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白策馬前行,瞧着前面慕凝之雪白的後頸,心想:周少白啊周少白,昨夜你唐突佳人,還未曾好好道歉,方才還可是因為有二位師兄在此不便話,如今只剩二人在此,為何還是不敢開口呢?
思忖半天,只見地勢漸高,二人已策馬來到一山崗上。
周少白鼓起勇氣,正要話,慕凝之卻先開口了,她抬起馬鞭,指着旁邊問道:「他們那是在做什麼?」
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只得生生咽回去,周少白順着慕凝之指示望去,不由得笑道:「那是農夫在插秧啊,你未見過?」
「這便是插秧啊?」慕凝之手搭涼棚望去,只見烈日炎炎之下,遠處村外的農田裏,農夫們正彎着腰勞作,甚是辛苦,不由感嘆道,「這天氣熱得如同火海一般,即便這樣還要辛勤勞作,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總覺得在山上修道很是辛苦,但是師父告訴我,世上萬事,並無易事,都一般辛苦。那時我並不相信,如今倒是有些信了。」周少白也很是感慨。
「你師父與你除了修道,還了這許多事情?」慕凝之有些意外。
周少白頭:「除了練功,他還教我許多事情,讓我明白很多道理,所以我很是尊敬他。」
「原來如此。我師父與我就甚少交談,除了練功,我對世事一無所知,連插秧都不知道。」慕凝之感嘆道。
「或許靈夢主持不想你知道太多,以免你生出過多雜念,於修行不利。」周少白安慰道。他想,這少女修為頗深,卻不諳世事,不過這樣未必不是一種幸運。像秦家妹子那樣年紀尚,便遭遇諸多變故,飽嘗人間冷暖,才真是可憐,惹人心疼。
慕凝之又道:「我這幾日的話,幾乎比我在丹霞峰一年以來過的話還要多。原先以為山下跟山上不會有太多區別,但是才一天一夜,我便看到了許多過去未曾看過的東西,這才知道自己過去在山上過的日子,實在是太單調了些。當初師父叫我不要戰至次輪,幸好我沒有聽她的話。」
「你師父居然叫你故意落敗?這卻是為何?」周少白大感意外,旁人師父都是希望弟子力爭上遊,慕凝之的師父居然如此反常。
慕凝之沉默了一下:「當初我也不知道,如今想來,我大概猜到了。她是怕我下山後去探究自己的身世。」
周少白不解地問道:「這卻是為何?」
「不知道,我現在越想越覺得可疑。」慕凝之嘆了口氣,「可惜我在山上對自己的身世並不熱心,現在雖然下山了,卻一頭緒也沒有。」
周少白自早上瞧見慕凝之時,見她冷若冰霜,只道她仍為昨夜之事氣惱。現在見慕凝之態度有所緩和,心中暗自高興,趕緊替她出謀劃策:「你在山上也有十數年了吧,十數年間,你師父不可能瞞得那麼緊,你仔細想想,肯定會有隻言片語曾談及過你的身世,比如你幼年時,她只道你記不住許多,定然不會那麼心,一定在你面前過什麼。」
聽了周少白這番話,慕凝之努力回憶起來。
瞧着她那張秀美如白玉的臉蛋,周少白的目光慢慢落在她紅潤櫻唇之上。想起昨夜誤將懷中佳人當做秦紫苓,這才有幸一親芳澤,周少白不禁有些恍惚,分不清那究竟是夢幻還是事實。想起秦紫苓,忽然心中一陣慚愧,居然吻了別的女子,周少白覺得很是對不起她。
然而慕凝之其實並沒有過於放在心上。她自在山上長大,勤於修煉,並未學過什麼男女之防,授受不親之類的禮教之語,也從無人告誡與她。故而被周少白吻了之後,只是當時很是氣惱,事後卻並未放在心上,不然也不會再將心事與周少白聽。在丹霞峰時,她年紀便得師父靈夢道人的真傳,其餘弟子對她甚是嫉妒,便一同排擠她,所以她年紀無人理會,一年也未必能和旁人上幾句話,還平白受人白眼,於是久而久之,性子變得冷漠寡言,不願再搭理人。但是自從遇上周少白,她卻慢慢開始習慣與人交談,只是她自己還未發覺。
「有了。我曾經在師父的內室,發現一樣東西,當時覺得很是奇怪,但是沒有多想,如今記起,真是越想越奇怪。」慕凝之抬頭道。
瞧着一雙清澈明眸,周少白問道:「你當時發現了什麼?」
「當時丹霞峰上有客人來訪,師父要我去找她珍藏的一罐茶葉。我翻箱倒櫃找了許久,卻瞧見了一套嬰兒衣。當時只是覺得奇怪,師父房裏為何會有這東西。現在想起來,那不定便是我幼年之物。」
周少白頭道:「有道理,你還記得別的嗎?」
「那時我年紀尚,許多細節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一套月白色衣,並無奇特之處。」慕凝之緊鎖黛眉,思索了一會,忽然道,「對了,那衣中包着一封信,還有一塊玉佩!」
周少白急忙問道:「你可曾看過那封信?」
「看倒是看過,只是那時年紀尚,認不得幾個字,所以信上所寫,無從得知。」慕凝之搖搖頭。
「那玉佩呢?」
慕凝之神色變得很是奇怪,她慢吞吞地道:「來怕你不信,那玉佩就在這裏。」
「什麼?」周少白一呆,卻見慕凝之將身上所配的冰玉劍舉到自己面前。
「師父將這冰玉劍贈與我時,我就覺得這劍穗上的玉佩有些眼熟,方才了這事以後,我才想起這劍穗上的玉佩,便是當初那月白衣所包裹的那塊玉佩。」
周少白聽完,捧起那劍穗上的玉佩細瞧。
只見這玉佩呈白色,潤澤通透,瑩徹無瑕,捧在掌中,一股涼氣便沁入手心。玉佩雕琢成圓形,一面滿是奇特花紋,陰刻陽雕,曲折曲折竟看不出刻畫的是什麼,另一面則簡單的多,上面刻着「光風霽月」四個字。
周少白反覆把玩着玉佩,沉吟不語。
慕凝之問道:「你可有什麼發現?」
「我雖不懂玉,不過此玉潤澤通明,一定是上好的籽料。而且從這雕工來看,定是出自名家手筆。這光風霽月卻是何意?這背面的花紋,似乎也很奇怪。我們應該找個懂玉的行家,看看他能瞧出些什麼門道才是。」
慕凝之覺得言之有理,便道:「既然如此,等我到了譙安,再找玉器行瞧瞧,看看能不能有所發現。」
周少白頭:「也只有這樣了。」
二人並鞍而行,一路往前,只見綠柳垂蔭,水映山色,耳邊蟬鳴不斷,時不時還有黃鸝清音婉轉,更有幾隻蜻蜓追着駿馬而行,但追不了多遠,便飛往河邊釣叟的魚竿上停歇了。
周少白聞着微風送來的少女體香,瞧着那清水芙蓉般的側顏,腦中始終揮之不去昨夜之事,終於忍不住道:「慕姑娘,昨夜之事,全是我糊塗——」
慕凝之眼皮一顫,回道:「昨夜之事,我已不惱恨於你。」
周少白大喜:「當真?慕姑娘真是寬仁大度!」
「但是你莫要再提,以後也不許再對我做那種輕薄無禮之事,否則,我定會一劍殺死你。」
慕凝之白了周少白一眼。
周少白頭如雞啄米:「這個自然,如我再無禮輕慢,你儘管一劍殺了我便是。」
慕凝之柳眉倒豎:「你還想着再一次?當真活膩了?」
「沒有沒有,我一時失言,莫怪莫怪!」周少白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瞧見周少白的窘樣,慕凝之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掩口而笑,不過她立即發覺,轉眼又繃緊了臉。
這一笑,真仿佛萬年冰山解凍,千樹梨花盡開。
周少白看得痴了,慕凝之叱道:「你看什麼呢?」
周少白神魂歸位,由衷讚嘆道:「你已經生得仙姿玉容,叫人過目難忘,然而方才嫣然一笑,百媚千嬌,卻勝過平時何止百倍。剎那芳華,朝露曇花,我周少白有幸得見如此佳人,當真死也無憾了。」
「你!又在胡了!」慕凝之怒喝道,然而心裏卻並不十分討厭周少白的讚美了。
她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向前急沖,周少白急於跟上,誰知慕凝之氣脈急運,身子霎時輕若鴻毛,那馬兒負着她卻毫不吃力,沒了負擔便撒開四蹄,將周少白越甩越遠。
「我去譙安了,南江鎮再會!」遠遠傳來慕凝之的聲音,周少白搖搖頭,拍了拍馬脖子,嘆口氣,幽幽道:「都走了,咱們也走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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