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無妨,」彭太公笑了笑,「庾亮名聲那麼大,不會行低劣之事,不會因為我彭城士族的名士,就冒着損望的危險。」言語間有着一股戲虐之意。
劉綱剛想再問,但旋即就明白過來,意識到了裏面的微妙之意。
名望,有的時候也是一道枷鎖,你過去是怎麼做的,建立起來名望,那麼以後要是做出有違這個形象的事情,就會帶來不利影響。
明白了這一點,劉綱就不追問了。
劉緲這時卻說道:「雖說如此,可陳兄突然去查案,還都是些許小案,這難免會讓人覺得格調不夠,豈非和庾亮高下已分?」
「非也,非也,」張太公搖搖頭,笑問,「我且問你,陳止與那庾亮的消息傳出來之後,你是如何想的?」
「我?」劉緲遲疑了一下,看着幾位長者的目光,卻還是如是說道,「晚輩就覺得陳止太過衝動了。」
張太公又問:「那我問你,聽聞陳止的破案傳聞後,你又是如何想的?」
劉緲這次倒是不遲疑了,說着:「他是想以此和庾御史比較一番,就覺得……覺得他有些不自量力,一個是庾御史斷案的名聲,是洛陽傳過來的,二來,庾御史乃是負責要案,他則挑選了鄉間小案,相差太大了。」
說完這些,他立刻拱手道:「我並非對陳止有他念,這些都是真情實感,還望諸位長者明鑑。」
「好了,我等明白的。」劉太公擺擺手,然後說道,「你可知道,你為何會有這般念頭?」
「為何會有?」劉緲聞言一愣,彭林、彭棋等人也是沉思起來。
彭太公哈哈一笑,指着劉太公道:「你這老兒,不要再故弄玄虛了,我來說吧,」他看着眾多後生,清了清嗓子,「其實說來也簡單,我問你們,若陳止乃是一個斷案大家,破案無數,不曾有誤,那麼這些事,你們還會覺得他不自量力麼?」
劉緲等人一怔。
張太公也出聲道:「其實這個事,忽略兩方身份,關鍵還是陳止師說中的一句,也就是術業有專攻,眾人潛念中,就默認了陳止在斷案上不如他庾亮,當然覺得陳止不自量力,因此陳止要做的事,八成就是扭轉這個印象了。」
說完,他還咂咂嘴,又贊道:「你說這師說,果然是好文章啊,裏面說的道理,不局限在師道上,平時也能用刀,我彭城俊傑果然不一般啊!」
「原來如此。」劉緲自動忽略了後面那句,品味着長者的分析,都覺得不愧是見得多了,果然是充滿了智慧,自己等人還是太年輕了。
彭林則問起來:「就算如此,說他一日破了三十多案,也未免有些誇張了,估計有事實之處。」
這邊說着,突然就有一名僕從自外面而來,到了眾人跟前躊躇不語。
彭太公認出這人正是自家僕人,就問:「怎麼了?可是又有什麼消息傳來了?」
這話音剛落下,劉家和張家的僕人也到了,頓時三位長者就嗅到了一絲不對的氣息。
這些僕從當然不敢在尊者面前耽擱,直入主題:「消息已經證實了,那陳家君子這三日以來,在卷藏館審理陳年舊案,共計破了一百五十七案!」
此言一處,剛才還熱熱鬧鬧,有說有笑的,但頃刻間就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才聽劉太公出聲。
「五十七案?這更誇張了!」陳太公搖搖頭,「不過陳止這麼做,倒也附和他一貫的作風。」
「那個,」劉綱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道,「祖父,不是五十七案,而是……一百五十七啊!」
劉太公猛然將話停下,深吸了一口氣,和幾個老夥伴對視了一眼,他們的臉上已經沒有震驚,而是迷茫。
一百五十七個案子!
三天!
一個人!
這個消息,已經在彭城縣內外流傳起來了。
同一時間,在中正府內。
「三十多案的傳聞失實了,實際上乃是五十七案,八成是傳言的人,都覺得太過誇張,為求穩妥,主動縮減的,否則說出去,誰能信?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世人看事,皆出於心,就好像現在,這滿城的人都看着庾亮,仿佛都忘記了,真正的特使正官,可不是他那個侍御史。」
郡中正祖納正落下一顆棋子,在他的對面赫然坐着這次的特使正官張若。
張若拿起一顆黑棋,看也不看的放了下去。
啪!
棋子落在棋盤上,黑色連成一片,宛如一座嚴謹、完善的牢籠,將白子圍困在裏面,法度森嚴,跟着這位廷尉正就默默的拿起幾枚白子,收入盒中。
「許久不見,你這棋子力見長啊。」祖納微微一笑,「不過,你們法家棋太過死板,看上去威勢無雙,但只要算準了,一樣可以脫身出來。」話落,他一顆白子落下,那一枚枚白子登時就連一片,一種跳脫、灑脫的意境油然而生,仿佛有一條大龍要從棋盤上騰空飛起。
張若開口說着:「你的棋路,隨心所欲,妙時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可亂時就徒耗心力,亂了人,也亂了己。」說話間,他又拿起一枚黑子放了下去。
祖納看着棋盤,神色微變,但旋即恢復,他搖搖頭道:「你還真是沒變,這般古板,早晚吃虧,我問你,這案子你難道真的不管了?」
張若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我只管列好棋陣,等着對方那盤棋自亂陣腳。」
「你還真是看重陳止,希望他這次不讓你失望。」祖納微微一笑,一枚白字落下,然後伸手撈起幾枚黑子,放入盒中,「怎麼樣,這局勢對你來說,可不太妙啊,這一局棋,我已經掌握了主動,你如何翻身?」
張若搖搖頭,沒有立刻落子,而是說道:「我記得當年京城手談論道之時,祖兄你以玄學之棋入道,與我那師弟對決,每一局棋都是開盤和中盤佔優,可後面就會被我那師弟反超,因為我法家之棋,體現的是法度、威嚴和大勢,着眼的可不是一子一地,而是縱觀全局!這也是你不如我那師弟的地方。」
「往事休提,此時可不是手談論道之事,」祖納卻笑了起來,只是指着棋盤說着:「也別說這麼多的大道理,你倒是下呀。」
這邊話音落下,就有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步履匆匆,一下就將對弈中兩人的注意力給吸引過去。
來的人是陳遷,他先是依次給兩人見禮,然後看了張若一眼,欲言又止。
祖納登時就道:「沒什麼不能說的,張正乃是特使正官,又是本官好友,不用避諱,你有什麼事,儘管都給我說來。」
陳遷這才說道:「是關於陳止的消息。」
「哦?是陳止的消息?」張若登時就來了興致,「說來聽聽,不是說他去斷案了麼,可是有結果了?斷了多少個案子?」這位廷尉正似乎對陳止的做法,已經瞭然於胸。
祖納也是一臉感興趣的樣子。
陳遷就道:「不滿兩位上官,這陳止的斷案確實有消息了,說是……說是三天之內,共斷了一百五十七件案子,至於其中有漏,那就不好確定了,但聽說幾乎沒有錯判。」
這話一說,無論是淡然而笑的祖納,還是一本正經的張若,都愣了一下。
「三天一百五十七案?靖侯也不過如此了吧。」祖納搖搖頭,嘆息了一聲,然後轉臉去看張若,問道,「莫非,這就是你要等的大勢變化?」
張若嘴角勾動,似乎是笑了一笑,然緊接着就板起臉來,說道:「我在來之前,可不知道彭城有個陳守一,這當然不是我要等的大勢。」
祖納跟着就問:「那現在呢?」
張若一撫鬍鬚,點頭道:「今日始知世上有奇人!」言畢,其人起身向外走去,邊走邊說,「士言,我這邊還要去處理一點事情,為接下來的變化做好準備,就先走一步了。」這話音剛落,張若的人就已經在門外了。
祖納留在屋中,跟着一拍大腿,笑道:「此人輸不起,眼看棋局落敗,竟然落荒而逃,若非陳守一的消息傳來,如何能放他離開,此人這已經被陳守一救了一次!」
旁邊陳遷聞之,錯愕不已。
不說這位中正入伙,卻說陳止的消息,迅速傳遍滿城,令各方譁然,不信者有之,驚疑者有之,更有驚訝者、崇拜者、從眾者等等。
不過,這彭城早就對陳止的這般變化,領教多次,而且他的名聲早就貫穿全城,因此這次的傳名,根本沒有激起多大漣漪,這最直接的表現,就是百家簽筒上的五行刻度格。
「距離第三格還有一點差距,嗯,大概再過幾天就差不多了,其實這斷案的名聲根本不算什麼,短時間內根本帶不來名望收益,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斷案專家的名頭,也好介入特使之案,相信那位特使正官,很快就會和我聯繫了,咦?」
這邊正在想着,陳止忽的神色一變,就見他心中的簽筒微微一震,刻度格中的名望金液猛然提升,轉眼就充斥了三格,然後朝着第四格衝擊過去!
「怎麼回事?」陳止見狀,沒有驚喜,只有意外,「不應該有這種事,這是哪裏在傳我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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