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的地方很多,比如經費不足,比如最後結果達不到預期……等等,太多了,都記不清到底是什麼不如意了?」
「遺憾嗎?」
「遺憾的地方太多太多了,第一就是父母去世的早,那個時候我要是有現在這成果,就餓不死他們了,他們是因為沒飯吃餓死的;再一個遺憾的就是沒最後見奶奶一面;還有很多很多,我都無法具體說了。」鄒子介看着丁一說道:「我記得作家高玉寶到一所小學校去做憶苦思甜教育,當他講到餓的兩眼發黑的時候,就有一個小朋友說,高爺爺,你為什麼不吃一塊巧克力?你不會也問我這麼幼稚的問題吧?」
丁一這「記者式的提問」,終於讓鄒子介反感了,她覺得鄒子介的目光里,有了些冷漠,就說道:「儘管我沒有經過那個年代,但是我聽老人說過,知道那個年代對我們整個國家,都是一個刻骨銘心的記憶。」
鄒子介的目光變的溫和了,他說:「是啊,你說的很對。我剛接觸育種,一個首當其衝的目標就是提高產量,無論是小麥還是玉米。只有產量提高了,人們才能吃飽飯,才能不被餓死,解放軍站崗放哨,餓着肚子不行,老師教書,餓着肚子不行,科學家搞科研,餓着肚子不行。最初我不管玉米的營養含量什麼的,只要它能夠穗大,粒重。後來,我的玉米一度達到百粒重七十二克!七十二克可能對你沒有概念,當時最高紀錄是百粒重52克。老師說我瘋了,說我為了追求產量到了不管不顧的份兒了,奶奶也說我的玉米不好吃,嘿嘿,後來就注意營養價值的含量了,保證各種營養含量提高的基礎上,我的玉米仍然創下了畝產一千二百多公斤的記錄,嘿嘿,超過了老師。我屋裏有個標本,那個穗大的就像一個小炮彈。呵呵。」
「所以,老師給了你那塊金礦石?」
「可能吧?」
鄒子介靦腆的笑了,丁一能感到他的笑的很欣慰也很自豪。
鄒子介說:「我也有短板,而且是無法變長的短板,那就是我不懂市場運作,我徒弟賣的種子都發財了,給我買了這塊金表,我卻年年還在為去海南的經費發愁。」
丁一說:「能改變現狀嗎?」
「難,因為搞科研的人,是沒有時間去搞經營的,你不知道,我去年送審了兩個品種,那些材料的準備工作就做了大半年,都是利用晚上的時間,白天幾乎都交給了玉米地,沒有時間做其它的工作。」
「送審是什麼意思?」
「送審就是國家鑑定,所謂的國家鑑定就是由頂尖的專家組成,只有通過國家級的鑑定,你的品種才能稱得上品種,才能大面積推廣播種,才能在市場銷售。」鄒子介耐心的給她解釋。
「你送審的那兩個通過了嗎?」
「呵呵,通過了,沒絕對把握的品種我不送審,一是耽誤自己的時間,二是耽誤專家們的時間,這些專家都有自己的成果,他們也都有自己的育種基地,時間寶貴的很。」
「你那兩個品種上市了嗎?」
「呵呵,人窮志短,我是真正體會到了這話的含義。我今年一狠心,就把他們全賣了,唉,沒辦法,不然我都沒有錢去海南。」他說着低下了頭。
「賣了多少錢?」
「一個三萬,共六萬。」
「沒關係,反正你會有許多品種問世。」丁一安慰他。
「不成比例,一個普通品種我要至少培養六七年的時間,需要種植十多個季節,賣三萬不多呀,但是沒辦法。」他的目光明顯黯淡了下來。
「也許,你以後可以找人經營你。」
「嗯,倒是有許多人來找,但是你知道嗎?搞科研的人是不能和利益為伍的,那樣會變味的。」
「但是那樣至少你可以活着呀?」
鄒子介聽了丁一這話,看着她,說道:「你說的一針見血,讓我無地自容了。也許我以後會嘗試着改變,但現在做不到。事實上,我這兩年好多了,許多十里八鄉的人都找到家門口來買我的種子,我相信以後會更好。」
丁一又問道:「育種是不是分的也很細?」
「你指什麼?」
「品種。」
「對,有專門研究培育飼料品種的,有專門研究高澱粉、高蛋白和高油的,等等,很多……我的目標和希望就是將來那個紫婷能有超級的表現。」
「你會成功的。」
「呵呵,說真的,我也這麼認為。不過,需要時日。」鄒子介自信的說道。
這時,從場院方向傳來彭長宜的高呼聲:
「收工了——」
「該吃飯了——」
鄒子介說道:「咱們回去吧?」
丁一點點頭,跟着鄒子介穿過玉米地,往回走。
鄒子介很紳士,每次都會給他扒開玉米葉,防止她被葉子劃傷。
等他們走出來後,丁一就看見了江帆和溫慶軒也坐在院子的葫蘆架下,她摘下草帽,走到葫蘆架下,跟江帆和溫慶軒打了招呼。
彭長宜就給鄒子介介紹了江帆和溫慶軒,鄒子介和他們一一握手後說道:「江市長我認識,在電視上,溫局長是第一次見面。」
「溫局長是管電視的人。」江帆說道。
鄒子介嘿嘿的笑着,不知說什麼好。
支書說:「小鄒,市長和局長都來了,你準備怎麼招待這些領導和貴客?」
鄒子介摸着自己的後腦勺,笑着說:「去飯店。」
「剛才彭主任說不去飯店吃,就在你家吃。」村支書說。
「那怎麼行,我除去老玉米什麼都沒有。」鄒子介急忙說。
丁一說道:「那就煮玉米吧,最喜歡吃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你也太奢侈了,你吃這裏的玉米,吃一根等於吃了一畝地的莊稼。」
鄒子介認真的說道:「呵呵,讓您說着了,我這裏還真種着鮮食的玉米,是專為美國人研究培育的,試種了一部分,我去掰。」說着就要走。
支書說:「傻小子,你還真信,難道就給領導們吃玉米嗎?」
鄒子介又摸着後腦勺說:「那怎麼辦呀?」
丁一感到這個鄒子介的確很純粹,純粹的有些人情世故都不懂,也可能是和他長期躲在玉米王國里,從事玉米研究有關吧,不諳世事。
「怎麼辦?我正要問你呢?你在搞幾年研究就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了,好了,一會兒你嫂子就來了,去看看碗和筷子夠不夠吧。」支書數落着他。
鄒子介嘿嘿的笑着,說道:「呵呵,嫂子做飯最好吃了。」剛要進屋查看碗筷,扭頭看見丁一滿臉通紅,就說,「我先給丁記者弄點井裏的涼水,洗洗臉。」說着,就合上電閘,從井裏抽上一盆涼水,放在丁一面前的凳子上。
江帆早就注意到丁一曬的通紅的臉,薄薄的嫩皮,簡直一觸就破,就會有血滲出來。他說:「小丁,你憋氣,把臉扎在水裏,這樣可以迅速降溫,還可以治療曬傷。」
「嗯。」丁一雙手捂住頭髮,剛要把臉扎進水裏,鄒子介說:「那我就把臉盆的水加滿。」說完,就將剛才抽出來的水倒滿了一臉盆。
丁一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真把臉扎在水裏,立刻,涼涼的水撫慰着灼熱的皮膚,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冰爽舒適,她連續做了幾次,直到感覺臉不那麼疼了,才抬起頭。
鄒子介早就給丁一預備好了新毛巾,丁一把毛巾浸濕,敷在臉上。
這時,溫慶軒的司機小高開着車回來了,大包小包拎了兩袋子東西,還有兩捆啤酒,原來,他去採購食物去了。
坐在葫蘆架下,幾個人臨時動意,不去飯店吃飯了,就在這裏吃,因為鄒子介這裏種了好多時令蔬菜,從玉米授粉之日起,鄒子介就會雇一些人幫助幹活,授粉,除草,澆地。這些菜就是這些人種的。
丁一見小高買來熟食,就說道:「我去切菜。」
小高說:「不用切,都切好了,只需找盤子裝上就行了。」
鄒子介回屋去找盤子,丁一也隨後跟着進屋了。
鄒子介打開一個櫥櫃,揭開一塊白布,露出了盤子和碗筷。
丁一發現,儘管鄒子介和莊稼打交道,但是他的屋子卻收拾的井井有條,這些碗筷洗的乾乾淨淨,而且那塊白布也是纖塵不染,不由的暗暗敬佩。
鄒子介搬過來一張大圓桌,擺放好八個小圓凳,丁一把所有的空盤子空碗都放在桌上,最後數了數,筷子不夠。
鄒子介說道:「筷子不夠好說,我們用樹枝。」
「樹枝?」丁一反問道。
「對,樹枝剝掉皮後最乾淨的了。」鄒子介說道。
小高說,「我去弄樹枝。」
這時,溫慶軒摘下一個嫩葫蘆,說道:「我一會來個素燒葫蘆片。」
江帆把啤酒打開,放進剛才的涼水桶里。
彭長宜去地里摘了黃瓜和茄子,還有蘇子葉和香菜,嫩蘿蔔纓,彭長宜可能是聞到了香菜的味道,不停的打着噴嚏。
江帆笑着說:「既然聞不了那味道,就不要弄了。」
彭長宜說:「我這不是為人民服務嗎?」說完,又接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丁一和小高把已經切好的熟食裝在盤裏,丁一數了數,說道:「不能把空盤子全都用完,,呆會還有涼拌菜和炒菜,就沒盤裝了。」
鄒子介說:「好辦,我去找盤裝熟食。」說着,他來到地邊,扯了幾片嫩玉米葉,在泡啤酒的水桶里洗乾淨,然後從屋裏拿出一把剪刀,將玉米葉剪成四片,對摺後,用草梗圍着穿成一體,又用牙籤固定住,一個玉米葉的方盒子就做成了,丁一就把羊雜肉裝進這個玉米葉的盤子裏,鄒子介又做了三個這樣的「盤子」,四個涼切肉就都裝進了這樣的盤子裏。
眾人打量着這四個玉米葉「盤子」,立刻,餐桌上就有了一種返璞歸真的田園風情。丁一笑着說:「這個你也應該去申請專利。」
鄒子介說道:「這不是我的獨創,我們在海南,經常帶着酒菜就地聚餐,誰都不帶盤子不帶筷子,就用這個辦法裝熟食,用樹枝當筷子,既乾淨又環保。」
「呵呵,真有辦法。」江帆說。
這時,支書家屬騎着自行車趕來了,她用一塊屜布兜來了十個金黃色的玉米面的菜糰子,說是剛出鍋的。
支書說:「好了,咱們就等着吃了,一切交給她吧。來,小丁,快坐下歇會,鄒子介這個小子也真不懂事,帶着丁記者站在地里那麼長時間,看把她人曬的。」
鄒子介看着丁一,嘿嘿的笑着說:「你的臉明天就會脫皮了。」
丁一瞪大了眼,說道:「真的?」
「嗯,你回去買點燙傷膏抹上。」
「有那麼恐怖嗎?」丁一摸着臉說道。
「有,你的臉皮太嫩了。」
丁一感到臉非常燙,她又將毛巾浸在涼水裏,敷在臉上。
江帆說:「你說你有鮮食玉米,現在能吃嗎?」
鄒子介說:「鮮食玉米下來的早,我種的晚,所以現在吃最合適,我這就去掰。」說着,拿起一個籃子,就去掰玉米,小高說:「我跟你去。」
彭長宜這時走了過來,說道:「地里的花生是你家的嗎?」
鄒子介笑了,說:「你問着了,那片花生的主人在這兒呢。」
支書笑了,說道:「總吃這些,太對不起領導了。」
彭長宜說:「這才好吃呢,咱們去刨花生。」
丁一說:「我也去。」
彭長宜看了江帆一眼,說道:「你別去了,涼快會吧,跟市長匯報匯報工作。」
江帆笑了,說道:「長宜,你這話讓溫局聽見就有意見了,別忘了,丁記者不歸你管也不歸我管了,她現在的直接上司是溫局。」
「哈哈哈。」彭長宜笑着就和支書刨花生去了。
溫慶軒正在西頭地邊摘毛豆,他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
丁一看了江帆一眼,發現他正看着自己,臉不由的又熱了。
江帆關切的說道:「你的臉的確曬傷了,很疼吧?」
丁一說:「不疼,就是燙,跟被火烤着一樣。」
「對了,好像他屋裏有冰箱,我看看有沒有冰塊,你用冰塊敷好點 。」
江帆說着就邁開大步走進了鄒子介的屋子,兩手空空的回來了,說道:「沒有,接着用涼水敷吧,我去給你抽涼水。」說着,把盆里是水倒掉,又來到電動水井邊,合上電閘,等塑料管里的水流了半天后,才把臉盆放在水管下,這樣接的水最涼。
江帆把臉盆給她端了過來,放在凳子上,說道:「把毛巾給我。」
丁一看了一下四周,就見溫慶軒還在往簸箕里摘毛豆,小聲說道:「注意影響了,你是市長……」
「哈哈。」江帆大聲笑了,然後小聲說道:「怎麼這麼不仔細,把臉曬成那樣?」說着,遞給她涼毛巾,然後又說道:「採訪完後記着跟我走。」
丁一「嗯」了一聲,就用毛巾捂住了臉。
江帆笑了,他知道,她的臉上肯定又增加了紅度和熱度,為了不讓她緊張,就問道:「採訪的怎麼樣?」
丁一拿下毛巾,說道:「太出乎意料了!」
「哦?」
「這個鄒子介太不簡單了。」隨後,就把她了解到的情況,簡要跟江帆介紹了一番。
江帆不住的點頭,暗暗佩服。
丁一說:「我真慶幸能找到這麼一個素材,我對這個畢業作品充滿了自信和期待。」
「那就好,祝你成功。」
這時溫慶軒端着簸箕走了過來,說道:「小丁,咱們周圍有許多的新聞素材,都有深挖的必要,比如,江市長從自己的市長基金里撥錢,讓馬路改道,為老樹讓路,我上次跟你說過,這個就很有報道的價值。」
江帆說:「溫局,千萬別再炒這事了,到此為止,回頭大家都知道我有市長基金就不好辦了。這本來就是一個城市管理者該幹的事,如果反覆炒作就會讓人生厭的,這一點你們一定要把握好尺寸,我記得上次我就說過了。」
溫慶軒很欣賞江帆這種態度,他說:「我知道,我是跟小丁在介紹一些咱們這裏發生的新聞事件。」
丁一說道:「市長,您能不能給鄒子介點錢,支持他一下?」
「看看,來了吧,剛說完,剛才的話還沒被風吹乾呢?」江帆說道。
溫慶軒也笑了,說道:「我們小丁好心腸,同情弱者,不過小丁啊,一會這話千萬不能當着支書和鄒子介的面說,不然市長就被動了。」
「我知道。」丁一看了江帆一眼,心裏有些忐忑,她後悔不該提這麼一個問題,讓市長為難。」
這時,鄒子介的嫩玉米掰了回來,支書和彭長宜的花生也刨了回來,小許拿出一個大盆洗花生,鄒子介就剝玉米。
很快,鄒子介就點燃了外面一個灶台,他燒開半鍋水後,就把剝的光光的玉米穗放入開水中,煮了十多分鐘後,把熟玉米撈出,把鍋里的水掏乾淨後,又舀了半鍋水,把花生放進去,添加了花椒、八角、茴香、桂皮、鹽等調料後,用大火煮開後,填進一灶干樹枝後就不再管了,而是小火慢煮,為的是調料能夠入味。
江帆看着散發着誘人清香的煮玉米,說道:「這就是你為美國人培育的鮮食玉米?」
「是的。是的,鮮食的品種有很多,但是我這個最糯,最甜,甜度超過美國的同類,所以這個品種是他們比較品種,想要買斷。」
「好吃嗎?」
「當然好吃了,您嘗嘗就知道了。
「那是不是你就可以緩解一下困難了?」
鄒子介苦澀的笑了一下,說道:「永遠搞發明的人趕不上經營的人,他們想買斷,我目前還在猶豫。」
「為什麼?」江帆有些不解。
「呵呵,我思想有些迂腐,可以說有着時代的烙印,這也可能是我不善經營的一個致命弱點。我之所以猶豫,是覺得將來這會是一個很大市場。」鄒子介說道。
「會有多大?」
「無法想像,以後的人們會越來越崇尚健康自然的生活方式,你們在肯德基、麥當勞吃的烤玉米,都是這種鮮玉米,經過保鮮技術處理過的,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我不想給美國人的原因就是想將來國內能夠開發這個市場,儘管研究者賺不到什麼錢,但是經營者卻可以賺到豐厚的利潤,呵呵,我還有點老思想,不想讓美國人佔領這個市場。」鄒子介說道。
「可是,你想過沒有,你能夠研究培育出來,美國人也照樣能夠研究培育出來,只是時間的關係,再有,在現階段的中國,人們剛剛解決了溫飽,這種鮮食的糧食作物會不會有市場?會有人來做你這個項目嗎?還有,你如果錯過了這次合作的機會,是不是就意味着永遠失去機會?因為,把科研成果轉化成生產力,是每個科學工作者的終極目標,尤其對於你這樣自費搞育種的人來說,我覺得生存才是萬全之策。」江帆說道。
鄒子介說道:「江市長,你說的很對,老師也這麼說我,這也是我目前猶豫的原因。不錯,正如你說的那樣,目前在國內,這種鮮食食品的確還不被人接受,另外也需要有技術和資金的支撐,我聯繫過國內幾家大的食品公司,他們都看好這個項目,但是撬動市場卻很難,難不在資金和技術,主要是人們的消費觀念和市場營銷上。我為什麼搞了這個品種,就是小時候的餓肚子的記憶,那個年月,每當到了這時,都是口糧青黃不接的時候,有的時候就去地里偷跟苞米,夜裏偷偷煮了吃,呵呵,現在還留戀煮玉米的味道。又去吃了肯德基的煮玉米,口感太差了,這才捎帶手培養了這個品種。」
他說着,就遞給他們每人一根玉米,說道:「嘗嘗這個,口感很好,我增加了它的糯度,也就是黏度,美國人看中的就是這個糯。您可能體會不到,一個品種從研究培育到通過國家審查鑑定,這其中經歷的艱辛外人是體會不到的,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你聽說過哪個父母願意賣自己的孩子,換那麼一點微薄的銀兩?不過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這種情況也有,我不是也賣過專利嗎?這個粘玉米我不願賣的原因就是看到了它的市場前景,不然我研究它幹嘛?可是,沒人認可,沒人肯做這個項目,這種痛苦有時比賣孩子還難受。」
「是啊,我能理解,但是你如果現在不賣,興許明年就會被同行或者美國人超越,可能還會比你這個品質更好。」
「這個暫時不會有人超越,因為育種這個活兒不是在實驗室能夠完成的,必須經過日夜交替時間積累才能完成,即便有人現在拿走我的材料,馬上培育,也是需要一定的過程的。美國同行的確在搞,但是美國人買他們自己人的品種,價錢會比我們高出好多,他們是最講效益的國家,我準備再等等,如果能在國內給它找個婆家是最好的了。至於您說的個人生存問題,最起碼我今年的經費已經湊足了。」鄒子介很滿足的說道。
江帆很佩服鄒子介,這是一個沒有被市場利益浸染的純粹的科學工作者,不但有一種樸素的價值觀念,還有着一顆赤子之心,這樣的人恐怕在國家供養的科學家隊伍中,也是不多見的吧?鄒子介,有着農民的樸實,有着科學工作者的敏銳研究方向,還有着純淨的沒有被利益薰陶的內心。想到這裏,他說:
「我聽支書說,省里每年都給你撥專項資金?」
鄒子介笑了,說道:「我哪有什麼專項資金啊?是省廳的領導可憐我,連着兩年給了我兩筆錢。」
「這兩筆錢你都沒有收到過嗎?」
鄒子介顯然沒有料到市長會問這個問題,他想了想說道:「我目前不缺資金,尤其是今年,賣了兩個品種,而且種子賣的也不錯,東北遼寧也跟我訂購種子,但是我不敢應,一是數量太大,我保證不了,二是我沒有種子經營權,至於省里給撥的資金,我早就不惦記着了。」
「這麼說你的確沒有收到過?」江帆繼續問道。
「嘿嘿,沒有。」
「多少錢?」
「前年是兩萬,去年是三萬,今年據省里說會多給點,但是還不知道多少錢。」
江帆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可能幫不上你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幫你,就是給你的錢市里不會截留的,更不會挪用你這點錢,以前的我不管,今年只要到賬,無論多少,都會給你。」
支書聽到了這話,高興的說道:「太好了,子介,快謝謝市長。」
沒想到,鄒子介不但沒高興,反而表現出了惶恐,他說道:「市長,別。」
江帆一愣,眉頭皺了起來,問道:「為什麼?」
鄒子介為難了。
江帆斷定他有顧慮,就繼續問道:「那是你的專項資金,就應該給你。」
「我錢夠了,您就把那錢給農業局吧,讓局裏支配。」
江帆決定弄清楚鄒子介的顧慮,就追問到:「除非你說出理由,不然這事讓外人知道,會笑話我這個市長的,這麼一個大市,居然還挪用你這點可憐的經費。」
「市長……」鄒子介欲言又止,半天才說:「現在農業局每月都給我開工資,我又不在單位上班,那錢就當我對單位的補償吧。再說,我有個虛榮心,到外面一說,我不是純粹的農民育種人,我也是國家幹部,有正式身份的,不比別人低多少。」
江帆感到這不是他的實話,就說道:「你不是辦了停薪留職?」
「是辦了,就因為這個,省廳領導心疼我,才給我擠出這筆經費,後來有了經費,單位就又給我開工資了。再有,我經常私下賣種子,許多事還需要局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原來他的擔心在這裏。
江帆很同情他,說道:「種子是不許無照經營,你可以成立一個公司,不就合法化了?」
「哪有時間干公司啊?現在籽種方面總是出事,我要是成立了公司,就得負責,就得監督,顧不過來啊!」鄒子介說道。
旁邊的支書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咱們種子站賣他的種子。」
「這個倒不是問題,問題是真該有個團隊來經營你。」
「嘿嘿,現在還不值得經營,等將來我搞出大動作,那個時候找市長去幫忙。」鄒子介說完,沖丁一擠了一下眼。
丁一立刻就知道他說的大動作是指什麼了。
支書說道:「他這個人太實誠,說白了就是傻,是實傻!搞了這麼多年了,別人都能靠着他脫貧致富,他哪?說句不好聽的,媳婦帶孩子跑了後,他到現在連家都成不上,還要每月給孩子撫養費。我早就給他出主意,讓他去找江市長,最起碼屬於你的錢能給你吧,可他倒好,總是說我能過去就過去了,找了市長就好像給局領導告狀。市長你聽到了吧,又說你今年錢夠了,明年哪?後年哪?再有你還要生活哪?到現在媳婦跑了,連個家都成不上。人家誰跟了你,就是不享大富大貴,基本生活也要維持吧?這些他都不想。你愛國,你好面子,你不賣專利,你就餓死吧!」說道最後,支書竟然有些咬牙切齒。
也可能是當眾被揭了傷疤,也可能覺得自己的確太失敗,鄒子介聽了這話,默默站了起來,走到灶台邊,撥弄着裏面的灶火。
「唉。」支書談了一口氣,小聲說道:「只要一說媳婦和孩子,他就悶了,我也是替他着急。」
江帆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彭長宜拿着一把帶着綠葉的花生走到灶台前,蹲下,將花生塞到快要熄滅的灶火里。
丁一看了覺得新鮮,就走過來問:「花生還能燒着吃?」
鄒子介說:「確切的說應該叫烤花生。」
彭長宜說:「一會你就會吃到原生態風味的烤花生了。」
丁一說:「我只吃過煮的,炒的,還沒吃過燒的。」
這時,給鄒子介幹活的人陸續回來了,鄒子介說:「你們該做飯就做飯,這鍋一會就騰出來。」
大家一見老闆有客人,就說:「不忙,不忙。」
「開飯了,開飯了。」支書夫人招呼大家吃飯。
丁一回頭一看,只見大圓桌已經擺滿了盤盤碗碗,包括他們自製的玉米葉盒子。
鄒子介說:「花生也熟了。」說着,就拿過事先準備好的一個搪瓷盆,把花生撈出,端了上去。
支書夫人就將花生分裝兩個小盤放在桌上。
彭長宜抬頭見丁一還等在這裏,就說道:「你還沒曬夠?回去吧,等燒熟後,少不了你的。」
丁一笑了,說道:「我只是想看看熟了什麼樣?」
彭長宜說:「樣子肯定不好看,黑不溜秋的,但是會好吃。」
「那以後我也可以這樣燒着吃。」
「不可以,只有鮮花生才好吃。」
「哦,還有這講究?」
「當然了,你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這時,就聽村支書招呼他們去吃飯,彭長宜說:「好了,馬上來。」他說着,拿了一根小棍,在早已熄火的灶膛里撥拉着,立刻,一個個黑黑的橢圓形的小黑球被扒拉出來,彭長宜拿起一個,用嘴吹着氣,掰開,裏面是白白的散發着誘人清香的花生米。他說:「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手黑了。」
丁一張開手,彭長宜將掰開的花生放在她的手心,剛挨到她的手心,燙的她手一抖,花生就掉在地上,彭長宜笑了,說道:「你躲什麼呀?」
丁一說:「太燙了。」
「呵呵,為了吃,應該不怕傷身。」
丁一笑着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花生,裏面的花生仁居然沒掉出來,她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了,說道:「太好聞了,從來都沒聞到過這種香味。」說着,就把那兩粒白白的花生仁放到嘴裏,說道:「好吃好吃,比平時吃到的好吃多了。」
鄒子介來到他們旁邊,說道:「其實,這才是花生本來的味道,我們的祖先都是這樣把食物燒熟了再吃,經過調料醃製的煮花生,肯定不如燒花生地道正宗。」
他蹲下身,把彭長宜撥拉出的燒花生,一個個撿起,放在樹葉摺疊的盒子裏,說道:「走吧,吃飯去吧。」
彭長宜站起來,自己也剝開一個,吃了。他看到丁一看着,又彎腰撿起一個,剝開,放到他的手裏。
丁一連連說:「好吃。」
鄒子介說:「好吃的話,一會吃完飯,我再去拔點,給你燒些帶回去吃。」
「行。」丁一爽快的說道。
彭長宜笑了,說:「哼,你到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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