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吉島上有許多蛙。
比如白嘴魚尾,叫聲仿佛鷂鷹,吃了它的肉可以治療白癬病的『脩辟』;再比如頭上生角,頜有丹書,五月五日午時取之陰乾,能辟百兵的『鼓造』;還有身長兩米,口吐紅氣,卷鳥蟲蛇鼠為食,靜則化為紅岩的『蝦蟇』,等等。
當然,最常見的,還是那些黃綠皮膚、聒噪煩人、在水坑與沼澤間爬來爬去的兩棲動物。以及伊勢尼養的那只能夠在半空攀爬,往來身影迅捷,被它拿來做信使的小蛙。
但任何一種都不能與鄭清眼前這隻相提並論。
它蹲坐在河灣盡頭的礁石上,足足有五米高,寬嘴巨眼,大腹便便,渾身上下長滿了黑短的軟毛,在寒風中緩緩拂動。
事實上,用蛙來稱呼它是不準確的——充其量,它只是具有蛙的某種特徵——但從另一個角度,不論是它腹腔傳出的低鳴,還是疑似冬眠的特性,又讓它與蛙之間的距離近了點。
「站在原地,不要動彈!」
蕭伯納老人嘴唇微動,聲音卻非常清晰的在兩位年輕巫師耳邊響起「撒托古亞的後裔喜靜不喜動,不論是它自己還是它的獵物……所以你們現在最好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要動彈。」
撒托古亞的後裔,應該就是那頭怪物的名字了。
原本打算悄悄摸回船艙的兩人聞言,不得不僵立在原地,戰戰兢兢的看向數十米外那道高高聳立的身影。四下里一片安靜,就連掛在船頭叮鈴鈴作響的銅鈴鐺也沉默了下來。
「它是啥?」鄭清輕聲問道。
聲音在空曠的環境裏顯得異常清晰,越過水麵,傳出很遠。
原本坐在礁石上閉目養神的巨蛙面向小船的那顆眼睛咕嚕一轉,露出巨大的、半透明的、金黃色瞳仁。
透過瞳仁,落在小舟上的目光,令年輕公費生渾身冰涼。
那目光中沒有殺意、沒有殘忍、沒有暴虐、但也沒有一絲好意,透過那雙眼睛,鄭清仿佛看到了一座正在墜向歸墟的世界,仿佛看到了一團亂麻般糾纏在一起的五顏六色的線條。
他的太陽穴用力的跳了跳,一陣尖銳的刺痛感透過顱骨與大腦皮層,深刻的鑿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唔……」年輕男巫捂着腦袋,悶哼一聲,跪坐在了甲板上。
「我馬玄黃!」
低沉的咒語聲從老船夫的方向傳出,一道暗黃色的流光後發先至,瞬間擊中了巨蛙剛剛睜開的眼睛。
「啪!」一聲硬幣砸在雞蛋殼上的脆響傳入鄭清的耳畔,他的表情驟然一松,腦海中的刺痛來的快去的也快,一瞬間由地獄直入天堂,令他有種劇烈的心悸感。
從鄭清看向那頭巨獸的眼睛,到他擺脫刺魂的疼痛,整個過程連五秒鐘都沒有。
直到這時,吉普賽才反應過來,驚慌的蹲下身子,雙手扶住鄭清的肩膀,連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沒事吧?!」
「沒事,」鄭清咧咧嘴,扯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臉「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伊蓮娜知道鄭清在寬慰她,卻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蹙着眉,緊張的抱怨道「什麼蚊子能把你直接叮倒在甲板上!」
鄭清沒有在意女巫的抱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看看我的眼睛,有沒有變紅?」他看向伊蓮娜,語氣有些緊張。
前幾次受刺激頭痛後,往往會出現眼睛變紅的後遺症,讓鄭清不勝其煩。而且每次眼睛變紅後恢復的時間越來越長——最近一次是大雪節氣的那天,他陪伊蓮娜去臨鍾湖畔賞雪,被湖心塔影響,導致兩隻眼睛都變紅了。
那次後遺症一直到期末冬狩的時候才真正結束,前後幾乎持續了一個月的時間。
所以鄭清現在對這一點非常敏感。
伊蓮娜自然也清楚這個情況。
「黑白分明,非常健康。」女巫嘴角一翹,自黑道「總不至於每次你陪我,眼睛都會變紅吧……」
鄭清默默後腦勺,嘿嘿兩下,沒敢接話。
這個時候,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寂靜的河水在船舷外汩汩流淌着,裹挾着輕巧的擺渡小船,越過了岸邊一棵又一棵高大的返魂楊。
因為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彎道,水流在這裏稍微有些湍急,所以行船速度也快了幾分。
只是說了幾句話的功夫,擺渡船便越過了河灣的盡頭,開始轉向。而那頭蹲坐在礁石上的巨大生物也得以再次出現在了兩位年輕巫師的視線中。
鄭清這時才看到,剛剛蕭伯納老人的咒語並沒有直接命中那頭巨獸的眼睛——他剛剛還以為老人的咒語將那頭蛙怪的眼珠子打爆了——那道咒語只是在巨獸的眼睛外堵了一層細紗,阻斷了它的視線。
回過頭,老船夫正雙手持篙,渾身肌肉緊繃,目不轉睛的死死盯着河灣處慢慢復甦的巨獸。
「真是見了鬼了。」老人輕聲嘀咕着,攥着長篙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指間的竹節「這頭畜生十年都不睜一次眼睛……怎麼大冬天的開眼了……」
「我們下去吧。」伊蓮娜附在鄭清耳邊,小聲說道。
她的雙手還扶着鄭清肩膀,一股馥郁而熟悉的芬芳充斥着年輕男巫的鼻腔。
鄭清稍稍猶豫了幾秒——他並不是一個熱血到奮不顧身的人,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甲板上不一定能幫到老船夫。但站在老人的位置,假如稍後老船夫真的需要那『最後一根稻草』的幫助,而旁邊沒人的話,是最糟糕不過了。
換一個角度,倘若老船夫被那頭怪物打敗了,這條小小的渡船、船艙那層薄薄的甲板,能夠阻擋怪物的襲擊嗎?
鄭清覺得自己寧可直面那頭怪獸,被其吞進肚子裏,也不願躲在船艙戰戰兢兢,祈禱船毀的時候平安無事。
「後退一點就行。」鄭清停了停,接受了女巫一半的建議——兩個人縮回了船艙,只不過他露了半個身子在船艙外面,手中捧着那柄長長的雷明頓符槍,隔着船舷瞄準了那頭怪物。
「這麼遠,能打中嗎?」伊蓮娜略顯擔憂的聲音在男巫身後響起。
鄭清對此信心滿滿。
「放心吧,」他將手指探進灰布袋裏,摸出一顆渾身上下繚繞紅光的符彈「更遠的距離我都打過……更何況我還用了特殊的符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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