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玉在院子裏找了半天,終於看到月色下一個彎腰幹活的身影。
她皺了皺眉,隨後走上前去。
「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抬起頭,抹了把汗,老實忠厚的回答道:「李小二。」
公良玉愣了一下,隨後也不再去想怎麼還有這麼爛的名字,直接道:「先把現在活放一放,跟我來做點別的事情。」
黑瘦的青年點了點頭,隨後跟着公良玉走到了大堂之內,看到了為章敬堯設置的靈堂,無比簡單,火盆中還有一些尚未燃盡的紙錢。
三個抬棺人正等着,一個年長一些的男子斜靠着門,口中吸着涼氣,腳脖子腫了一大塊。
黑瘦的青年皺了皺眉,也是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他視線一轉,望到了那個跪在棺材之前一身孝服的姑娘。
四天的光景,章靈惜已經憔悴蒼白到了極點,一雙眼睛紅腫着,看上去都讓人覺得心痛。
這裏李小二就是潯仇化名而來的,四天前臨京城的滂沱大雨不能將他對她的念想與擔憂澆熄,但是一想起當時她抓着自己的衣袖苦苦哀求的樣子,潯仇的心都像是針扎一樣痛苦。
那一場大雨讓他真正的發現,就算是她恨他,狠下心讓他滾得遠遠的,他也無法過沒有她的日子,那種感覺,真的比殺了他都要難受。
潯仇不敢來見她,但是又擔心的要命,思前想後只能採用這個低級的辦法。
章敬堯的靈堂設置了四天,這四天中章靈惜一直跪在這裏,沒有合眼也沒有進一滴水,整個靈堂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前來弔唁。
夜色漸濃,漢水城中閃爍着的燈火亮起來又逐漸熄滅,章府的門打開,一個黑色的棺材抬出來,朝着城外緩緩的走去。
帝國換新顏,城中正在修繕一些新的建築,即便是晚間,在月光之下,也能看出周圍的新面貌,相比之下,護送這四人抬着黑色棺材,穿着孝服,被身邊公良玉攙扶着的章靈惜,就顯得格外蒼涼悲愴。
章靈惜的蒼白的唇角痛苦的抽動着,公良玉在她身旁扶着她,伸手給她抹了抹淚,眼圈也是因為這一幕而再一次泛紅起來。
這四天她也一直守在章靈惜身邊,她心疼對方,心疼倔強其實心底柔軟至極的暗夜聖女。
「靈惜你先歇一會吧,佛經還是我念吧,你已經念了四天了。」公良玉望着她乾澀的唇,心疼的說道。
「我沒事,父親的喪事一切從簡,沒有弔唁沒有禮樂已經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讓我再為他多做些事情吧。」章靈惜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
她的目光無意間的望向前方,然後在右前方那個抬棺的人身上短暫的停住了。
「怎麼回事?」公良玉輕聲問道。
夜色之下,她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目光有些複雜,但是當他仔細去觀察的時候,又發現那種奇怪的感覺消失了。
她以為自己是產生了幻覺,便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快把父親埋了吧,我有些累了。」
公良玉不明白在靈堂苦苦守了四天的她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不過她也不能多問,只能點了點頭,吩咐四個抬棺的人動作快一些。
章家的祖墳在漢水城外,那裏已經選好了地址,抬棺的人將棺材放進去之後將墳頭填上。
這墳頭很簡單,只有一塊無字碑,連碑文都沒有,與這墳頭挨着的一個有了好一段年月,那是章靈惜的母親。
她告訴公良玉希望一個人在這裏靜一靜,後者擔心的囑咐了她兩句便帶着幾個下人離開了。
一雙黑色的眼睛一直遠遠的盯着章靈惜的身影,卻從沒有離開半分。
她在雙親的墳前跪下來,開始輕輕的抽泣起來,哭聲越來越大,她開始用手背擋住嘴唇,希望不哭出聲來,但是那絕望悲傷的哭泣卻止不住。
黑暗的夜色中,她就像是被光明拋棄的孩子,一個人在曠野中無助的哭着。
她拿起酒罈子將酒倒在墳前,淒風哀草之間,酒罈子摔在地面上的一塊石頭上,酒罈子摔成碎片,她拿起一塊鋒利的碎片,然後在食指上狠狠的割下去。
鮮血從深深的傷口上冒出來,她顫抖着手,在無字碑上的寫着,她手上的力氣很大,指尖在石碑上劃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凹痕,鮮血從指尖冒出來,滲透到刻畫的字上。
她手上的血過了一會像是幹了一樣,於是她將食指伸到嘴裏,使勁的吸。允起來,艷紅的血染後了她的唇。
她繼續寫着。
完成之後從墳前站了起來。
夜間曠野中冷風陣陣,她的白色衣裙被冷風揚起來一些,黑色長髮也在風中起舞着。
她臉色蒼白憔悴,就像是一朵在山澗上盛開的嬌弱的花,絕美而危險,似乎一陣風也能讓她永遠的離去。
她在漢水城過了自己的前六歲,那時候的記憶並不多,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正是因為是一些零星的片段,所以被她牢牢的記住了。
那時候父母還是非常恩愛的。
小時候她想法很是單純,當時父親叛亂前後,就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一樣,母親的死對於她的打擊也很大,所以她將一切的怒火與怨氣都加在了那個變得暴虐的父親身上。
她從父親筆記上記載的話中想到了她十一歲那年母親在房中自殺的夜晚,從前的她居然沒有在意到那些重要的細節。
在母親自殺之前的兩天都有些不正常,而這種不正常是她從宮裏回來之後發生的。
當時皇后病重,朝中大臣家的女眷都照例前往宮中探視。
母親是朝中禮部尚書的女兒,從小在京城長大,父親在筆記中說她曾與先皇小時候一起長大,當時先皇還是太子的時候有招她作太子妃的打算,只是那時候兩情相悅的父母已經訂了婚,這想法也就只能作罷。
所以當她第一次看到這個筆記的時候,她心中是有多麼的驚駭與心痛。
一直以來她都將父親看成是一個利慾薰心,根本不顧母親與自己死活的人,賞識他的先皇以及他的朋友潯長風都被他殘忍的殺害,這種由女兒對於自己父親的恨意是對於他們父女而言都是一種多大的折磨。
但當真相被揭開的時候,這種痛的感覺幾乎能讓她死掉。
她一直都被蒙在鼓裏,怨了自己的父親十年。
他作為十王令的首領聽命於六道聯盟從而殺了無數人,這一點上他的確是有着極深的罪孽,但是當初若不是母親的死,他怎麼會聽從六道聯盟的蠱惑去種植魂種,走上這一條不歸路。
潯長風早就被六道聯盟的人給盯上了,他們為了殺死他,藉助了父親的力量,就連父親殺死潯長風也是六道聯盟拿着自己的性命做的要挾。
六道聯盟在潯長風與她之間為父親出了一個選擇題,父親選擇了後者,然後背上了殘忍殺害好友的罵名。
而她與潯仇之間本來能夠相守一生,卻因為父輩之間的仇怨而走到了現在的境地。
其實早在六道聯盟找到了父親的時候,他們章家人的命運就已經被攥在了別人的手上。
父親為了幫母親報仇,為了保住自己女兒的性命,只能在六道聯盟的安排之下做着一件件在眾人眼中邪惡無比的事情。
在他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六道聯盟看着他死在了臨京城。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的確是做了很多錯事,但是他同時也是一枚可憐的棋子。
但是當她真正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
父親害怕她夾在自己與潯仇之間難做,在家宴中動了手腳,將她送出臨京城,當她回去的時候,看到他已經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一刻,她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她望着雙親的碑,伸手輕輕的在上面摩挲着,淚水止不住的流出來,吧嗒吧嗒的滴落在石碑上。
潯仇一直在黑夜中看着她,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要再出現打擾她,但是當望着眼前的她那淒傷痛苦樣子的時候,他知道心中再怎麼告訴自己,他的身體也控制不住。
四天前他望着章靈惜那決絕的樣子,還有那乞求他的話,他的心幾乎都被掏空了。但即便這樣,他還是忍不住想要來看她,他還是不能答應她就這樣永遠將她從心底抹去。
這時候望着她一個人孤寂痛苦的身影,他更覺得自己的之前的想法有多麼的愚蠢。
他無法相信他們是去了彼此的日子還能有什麼色彩。
他一定要留住她。
讓那些愛恨情仇都滾吧,讓那些所謂的隔世恩怨全部去死!他什麼都能夠不要,但唯獨不能沒有她。
這四天中,只要他一閉上眼,她的影子就會出現。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無不是深深牽引他的心。
就算用強,他也要將她放在自己的這一片世界裏,就算她恨他也罷,殺他也罷,只要別離開他……
他真的無法接受沒有她的世界,因為她早就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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