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思緒混亂的母親春花突然叫出她的名字,這對喬曉靜來說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喬曉靜多年的委屈似乎在一瞬間化成了幸福的淚水,而這淚水如同決堤的河流,肆意傾瀉着。
從母親叫出她的名字開始,喬曉靜的睡意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驅走了,她爬在母親身邊,時而捋着母親頭髮,時而像個小孩子,將額頭貼在母親的臉頰上,時而又用雙手撐着下巴,注視着母親深淺不一、佈滿臉龐的皺紋,總之,她覺得掉進了久違的甜蜜之中……
天微亮,喬曉靜就起來忙碌了,這是她已經養成多年的習慣。
喬曉靜好不容易從後牆根找到了一把掃帚,還沒掃院子就散落在了眼前,捆綁的繩子已經風化斷裂,她只好又找來了半截繩子,將掃帚重新捆綁好,這才開始清理院落。
不知道這院落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清掃過了,喬曉靜剛一動掃帚,院子裏便掀起了滾滾雜塵,就像沙塵暴一樣在院子裏盤旋開來,還伴隨着濃濃的腐臭味和惡臭味,嗆得喬曉靜不停地咳嗽,一度還出現了嘔吐的情況,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有些起來早的鄉親們開始下地幹活,他們路過喬曉靜家的院子,被這院子裏的「沙塵暴」和臭味所驚呆,「沙塵暴」淹沒了喬曉靜,路人無不感覺春花家出現了怪異之事。
路人聚集越來越多,對面春花家院子裏的「怪異」之事無不目瞪口呆。
天色已經大亮,村民們似乎忘卻了地里的活,都扛着農具站在春花家院外。突然,大家都驚叫了起來,他們看到一個灰塵變化而成的人從「沙塵暴」中走了出來。
「什麼怪物,那是什麼怪物。」有一個人先尖叫了起來。
「是妖怪,絕對是妖怪。」又有一個人喊叫了起來。
「這怪物也太大了,太臭了。」聽到女人的叫喊聲。
「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怪物,真是作孽啊!」有老人在悲嘆。
一時間,聚集在喬曉靜家門口的鄉親們你一言他一語嚷嚷起來,場面混亂不堪,有高聲叫的,有低聲罵的,有在人群中喊的,還有在人群外嚷的……
滿身是土的喬曉靜從塵土中出來,看到黑壓壓的人群,每個人都是一臉的驚愕之色,嚇得後退了兩步。春花和劉麻各自趴在窗戶上,通過破了洞的窗戶紙看着外面的鄉親們,自是大驚失色。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就在大家混亂狀態的時候,突然傳來了滄桑的聲音。
鄉親們紛紛回頭看,喬曉靜也踮起腳,看到有一位衣着寬鬆、瘦骨嶙峋、白須飄逸,手持拐杖的老者,踉踉蹌蹌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這位長者不是別人,正是指點喬曉靜找尋母親的爛眼子薛老漢。
很多人都認為這老漢神經有問題,說話前言不搭後語,邏輯存在錯誤。喬曉靜卻不這麼看,她倒願意將這老漢視為德道高人……
鄉親們都自覺讓出了一條道,這薛老漢慢慢走了過來,一副漠然的表情,站在了人群最前面。
喬曉靜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臉,吐了一口痰,靜靜地看着這位老者。鄉親們也都默然不語,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喬曉靜和這位薛老漢身上游移着,整個村落陷入了空前寧靜。
「一掃陰霾而去,是該好好掃掃了。」爛眼子見大家都默然不語,他雙手拄着拐杖打破了僵局,「眾人拾柴火焰高,能幫忙就幫幫,不幫忙也沒有必要站着看熱鬧啊!」
鄉親們似乎沒有明白薛老漢話的意思,依舊默然不語,站在原地,相互看着。
「誰家能沒有熱鬧事,何必在此湊熱鬧。」薛老漢有點兒生氣,拐杖猛戳了幾下地。
「謝謝爺爺,我自己能行。」喬曉靜明白這薛老漢的意思,表達了感激,擦拭着臉上的汗水轉向大傢伙道,「各位叔叔、嬸嬸請回吧,等我拾掇好屋子,再請大家過來坐。」
「噢,這不是曉靜麼?」有位婦女站了一個多時辰才認出了這個土裏土氣的女人來。
「對,是曉靜。」
「都長了這麼大啦!」
「時間真是不禁混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說喬曉靜。
就在鄉親們相繼離開喬曉靜家的時候,一位瘋瘋癲癲的男人衝進了喬曉靜家的院子,從喬曉靜手中奪過掃帚,弓着腰打掃起來,頓時塵霧又起。
「瘋子喬雙喜,喬寶財家二公子。」人群熙熙攘攘,不知道誰說了這話,大家又都放緩了腳步,目光又都放在了此人的身上。
喬曉靜聽到這話,腦袋瞬間「嗡嗡」直響,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着突如其來的事情。
「世人都笑我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那薛老漢轉過身,佝僂着,邊走邊嘀咕着。
喬曉靜的目光在那個遠去的老者與這個正在掃地的喬雙喜之間游移着,一時間陷入了束手無策的境地。
「你是雙喜?」喬曉靜怯生生看着掃地之人的後背,不敢確定此人身份。
「好多年了,真不敢相信你會回來。」喬雙喜並沒有正面回答喬曉靜的問題。
「你還好吧?」喬曉靜側目看着認真掃地的喬雙喜。
「不好,瘋了,村里人都這麼說。」喬雙喜說話的時候,沒有停下手中的活,也沒有抬頭看站在他身邊的喬曉靜。不過從他的言語之間不難判斷,他的思路清晰,語法規範,邏輯嚴謹,還透着言外之意,那就是村民認為他瘋了,其實他並沒有瘋。
「村里人搞錯了吧?」喬曉靜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除過邋遢不堪的外表外,她實在看不出眼前這位男子是個神經有問題的人,她很納悶,「怎麼可能是瘋子呢?瘋子不會說他自己瘋不瘋的,能知道自己瘋或不瘋的人怎麼可能真是瘋子呢?」
「不說這個了,你怎麼樣,這麼多年?」喬雙喜已經將院子裏的雜物掃到了一起,他開始將雜草抱到院子邊一處殘垣,倚靠殘垣將雜物堆積到一處。
「我?一言難盡。」喬曉靜低下了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幹大事了?」喬雙喜將最後一把雜物堆放到殘垣處,拍打着身上的塵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故意壓低嗓音,對着喬曉靜說,「我可夢見過你,夢裏的你是個英勇無敵的大英雄,一個人打死了很多很多的鬼子……」
「這種事情豈是可以胡亂說的?」喬曉靜對喬雙喜的話非常吃驚,儘管刻意掩飾自己的情緒,但語言上多少還是有所暴露,她前後左右瞅了一番,見周邊無人,便叮囑喬雙喜道,「記住,從今往後像剛才的話千萬不能亂說,會出人命的。」
「擔心啥?我是個瘋子,這全村人都知道,就是十里八鄉的人也都知道我是個瘋子。就算我說了,誰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呢?」喬雙喜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有些莫名奇妙,不知道他是在笑喬曉靜神經過敏,還是在笑他自己這個有點兒「特殊的」身份。
「你可真是的……」喬曉靜點了點頭,微微笑着。她沒有再與喬雙喜談論所謂的「大事」,拿起廚房窗戶上斜立着的扁擔,準備去挑水。她欲將屋子徹底打掃一番,要讓這個業已破裂的家乾淨起來,起碼得像人住的地方。
「我來吧,這活我能幹得了。」喬雙喜一把抓住了扁擔。
「你不是已經瘋了嗎,瘋子怎麼知道幹活?」喬曉靜沒有將扁擔給他。
「噢噢噢,對啊,我是個瘋子,給你們家挑水確實不大合適。」喬雙喜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看着喬曉靜走出院子,他接着說,「我會等你挑水回來的。」
喬曉靜沒有做聲,頭也沒回,朝古井處而去。
喬雙喜坐在院內石頭上,突然被正屋窗戶上的一對發綠光的東西驚住了,他後退了兩步,重又盯着那綠東西看着,要不是劉麻在破爛的窗戶前呲嘴,露出發黃的大板牙,發出害怕且憤怒的長「嗯」,他是絕對不會相信那對發綠光的圓形東西竟然會是劉麻的眼睛。
身後的窸窣之聲讓喬雙喜轉過了身來,他左顧右盼,空空蕩蕩的院子實在找不出發此聲響的東西來,後腦勺上的頭髮「噌「地上翹起來,渾身感覺不自在。
「你個騙子,抓緊時間離開這兒!」就在喬雙喜一頭霧水的時候,突然從廚房傳出了叫罵聲,叫罵聲很滄桑,也很悽然。
喬雙喜被這意想不到的叫罵聲嚇着了,他木呆呆站在院子裏,數秒之後才如夢初醒,準備朝院子外面跑,正巧遇上了挑水回來的喬曉靜。
喬曉靜沒有給喬雙喜過多解釋,只是用手指了指廚房,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喬雙喜很明白地點了點頭,坐在了廚房門檻上,看着喬曉靜忙活着生火、燒水等鍋台上的活兒。
「你個騙子,抓緊時間離開這兒。」春花坐在炕沿上,不停地指着喬雙喜。
喬曉靜趕緊上前勸說母親,誰知母親舊病復發,又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叫罵喬雙喜的同時,連喬曉靜一起也罵了起來:「你也是騙子,你又想騙我啥?騙子……」
春花不但嘴上不停,而且還推推搡搡將自己的女兒從廚房裏推了出來,從裏面關上了廚房門,並敲着門板罵道:「騙子,我連女兒都沒了,你們還想騙我啥?」
「吃完飯我再來幫你。」喬雙喜面對這種尷尬且悲戚的局面,不知道怎麼安慰曉靜。
「謝謝你,不敢再麻煩你了。」喬曉靜說話時充滿了感激,無奈地站在院子裏。
「我要來,我還要跟你一塊兒幹大事。」喬雙喜淡淡的笑着,一到路上,又一副瘋癲的模樣。
「啥大事?真瘋了。」喬曉靜一個人在院子裏小聲嘟囔着。
春花還不停地敲着門板。
劉麻趴在窗戶上,發出長長的「嗯」聲。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35s 3.899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