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官要為民做主?否則不如辭去?
眾人面面相覷,但看陳止的神色,知道或許也有真心之意,但肯定存着其他想法。
在場的蘇遼、陳梓,多少都知道這位過去是個什麼人物,在沒一鳴驚人前,陳止不也是個橫行鄉里、欺壓良善的?更是因為爛賭,差點把家給敗了,難道說,還有人能一邊作惡,一邊又想着為民做主?
有鑑於此,蘇遼、陳梓便知道,陳止的話有未盡之處,但既然他不願明說,為人僚屬的也不好追問,好在觀陳止這幾日行事,頗有章法,不似頭腦昏沉,或許只是甫登牧民之官,還有些不習慣,畢竟當官不是做文章,總要靠着經驗行事。
況且,身為世家人,走到了這步,為官還是辭官,已經不是一個人的事了,事關家族榮辱、以及蘇遼這般追隨者的安身立命,肩負責任,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不過,相對而言,那楊宋想的就單純一些,聽得陳止所說,不由點頭,覺得很有道理,這也是他從接觸陳止這位姐夫以來,聽到的都是盛名,根本不知道過去的「陳止」是個什麼樣子,所以才有這般反應。
反倒是鮑敬言聽聞陳止之言,眼中一亮,若有所思。
而束交、張亢也不由點頭,露出讚賞之色,他們和蘇遼、陳梓不同,志不在權謀,更偏向於堂堂正道,陳止的這番話,很符合二人的價值觀,因此不疑有他。
此刻,眾人各有心思,陳止則對蘇遼道:「圖清,你提到了其他幾縣,想來有番看法,不放說說,讓我參考一下。」
蘇遼拱拱手,定下心神,意識到苦等的機會來了,就排了擔憂和雜念,把早就備好的腹稿,配合着陳止剛才的言論,又快速梳理一遍。
前後幾息,思慮得當,蘇遼這才說道:「眼下這代郡的情況,可以說錯綜複雜,但問題的根源,來自四大陣營,其一是官府內部,其二則是世家、宗族,其三為兩州刺史府,其四則為邊疆部族,這四個勢力,每一個的內部都不是一股繩子、更非鐵板一塊,相互之間有着制約,太守若能一個一個的解決,就可以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最終掌控全郡。」這話,隱隱還在點醒陳止,不要貿然驚擾各方,讓眾人皆敵。
除此之外,有些話蘇遼沒有直接點明,但他相信陳止明白背後之意。
不過,注意到楊宋、張亢等人的迷惑之色,蘇遼想了想,還是簡單的解釋了起來
四大勢力,是相對於陳止他們這個集團而言的,四個不同的勢力,內部都不是鐵板一塊,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容易看出來的,就是邊疆部族。
中原之人對胡人,都一概以「胡」而論,似乎將之視為一個整體,但仔細一想,就知道作為的邊疆部族,本就是諸多部落和族群的統稱,不說東西南北邊疆族群的不同,就說被視為主要威脅的北疆,也有鮮卑、匈奴等等區別,更不要說那匈奴內部尚且有屠各、鐵弗匈奴之分,而鮮卑更有段、宇文、慕容、拓跋,乃至慕容別支吐谷渾等諸多區別。
這些族群之間多有仇恨,同個族群的部族之間也紛爭不休,所以能加以利用,相互制約。
同樣的道理,兩州刺史王浚麾下也是類似。
先不說幽州、平州兩個州之間的隱患,就說不同的郡縣之間,有的倒向王浚,有的還心向朝廷,內部複雜,利益迥異,複雜程度與胡人部族比起來猶有過之。
至於世家、宗族也同樣如此。
家族有別,論出身,有世代為官的世族,也有當地勢大的豪族;論威望,有根深蒂固的望族,也有新近崛起的新貴;論底蘊,有佔據上風的四大家族,也有逐步壯大的後起之秀;而諸多家族,對官府和太守的態度也不盡相同,有的抵制外來郡守,有的則有心投靠太守,這都是可供利用的地方,足以分化和拉攏。
至於蘇遼口中的官府內部,指的不是王浚統領的兩州官府,也不是洛陽的朝廷,而是陳止統領下的代郡衙門,這更是一個複雜的大染缸,形形色色的人物,流官、地頭蛇、吏胥世家,求名求財求權,各有所求,皆有可用,但一個不小心,也是處處有矛盾。
「依屬下之見,這四大勢力,當先易後難,從官府開始,再拉攏世家,待凝聚了內部之力,轉而逼得草原部族罷兵,最後用這大好局面,與王大將軍博弈,而這要制官府,就不得被外力牽扯精力,求個太平無事,才能集中精力整治官場。」
他頓了頓,注意到陳止正在仔細傾聽,才繼續說着:「因此,要借着將軍府現在的寬鬆環境,抓住邊疆部族的暫時安靜的機會,挾大破匈奴之勢與世家交善,創造一個穩定局面,然後徐徐圖之!為此,暫時的妥協和退讓,都是必不可少的,即便主上有心為民做主,可以稍等些時日,只待將整個代郡握在手中,何愁不能為民行命!」
蘇遼一口氣把說完,就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有些緊張的觀察着陳止,等待着對方的評價,對其他人驚訝的表情,則視而不見。
但這並不妨礙旁人對蘇遼見解的驚訝,連秉持着多聽多看、少說少問的兩多兩少三人組,也就是鮑敬言、束交和張亢這三人,都不由露出了佩服之色。
楊宋更是干一拍巴掌,贊道:「蘇先生,你的這一席話,把當前的局勢都給剖析清楚了,也讓我們知道該幹什麼了。」
正像楊宋說的那樣,蘇遼的一番話,意義其實頗不尋常,先分析了局面,又指明了下一步的行動方針,有個非常完整的藍圖框架,只要稍加整理、填充和完善,就可以成為陳止他們這個小集團後面的行動綱領了。
要提出這樣的一份綱領,絕不是簡單的事,當世之人受限於知識和見識,乃至對天下局勢的認知,不比後世點點鼠標來的輕鬆,要搞清楚這些,不耗費精力、時間,不拜訪、求學,那是想都不要想。
蘇遼得益於陳家勢力,以及陳止在秘書省的任職,接觸的多了些,未達北疆之前就準備了許久,抵達後,更在人心惶惶之際,抽出空閒時間反覆思量,這才總結出來,又抓住機會呈現在陳止面前,還不忘結合陳止剛剛所說之話,加上委婉的勸誡,可謂用心良苦,更是想得周到,方方面面皆有照顧,真箇難得。
眾人也是因此才會覺得敬佩。
只要陳止能夠採納,或者給予讚許,然後部分遵從,那蘇遼在這個小集團中的地位,立刻就能提升,而且蘇遼堅信,照這個綱領行動,絕對能打開局面,幫陳止站穩陣腳,進而謀奪更大目標。
「我與陳梓不同,不是陳家人,與楊宋也不能比,沒有家族做靠山,若不儘快體現價值,恐怕束交、張亢等人,很快就要後來居上,但身為謀士,與人爭權奪勢都是虛的,只有能為主上帶來切實的利益,幫助主上掌控代郡,方為正道。」
蘇遼目光閃爍,轉着念頭。
「掌握了代郡,令出眾隨,那累積政績也只是時間問題,只要一切順利,有了足夠政績和名望,不需等上六年,有太僕和楊家在朝中打點,最多三四年,主上就可重回中樞,而且靠着在外的為政之績,入尚書台也不在話下,只要能做到這點,是誰都無法威脅到我在主上心中的地位。」
帶着這樣的心情,蘇遼顧不上其他人的評價,只是盯着陳止。
終於,陳止點點頭,贊道:「圖清的這番看法,對代郡當前的局勢抓的十分准,說的透徹,入木三分,若是局勢允許,依照着這個計策行事,可保萬無一失,此乃定局之策也!」
聽到陳止的評價,蘇遼懸着的心終於放下,臉上露出了輕鬆之色,他覺得陳止是聽從了自己話中的勸說,有意和世家和解。
但陳梓卻聽出了一點細節,眼神微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陳止忽然話鋒一轉:「不過,當前局勢,可能比我們所想的更為危險,一個不好,代郡就是危如累卵的局面,不要說穩固根基,恐怕連整個幽州都難以獨善,這種情況下,如果再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和士族的拉攏分化上,就沒有時間,做必要的準備了。」
「什麼意思?」
蘇遼、陳梓都露出疑惑之色。
陳止也不讓他們猜,乾脆的說道:「昨日我與拓跋鬱律交談,他無意中透露了一個消消息,他本以為我已經知曉,所以不甚在意,等我追問,才知事關重大……」
他看着眼前的眾人,嘆了口氣,道:「鮮卑諸部,將要有場大戰,段部鮮卑和慕容鮮卑,有心聯軍,圍攻慕容,可能連王浚都會參與進去,拓跋鮮卑也被邀請了,只要此戰爆發,北方的局面就會有劇烈的變化!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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