹地的世家通報消息,與關外、塞外的部族聯絡,對他們而言,都是維持傳承的手段,是理所應當的,而佃農、匠人,你我看來乃是人,在他們看來就是私產,但既然是私產,便與他交易,給予補償。」
但你這個補償,是要強行給的啊,別人如果拒絕,可沒有什麼好下場。
孫秀忍不住在心裏嘀咕着:「當然,若非如此,也就沒機會把不聽話的世家教訓一頓了。」
陳止看了孫秀一眼,仿佛一下子就將後者的心思看穿,讓孫秀不由一驚,趕緊低下頭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陳止笑了笑,「手段激烈了,但此一時,彼一時,我也不搞那些嘴上一套的虛偽功夫,也就直說了,如是太平年間,要遵守規則,否則這秩序崩裂,倒霉的是每一個人,可當下強敵群狼環伺,稍有不慎就是傾覆之禍,我對世家只是強行約束,可如果是他人來了,這結果如何就不好說了,況且北地災難,三分在天,七分在人,而這人的七分裏面,三分在賊,三分在士,餘下一分,則在於民!」
孫秀不敢貿然插話,心裏則轉着念頭,想着陳止為何在這時候和自己說這個,難道有什麼事要交給自己去做?
想到這,他不由苦笑起來,雖在侄子面前說的胸有成竹,但孫秀實不願意得罪太多世家之人,否則未來孫家想要發展,就要增加很多難度,現在這個度他在儘量把握,只讓人厭惡,卻不會痛恨,可如果陳止交代了什麼任務,要自己去做的話,那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了。
沒想到,陳止接下來卻道:「我知道,孫家也要謀百世之基業,所以不會讓你為難,況且未來孫家壯大了,有些話不妨敞開了跟後輩去說,就說這土地也不是多多益善,當有節制,否則你土地多了,就好像是那待宰的豬樣,早晚被人惦記。」
孫秀頓時汗如雨下,差點直接跪倒在地上,拱手低頭,用誠懇的語氣說道:「屬下回去,定然囑咐家中老小、族中上下,讓他們謹言慎行,不可行那世家之事。」
「不用這般恐慌,」陳止敲打了一下這個頗為好用的屬下,又給了一個蜜棗,「你辦事得利,又常有計謀,家族有助也是正常,當下局面不穩,各方皆在積蓄力量,幽州四面皆敵,若內部世家再扯後腿,未來必不戰先敗,連累整個幽州,不可取也,就說那東邊,慕容不寧,慫恿高句麗攻平州,這就是要試探我的態度……」
孫秀心中一動,隱隱猜到後面的事,精神馬上就振奮起來。
果然,陳止接下來說道:「最近有傳報,說是北邊草原,能見到不少慕容騎兵聚集,估計他們有意先打東北,順勢騷擾幽州,這就破壞了我定下來的穩定發展之策。」
「將軍打算改變當下的主策?」孫秀小心的詢問起來,心裏卻有些複雜。
作為一個謀臣、文吏,他並不希望幽州的政策,從文治轉向武功,因為這意味着文系權力縮減,而武系權力增加,帶動整個幽州的資源分配,都會發生改變。
但同樣的,他也很清楚,當下這個天下局勢中,如果維持崇文不變,哪怕看起來安穩,那也只是暫時的,尤其是幽州這樣地處邊疆的地方,一旦其他各方決出了勝負,要收拾幽州只能是順帶關係。
所以,幽州遲早要走上對外擴張的道路。
只可惜,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但陳止接下來的話,讓他有些意外:「不,穩定發展還是主策,幽州的發展還沒有到達極限,這裏的土地、人口,還可以創造更多的財貨,不將整個幽州的潛力都激發出來,就貿然擴張的話,那這幾年的發展,就有些得不償失了,因為許多成果,正處於爆發的初期。」
孫秀鬆了一口氣,卻忍不住問道:「高句麗那邊要如何應對?若放任不管,慕容部異心已起,早晚南下,到時幽州亦不得安穩。」
「高句麗必須得教訓一下,」陳止點了點頭,「除此之外,宇文部最近也有不少小動作,而且這次高句麗能這麼快、如此順利的切斷與樂浪四郡的聯繫,沒當地的人相助,決計是做不到的,段部盤踞那邊也有幾年了,八成恢復了一些元氣……」
孫秀聽到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聽聽陳止話中涉及的幾方——
慕容部、宇文部、段部、高句麗!
聽話中之意,他們彼此之間說不定存在勾結,共同促成了高句麗入侵平州一事!
孫秀也知道陳止消息靈通,那就不會隨意言語。
這次的高句麗入侵,在其他勢力、乃至朝廷看來,可能只是單純的入侵一事,但這背後隱藏着的,卻很可能錯綜複雜,是幾個勢力共同推動和默認的結果,所謂入侵,不過表面情況。
而四方如果聯合在一起,就算不能將北方攪得天翻地覆,也足以讓幽州不得安寧了,當初王浚發起的四方聯軍,就差不多這個陣容,鬧出了好大動靜,這幾個也不可小視。
這一刻,孫秀都有些動搖,想着是不是勸主公先別穩定發展了,把威脅扼殺在萌芽狀態才行,省得尾大不掉。
陳止窺破了他的心思,笑道:「不要憂慮,與你說這些,是打算讓你去昌黎郡一趟,主持那邊的事務。」
「嗯?」孫秀面露疑惑,幽州收縮了之後,對平州的控制可就減弱了,那邊乃是混亂狀態,自己過去,怕不是要被諸多部族不斷騷擾。
「放心,」陳止微微一笑,「我已命張方率三千兵馬,先往平州,澄清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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