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拓跋部吧,想來諸君對這家鮮卑人最是熟悉……」
書生的話音落下,人群里就有人點頭,在這群人裏面,說不定就有人是從拓跋部中被帶回來的。
「拓跋部這幾年發展的不錯,吞併了周遭諸多部族,而那拓跋六修擊敗了拓跋鬱律,也坐穩了位置,提倡鮮卑優先,開始的時候,還有幾次入寇幽州,這代郡地界,因為防衛不夠,被其人抓住機會,劫掠了兩次!」
說到這,圍觀的眾人紛紛點頭,不少人露出了唾棄和憤怒的表情。
劉琨也知道此事,首是發生在兩三年前,當時幽州已經埋頭發展了一陣子,內部兵馬正在進行整編、調動,來自王浚麾下的投降兵馬被分化和勸退,總體兵力有所波動,比起對外,更注重內部整合,甚至連指揮體系、軍隊構成、軍銜結構,都進行了修改和再造。
在這種情況下,驟然受到入侵,由於指揮體系還沒有穩定下來,所以在最初的時候,吃了幾次虧。
「……當時駐守北邊的,也是冉將軍,但當時他手下真正能聽令的兵馬,不過兩千人,這兩千是代郡武丁出身,除此之外的,除了一部分是原本的屯兵,其他都是投靠過來的降兵,皆無戰力,加上將軍令要求軍中改制,劃分東西南北中五大守備,作為北方守備的冉將軍,要處理的事太多,一時疏忽,讓拓跋部的人入寇得逞,鬧出了不小動靜……」
書生講述的,不少人都知道了,可他們知曉的多數只是一個面,是表面情況,比如知道鮮卑人入寇,守備軍沒有攔住,造成了一定的損失,事後征北將軍斥責了冉瞻,讓他戴罪立功等等。
現在一聽這個書生宣講,卻是知道了更深層次的邏輯。
比如那拓跋六修當時處境其實不妙,雖在內戰中慘勝,但損失不小,因此在族中地位其實不算穩定,加上之前被冉瞻搶人,威望受損,種種因素結合在一起,促成了他硬着頭皮出兵代郡的結果。
與之相對的,則是冉瞻這邊,本身經驗就不足,又覺得剛剛得勝,拓跋也該像是慕容一樣低頭了,於是放鬆了警惕,加上指揮體系有些混亂,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才造成了前兩次的失誤。
這麼一解釋內因,圍觀群眾馬上就能立體的看待問題,也明白了,為何拓跋部第三次入寇的時候,會敗得那般悽慘。
「前兩次得了甜頭,拓跋六修也穩固了勢力,讓飽受內戰和分裂困擾的族群恢復了一部分生氣,於是便打算繼續入寇,結果這次冉將軍早就做好了準備,給予迎頭痛擊,不僅殲滅了來犯的拓跋部軍隊,更是追殺出去,配合七品義從的協助,幾場大戰過後,逼得拓跋部北遷兩百多里,重新安營紮寨,隨後拓跋六修親自出面,供奉貢品,將原本劫掠的人口盡數放回,賠償牛羊,又割出兩塊牧場,交給七品義從放牧,這才算平息了事端。」
眾人聽到這裏,都舒了一口氣。
卻也有人恨恨說道:「這些胡人,就是記吃不記打,當年將軍他老人家親自領軍出塞,打得慕容部都丟盔卸甲,名動草原,結果拓跋部還敢動武主動招惹咱們,真是嫌命長!」
「被劫掠出去的人,很多都是被安置在北邊拓荒的流民,聽說不少在被劫到塞外後生了病痛,還有許多身死,那些鮮卑人真是作孽啊!」
「鮮卑人也吃了很大的虧,有不少人淪為奴隸,被拉到礦場,勞作致死!而那些受傷、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將軍府的撫恤金……」
「說到底,拓跋部也是被打怕了,他們這幾年不是一直往北邊打,和北匈奴柔然打了幾場,即使往南邊打,也只碰匈奴國,而且還都勝了,勢力擴張不少,那個拓跋六修是個野心很大的傢伙,說不定壯大了之後,又會打咱們幽州的主意了。」
「怕什麼?來一個就打一個,這幾年日子好了,但要我說啊,咱寧願少吃幾碗湯餅,過些苦日子,也支持將軍府把這些胡人都給滅了!拓跋部要是主動來攻,正好打他!滅他!」
這番好戰言論,讓劉琨側目,周圍不少人卻為之喝彩,然後紛紛添磚加瓦,說着自己的想法,要怎麼虐殺外胡,滅其族而誅其種,絕其根而斷其脈!
「這代郡人,好生好戰!和中原腹地的百姓截然不同!」劉群背後隱隱發寒,尤其是看着那一個個莊稼漢、小商賈、手工匠、僕從童,本來憨厚、淳樸的面孔,因為討論如何滅絕胡人,而逐漸興奮的模樣,更讓他有種畏懼之感。
這是階級之間,天然的畏懼。
劉群和他的父親劉琨,都是士族特權階級,自是希望下面的百姓皆為順民,逆來順受,民若暴動,他們當然心驚膽戰。
在父子二人的記憶里,自家的佃農也好,中原的百姓也罷,多數都忙於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奔波勞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多想多思,渾渾噩噩的創造價值,讓他們這些地主享用,而且逆來順受,用些懲戒、恐嚇之言,就能壓服,讓他們退讓妥協,哪裏見過這般聚集在一起,議論殺人的百姓?
哪怕眼前這群人議論的是要殺胡人,依舊讓父子二人聽着心中發寒。
好在議論沒有持續多久,就有個年齡不小、看起來也讀過書的中年男子道:「諸位的心愿怕是難以達成了,連那風頭正盛的慕容部,在被將軍他老人家教訓過後,都不敢再觸幽州,何況是拓跋部?拓跋部這兩年勢頭是不錯,但內戰傷了元氣,又有拓跋鬱律一系分裂出來,先天不足,根本比不上慕容部!劉生,你說我這話,對不對?」最後一句,卻是向那個宣講的書生問道。
劉生點點頭,笑道:「兄台之言甚好,對比起慕容部,拓跋部確實稍顯不足,慕容崛起雖有波折,但大體脈絡清晰,今其部草原稱雄,控制東北,平州近半淪陷,高句麗已然臣服,最近得了慕容首肯,高句麗入寇平州,鬧出動靜,也不知是何居心,莫非是看中原紛亂,想要侵佔我土……」
「此乃試探之舉!」
忽的,劉琨忍不住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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