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夜好不容易挨到了頒獎典禮的最後一個獎項,他走上台,在頒獎嘉賓與主持人激動的聲音中努力讓自己微笑,但是那笑容非常僵硬。
主持人讓他說點獲獎感言,他無意間看見親屬席上原本屬於匡牧人的位置空無一人,他想起今晚這個時候,那個人本該坐在那裏看着他領獎,但現在,那個人卻在醫院不知是什麼狀況……
他怔怔的看着那個座位,一語不發,全場都安靜下來。主持人很機緊的用獲得最佳男主角太開心以至於連怎麼說話都忘了打趣過去,秦子夜才收回心神。原本韓東準備好的獲獎感言他一個字也不記得了,只匆匆說了兩句感謝便離開話筒。
秦子夜的心莫名其妙就很慌,慌得他一刻也等不了,想馬上就飛奔到醫院去。主持人在旁邊說了什麼幫他挽回冷場的局面他沒有聽進去,只是在聽到「結束」兩個字後,便迫不及待的下台,連招呼也沒有跟任何人打跑去了停車場。
秦子夜氣喘吁吁的來到醫院,原本擠滿了急診病人的走廊已經空了,唯獨哭得氣都要斷了的江靜蘭和滿臉複雜的韓東。
他們告訴他,匡牧人走了。
走得乾乾脆脆,一句話也沒有留。
秦子夜的腦海一片空白,他不明白為什麼迎接他的成了這樣的後果。良久之後,他看着前方滿面擔憂的江靜蘭和韓東,懂了。
秦子夜轉身,韓東擋在他面前問他:「你要去哪兒?」
秦子夜就像個夢遊病人一樣,兩眼無神,「讓開。」
「他已經走了!」
秦子夜道:「讓開!」
韓東道:「不讓!」
秦子夜突然在韓東身上推了一下,用盡了所有力氣,韓東被他推得退了好幾步,江靜蘭衝上來抱住秦子夜的腰不許他走,哭着叫他:「小夜,你哥已經走了,你不能再離開媽媽了!」
秦子夜很混亂,他掙脫江靜蘭,韓東又過來攔住了他,他只是想離開醫院去找匡牧人,這麼一點時間匡牧人一定還沒有走遠,他一定可以追上他,可所有人都不讓他去!
韓東大吼:「他是自己走掉的!你找到他又有什麼用!?你們根本沒有未來!他明白這點,所以他及時放手了,你還要執迷不悟下去嗎!」
秦子夜在他這句怒吼中,所有的力氣瞬間就從身體抽離。
在他們告訴他匡牧人走了時,他就知道,一定是在他還沒有趕來的時候韓東或江靜蘭對匡牧人說了什麼。但是他更知道,他們說什麼都沒有用,真正能讓匡牧人下決心離開他的,只有匡牧人自己。
匡牧人走了,就代表他放棄他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秦子夜從江靜蘭的手裏滑了下來,跌坐在地。江靜蘭急忙跪下來抱住他的頭,淚如雨下:「小夜……小夜……」
秦子夜沒有哭,他的眼睛空洞的倒映着醫院蒼白的牆壁與一排排空無一人的椅子。匡牧人就是坐在那裏決定結束他們的關係,然後離開了他。
又一次不告而別,又一次的拋下……
夜裏10點鐘,街上的店鋪紛紛閉門打烊,廣場大屏幕上在回放今晚的華影電視節頒獎典禮,剛播到典禮開始不久,鏡頭正好掃到了觀眾席上的秦子夜。
微微上挑的眼梢在清冷中流露着幾分媚意,淡淡抿着的唇讓人想要親吻……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是這麼的熟悉,熟悉到讓人心痛痙攣。
匡牧人長長出了一口氣,從花壇邊起身。9月中旬,天氣已經漸漸轉涼,夜裏下起小雨,冰冷都沁入了人的骨子裏。
匡牧人的頭有點疼,有點暈,不知是淋了雨着涼了,還是被江靜蘭拿水果盤那一下砸的。他揉了下太陽穴,覺得還是應該找家門診看看。
他走在街邊的小路上,腦子裏越來越暈,身體也越來越沉重。路燈昏黃的光線將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他像個醉酒的人一樣,腳步變得輕浮。
這個時間街上行人已經很少了,路人經過看見他的樣子,都以為他是酒鬼,加快步伐匆匆從他身邊走過。
匡牧人終於倒在了地上,昏過去前一刻,他似乎聽到了汽車剎車的聲音,一雙一塵不染的高檔皮鞋向他走來。
匡牧人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的,他額頭纏着紗布,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了。
病房的門打開,走進來兩個穿戴考究的中年人,一個杵着拐杖身姿卻非常挺拔,另一個笑容和善微微有點發福,正是宋俊豪與梁衷。
「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嗎?」宋俊豪見匡牧人已經醒了,便在病房的沙發上坐下。
匡牧人道:「是你們救了我?」
「年輕人,你在路邊昏倒了,我們的車正好經過,便將你送來醫院了。放心,你頭上的傷已經不嚴重了。」梁衷很和藹的笑道。
「謝謝你們,醫藥費我會還給你們。」匡牧人說,掀開被子要下床。
梁衷將他制止住了,「醫藥費的事稍後再說吧,醫生說你需要休息,你繼續躺會兒。」
「你似乎已經不在那個建築工地工作了?」宋俊豪突然問。
匡牧人坐在床邊,沒有再躺回去,卻也沒有下來。他回答道:「我7月份就辭職了。」
「難怪,之後我經過那裏幾次卻都沒有看見你。那麼你現在在哪裏工作呢?」宋俊豪沒有問匡牧人為什麼辭職,或許在他看來建築工人這種工作,以匡牧人的年紀來說,辭了是再正常不過的。
「我正在找新工作。」匡牧人原本是打算像華亦奇那樣給自己打工的,這些日子也確實跑了些地方結交了一些人,有些想法他覺得挺不錯,但手上沒有本錢,不好起步。本來這些他還可以慢慢考慮,但現在情況變了。
證件都是放在皮夾里隨身攜帶,其他物品除了身上穿的衣物和一些現金,便全部都在江靜蘭那套房子裏了。既然他已經不準備回去了,當然要找個工作,不然身上的錢用完了就連飯也沒的吃了。
宋俊豪聽了後並未好奇他辭職都兩個月了怎麼會還沒有找到新工作,而是說:「這樣正好,我手下有個職位,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匡牧人沒有為工作有着落了開心,「為什麼要請我?」
「你幫過我兩次忙,我想報答你不可以嗎?」宋俊豪好整以暇。
「可是我們根本不認識。」
梁衷雙手遞了兩張名片給他,匡牧人接過來,先看到的是梁衷的名片,上面寫了「盛星集團董事長特別助理」,匡牧人的眉頭蹙起來,果然接着便看到了宋俊豪的名字。
匡牧人抬頭:「你是宋文哲的爸爸?」
「我為我兒子荒唐的做法感到羞愧,感謝你幫我管教了他。」宋俊豪毫不迴避匡牧人與宋文哲之間的恩怨。
提起宋文哲,匡牧人冷聲道:「我揍他不是替你管教他,是因為他碰了不該碰的人。」
宋俊豪不但不生氣,反而真誠的對匡牧人說道:「秦先生的事我很抱歉,只可惜我沒有機會見到他。你能代他接受我的歉意嗎?」
匡牧人眯起眼看他,「……你知道我跟秦子夜的關係。」
宋俊豪微笑:「我知道。」
知道。知道到什麼程度呢?知道他曾經是秦子夜的貼身保鏢?知道他跟秦子夜是分開二十多年的親兄弟?……還是知道他跟秦子夜是見不得光的戀人?
匡牧人審視宋俊豪臉上無懈可擊的柔和笑容,宋俊豪坦然的任他探索,問他:「工作的事,你考慮一下嗎?」
「為什麼要找我?」
匡牧人想聽的當然不是「你幫過我我報答你」那一套,但是宋俊豪仍舊給了個不清不楚的回答,他說:「我覺得你合適。」
匡牧人皺眉。既然宋俊豪查過他,知道他甚至知道秦子夜,那麼大概也知道他曾經在逆龍幫混過。他過去混黑幫的經歷和所有工作經歷,能合適盛行董事長手下的什麼工作?
匡牧人想不出,但他確實需要一份工作。
於是他問:「是什麼職位?」
宋俊豪眼中閃過勝利的笑意:「盛星名下有一家俱樂部,需要一個管事的人,平時幫忙處理一下客人引起的糾紛,以及維持俱樂部的治安。工資絕對不比你做保鏢時低,你覺得怎麼樣?」
匡牧人想了想,最後同意了。
宋俊豪說的俱樂部名叫「皇冠」,是市里一家頂高檔的俱樂部,客人都是富商政客家的子弟或娛樂圈裏的大牌,以及道上的大佬們。而匡牧人的工作,就是管理俱樂部里的工作人員,尤其是那些穿西裝戴墨鏡的保安人員,讓他們警覺各種可能給俱樂部惹麻煩的情況,以及在客人與客人之間或客人與員工之間矛盾鬧大了時,平息矛盾。
宋俊豪不愧是調查過匡牧人的,知道匡牧人以前混過逆龍幫,最擅長管小弟,這份工作倒是真的挺合適。
能出入皇冠的人身份都顯赫,輕易不鬧事,一鬧就是大事,匡牧人來了後空降成為管理層,起初有些人不服他,結果沒幾天俱樂部里發生了一起大糾紛,竟然被他輕輕鬆鬆給解決了,客人滿意的走了,工作人員該罰的罰該獎的獎,威信就立下來了,從此以後大家見了他都叫一聲「牧哥」。
匡牧人有點兒回到逆龍幫的感覺,但他知道,皇冠不是黑幫。
在皇冠上班,幾乎是一整天都泡在俱樂部里的,但工資高,工作內容對匡牧人而言也沒太大難度,可以說很輕鬆。
不知不覺十多天就過去了,這天匡牧人經過員工休息室時,休息室大開着門,他聽到裏面的幾個女服務生在爭論哪個男員工最帥,爭了幾句他就被提名了。
匡牧人有些哭笑不得,在門板上敲了敲咳了兩聲,女孩子們立即閉嘴,該喝水的喝水,該玩兒手機的玩兒手機。匡牧人正準備轉身走了,電視機里的新聞聲清晰的傳入耳朵里,然後有個女孩子花痴道:「啊呀,我們家夜夜越來越帥了!」
「呸!誰說是你家的,明明是我家的!」
幾個女孩子又打鬧成一團,匡牧人卻走不動了,他的目光落在了休息室的電視機上。
正在播放的是某國際一線品牌邀請秦子夜代言的新聞,秦子夜在閃光燈下將名字簽在該品牌比人還高的廣告板上,然後與該品牌的負責人握手。屏幕上的秦子夜帶着得體的微笑,優雅而莊重,精神狀態非常好。
那天從醫院離開後,秦子夜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來,匡牧人看着屏幕上的人,想,這次他及時放手,大概做對了吧。
匡牧人並不知道,秦子夜沒給他打電話並不是想通了,而是秦子夜當晚就病了。
那天秦子夜推開江靜蘭,自己開車走了。後來韓東把江靜蘭送回家,才發現秦子夜回來了一趟把他自己的東西和匡牧人的東西全收走了。
秦子夜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便鎖了門誰也不見。江靜蘭想進去,秦子夜卻連她那裏的鑰匙也給拿走了。
到目前為止,有公寓鑰匙的人只剩下秦子夜和匡牧人。秦子夜的意思很明顯,除了匡牧人,誰也不能進去。
其實秦子夜只是不肯接受現實,他自欺欺人的想,匡牧人走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一定會回去拿他的行李,到時候他得知東西都在他這裏,一定會來找他,那麼他就能把他關在這間房子裏,再也不讓他離開。
他們以後就生活在這間公寓裏,再也不出去,那麼誰也不能再分開他們了!
這個想法有多天真多幼稚,秦子夜沒有餘力去想,因為他病了,高燒重感冒,整個人都病的渾渾噩噩,倒在冰涼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等秦子夜再次醒過來,他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是默默抹眼淚的江靜蘭。
原來江靜蘭和韓東在公寓外面等了一天一夜也沒動靜,找開鎖工人來把門鎖撬了。醫生說幸好他們及時把秦子夜送到了醫院,不然再拖下去可能會轉為急性肺炎!
匡牧人沒有回去找他,也不會回去了。
秦子夜看着頭頂的天花板,聽着耳邊母親壓抑着的哭泣聲,積聚了這麼多天的淚水,終於流出了眼角。滾燙的液體,似乎連生命的一部分也一起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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