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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修騎着焚野奔行在漫無邊際的雪原與夜色之間,身旁偶爾掠過龍牙松陰森嶙峋的影子。燃武閣 m.ranwuge.com埃修輕輕夾了夾馬腹,示意焚野進一步提速,直到周遭的地勢在視線中化作綿延起伏的線條。夜風如同千萬柄呼嘯的刀劍掠過埃修的臉頰,與他的五官牴觸,沿着面骨壓切出短暫的稜角,而後流散到身後。
埃修不為所動,只是眯起眼睛,有節奏地轉動脖子,環顧四周,遴選適宜的伏擊地點。在他心目中其實已經有一個相當具體的參照,此前護送普魯托爾前往波因布魯時遭遇不明傭兵團伙伏擊的地形就很完美,兩道陡峭的雪坡將道路壓迫成曲折的形狀,可以居高臨下地傾斜密集火力——不僅僅是箭矢,還可以是沉重的巨石與易燃的火油。不過埃修心裏很清楚,那處地形雖然很完美,也僅僅是相對於伏擊不超過百人的小部隊而言,一支規模逾千人的大部隊行進時可以將其輕鬆地淹沒,根本不會被限制陣型。埃修不止想挑選一個適合自己居高臨下狙擊敵人指揮官的高地,對他而言最理想的地形應該是一個足以坑殺千軍萬馬的一線天,他一個人一柄斧就能從出口殺到入口的那種。
埃修知道這很不現實,馳騁許久,舉目所及皆是平坦而原始的雪原,唯一的制高點是屹立在地平線上的迷霧山脈,枝葉稀疏的龍牙松森林也不適合藏匿,斥候隔着老遠就能一覽無遺,更何況高度上並不會賦予埃修眺望的優勢。
翻過一片平緩的雪坡,遠處的平原上突然現出一片密集的螢火,在夜幕下環繞着一個黑沉沉的暗影,儘管輪廓線條模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個稜角分明的堡壘。
埃修知道自己的位置了,他已經接近了奧登堡,這裏是阿諾德斯伯爵的地盤。那些圍繞着城堡緩慢流離飛舞的螢火其實是軍隊值夜的衛兵巡邏時手持的火把。他輕拍馬背,焚野四蹄急剎,一人一馬在雪地上滑行了大約四米,刨出一道深刻而寬敞的轍痕。焚野小聲地嘶叫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但又不敢正眼去看埃修,只能低着頭不斷地刨雪。埃修沒理會坐騎的小情緒,他翻身下馬,默默點數着那些米粒般大小的螢火。
五十朵。
在王立學院接受過的系統學習這時起到了效果,埃修迅速回憶起來,瑞文斯頓軍隊駐紮修整時大約是三十人到四十人一營,每一營指派一名衛兵巡邏,那麼這眼前五十朵螢火意味着一支規模介乎於一千五百人到兩千人之間的軍隊。一座堡壘的領主顯然不可能獨立供養如此規模的軍隊——更何況奧登堡之窮在北境內也是名列前茅。借着黯淡的月光,埃修極力想辨認出軍旗的方位,旗幟上的紋章能揭露出究竟會是誰在主導這支大部隊,又有誰參與其中。哪怕埃修自己還認不全北境門閥的家徽,但身為瑞文斯頓王儲的普魯托爾肯定不在話下——但埃修的眼力終究是沒諾多精靈那般強悍,他找到了每一根旗杆,也看到了在黑暗中隱約浮沉的旗幟,可辨識其上的圖案絕無可能。
要不要接近些?埃修有些躊躇。他原本以為波因布魯這邊會很急切地想從自己手上追回王儲普魯托爾,他自己也做好了在半路上與大部隊狹路相逢的心理準備,可對方卻優哉游哉地在奧登堡周圍駐紮。這很難不讓埃修生出先下手為強的念頭。任何調兵遣將的戰術在絕對的兵力劣勢前都難有展開的空間,誰都知道在依斯摩羅拉守株待兔只會等來大批嗜血的狼群。
但斬首的尖刀從來都是無視任何懸殊的,更無所謂斷折,只要那決絕的一擊足以致命。埃修向來偏愛這種孤軍深入的戰術,而且屢試不爽,因為他自己就是無當的鋒刃。「秩序之鞭」格雷茲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一刀刎頸;「鐵臂」西吉蒙德侯爵的補給線被他乾脆利落地切斷;與預兆之狼的決死一戰同樣是埃修尖刀風格的體現。射人射馬,擒賊擒王,建立在個人武力上的軍事哲學就是這麼簡單粗暴。埃修有若干種方法可以讓這支軍隊在向依斯摩羅拉開拔前千瘡百孔,包括但不限於縱火、狙殺、斷糧等等等等。
還是算了。埃修有些不舍地將視線與那些尖利的想法一一收回,默默翻身上馬。他現在是一座村莊的領主,數百人視他為主心骨,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託付給他,再像個僱傭兵一般劍走偏鋒未免有些不負責任。傭兵與領主之間的區別在於,前者視魯莽為美德,謹慎為缺陷,後者剛好相反。埃修誠然可以趁着黑暗發動偷襲,但對方既然會為了依斯摩羅拉這麼一座偏僻窮困的村莊出動逾千人的大部隊,那就不可能不清楚埃修的能耐,自然也會做好針鋒相對的佈置。埃修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他被糾纏住,萬一對方準備了能威脅到他的手段,萬一他受了一時半會難以痊癒的重傷甚至是死去——埃修已經在生死線上徘徊過多次,他清楚自己的治癒能力存在一個極限,難以觸及,但不是不可觸及。在波因布魯時伊絲黛爾就差點殺了埃修——被守備軍射成刺蝟後的十幾秒內埃修是全無抵抗能力的,任何一名有氣力揮動武器的人都能在那個時間窗口內輕鬆將埃修斬首。
埃修夾了夾馬腹,示意焚野在自己再次改變主意前快速離開。螢火與奧登堡的影子淡入埃修身後濃郁的黑暗中。埃修沒有讓焚野立時返回依斯摩羅拉,而是暫時放任後者在雪原上漫無目的地馳騁。而埃修則憑藉自己高超的馬術在焚野寬闊的背脊上躺倒,閉上眼,讓冷寂的月光平息自己心中那些躁動不安的尖刀。
……
一場大雪在後半夜時分悄無聲息地籠罩了依斯摩羅拉,無時無刻不在呼嘯的凜風裹挾了冰晶狂亂碰撞的聲音,更顯凶暴,但只有少數人因此失眠,北境的居民早已經習慣了如此嘈雜的夜晚,甚至視之為天然的安眠曲。
在風雪最烈的時候,一個雪人一聲不吭地推開工坊的門,徑直走到爐火前半蹲下來。赫菲斯托瞥了一眼,繼續專心致志與子彈模具較勁。片刻之後,雪人緩緩地抖擻身體,積雪的囚籠隨着他細微的動作四分五裂,被解放出來的囚徒赫然是埃修。
「回來了?」赫菲斯托平淡地問了一句,「我還以為你已經跟大部隊幹上了。」
「很想這麼做,但是有風險。」埃修搬了張凳子坐下,目不轉睛地注視老人手上的動作,「大部隊駐紮在奧登堡那裏,規模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真是看得起你。」赫菲斯托聳了聳肩,這個數字似乎並未對他造成任何衝擊,蒼老的眉宇間依舊一片風輕雲淡,「那麼你選好在那伏擊這一千五百人了嗎?」
「沒有合適的地形。」
赫菲斯托無聲地笑笑:「那男爵閣下不會真的打算讓依斯摩羅拉這百來號守軍去跟對面硬碰硬吧?」
埃修並未回答,只是說:「依斯摩羅拉目前的防禦工事需要往西方向平移五百米,具體結構要仿照波因布魯的多層船型瓮城。」
赫菲斯托皺了皺眉,不再擺弄子彈模具,閉上眼開始推算:「如果男爵你確定那支大部隊眼下仍駐紮在奧登堡,那時間上或許來得及實現這個構想。不過現有的冰磚想要搭建出像是波因布魯那樣複雜的瓮城遠遠不夠,更何況冰的強固程度遠不及岩石。我可以讓村民將冰牆壘出較難攀越的高度,但這不會阻礙他們強行砸開一條坦途。」
「我會負責提供冰磚。最快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三個白晝的時間。」赫菲斯托立刻回答,「一千五百人的軍隊行軍速度非常慢,更何況奧登堡與依斯摩羅拉之間並沒有修建道路,大部隊需要徒步跋涉莽莽雪原,至少需要整整四天才能抵達這裏。時間非常充裕。」老人看了眼已經起身的埃修,又補充了一句:「充裕到你沒必要現在就冒着大雪出去,你可以等明天冰流凍得更堅實再去。」
埃修身子頓了頓,又坐了下來。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為什麼會是我?」
「什麼意思?」
「您的成就足以改寫潘德的戰爭史,」埃修指了指自己背在身後的火槍,「如此卓絕的武器一旦開始在戰場上顯露聲威,這片大陸的每一個角落都會為止震動。任何勢力都會將您同時列入拉攏名單與暗殺名單中。您完全擁有選擇合作對象的自由,但為什麼是我?」
「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赫菲斯托笑了笑,「老頭子我沒辦法咯,伊凡勒斯指名道姓地要我跟着你做事,他是芬布雷堡的領主,我是芬布雷堡的工匠長,違抗命令的話免不要被穿小鞋。」
「伊凡勒斯子爵這時候可能已經死了。」埃修說,「更何況沒有領主的任命是無期限的。」
「他肯定死了。」赫菲斯托面無表情地說,「那老頑固如果不死,這內戰也打不起來。厄休拉需要伊凡勒斯家族,卻未必需要法爾肯·伊凡勒斯。而且你說得很對,世界上沒有什麼無期限的任命。再忠實的奴僕也不會一直躬着腰。」
「那您——」
「因為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赫菲斯托看了埃修一眼,「我雖然對布羅謝特建立的神學體系不感興趣,但是對潘德神話傳說的了解並不會比他遜色。」
埃修怔了怔,啞然失笑:「原來您也知道?」
「每一個王立學院的學者都關注過馬迪甘,以及馬迪甘的預言之子。」赫菲斯托說,「我並沒有選擇你,巴蘭杜克男爵,我只是選擇了馬迪甘的預言之子而已。」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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