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們看,這串錢就是我那個逆子從上面偷下來的,唉,最不值錢的一串,他倒是真會挑,丟人。」老爺子嘆了口氣,那串秘戲錢是他家祖宗老爺和祖宗奶奶結婚的時候坐床撒帳用的,熊孩子不嫌寒磣,竟然偏偏拿了那個出去,還好當鋪的夥計心地善良,不然連祖宗的臉都要丟盡了。
「窮鬼。」王敦低聲嘟囔了一句。
胡橙斜遷着眼睛看看他,他說誰是窮鬼,自己嗎?應該不可能吧,剛剛上了保姆車的時候他還只敢把半個屁股坐在真皮座椅上,看上去一股子窮酸相,難道是在說這個老爺子,那就更不可能了,能在帝都二環內這麼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個好幾進的大院子,就算現在看上去沒落一些,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不至於擔得起一個窮字。
「老爺子,您家裏的這件寶貝……有什麼不妥嗎?」王敦嘟囔的那句話音量恰到好處,只有胡橙勉勉強強聽見了,那位老爺們兒似乎是沒有聽清楚。
「這,其實這件東西是從祖宅里挖出來的。」老爺子嘆了口氣,似乎又回想起自個兒的青年時代。
民國的時候他們全家逃難到了南洋做生意,可是老輩兒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到故土,後來趁着改革春風吹滿地,一家子認祖歸宗又回到了帝都生活,當時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事情,老爺子都是三十而立的大好青年,自己家小明還沒影兒呢,後來就出生在了這所從別人手上重新買回來的祖宅里。
因為之前是大雜院兒的構造,每家每戶各自為政,修建了不少土牆和半間半間的土坯房,他們家族搬回來逐步蠶食買斷之後,又花了不少人力物力進行清理,這尊奇怪的雕像也是那個時候工人們不相信撞破了一堵承重牆,從那裏面冒出來的。
當時一家子剛剛從國外搬回來,對於中國古典文化認識得不深,老爺子的爹當年還在世,非說這是一顆搖錢樹,能幫助他們的家族企業在故土重新做大做強,就執意留了下來,供在了堂屋裏。
你還別說,頭幾年家裏日子過得確實是紅紅火火,不但拿着在國外賣掉公司的資金另起爐灶做的風生水起,老爺子也順利地找到了一個情投意合的本地姑娘結了婚,第二年就有了他們家小明。
可是自從孩子出生,家裏的風水似乎就變了,先是老太爺中風去世,小明的媽媽緊跟着也得了不治之症撒手人寰,後來又因為一系列的投資失敗,股市動盪,到最後把祖祖輩輩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幾乎是賠的盆兒干碗兒淨,就剩下這所宅子還算是個空架子。
原先家裏光是幫傭就有十幾位,到現在只有忠心耿耿的老王還留下來做全職,另一個幫傭的女孩子是勤工儉學的大學生,再也沒有旁人了,而小明終於沒有像全家人寄予厚望的那樣成長為別人家小明,卻不折不扣地變成了家長避之唯恐不及的「自己家熊孩子」,不但在外面交了壞朋友,還聯合起來連偷帶騙地劃拉自家東西。
老爺子說到這裏,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眼圈兒一紅,用拇指和食指抿了抿自家的眼角,咬咬牙把那股子酸楚勁兒給挺了過去。
「老爺子,我年輕不知道世路,論理不該在您面前賣弄,可是說句話您可能不愛聽,這東西,只怕不是搖錢樹。」王敦安慰似的拍了拍老爺子的脊背,又看了看那根雕刻成瞽人形狀的柱子搖了搖頭。
他做這一行之所以能在帝都眾多的大買賣家兒典當行里混出名頭,一來是不像其他大鋪子那樣店大欺客,二來也是因為王敦從來不瞞着騙着,該是什麼東西都要給本主兒說清楚了,不能一件山河地理裙就真當破棉花套子收了進去,所以雖然門臉兒不大,主顧倒是沒少拉。
「你說,王夥計,你說,我信你的。」老爺子在他倆面前紅過一回眼圈兒,心裏就沒設防,他也看得出王敦剛剛看見東西的臉色就變了,絕對不是因為聽他說了這個家道中落的故事才故作姿態的,所以打從心底里又信了他們幾分。
「這東西叫做窮鬼,跟窮神差不多,民間合稱雙窮,是苟延殘喘的窮苦人家救命的兩位神祇。」王敦指了指桌子上那個造型猙獰恐怖的矮人說道。
「窮鬼?窮神?這倆人有什麼講究嗎?」老爺子被他說得有點蒙圈,沒有分清楚窮神和窮鬼之間的區別,只知道後者聽起來有點兒像是罵人話。
「嗯,詳細說也不一定說得清楚,不過舉個栗子的話就比較容易懂了,好比說窮人家急等着米下鍋,需要救命錢,窮神就是正常的商業借貸,有借有還、再借不難,而相對的,窮鬼則像是高利貸,利滾利根本就還不清,等於是在飲鴆止渴,可是有時候窮人實在是沒法子,也只好向他求助。」王敦比比劃劃地說道,倒是形象生動,連一旁的胡橙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get到了他的點上。
「你的意思是?」老爺子雖然大面兒上明白,可是其中的內在關聯卻並不像胡橙那麼通透,畢竟是小老百姓,想要馬上明天彼岸世界的運作模式可不那麼容易。
「窮人的身上都會散發出一種氣,就好比皇帝頭上有紫氣、仙人頭頂冒白氣,鬼怪頭上有黑煙,狐狸頭上……」王敦正說的高興,一瞥眼神兒看見了胡橙,立刻就把後半截兒話給咽了回去。
「總之窮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就是一股帶衰的氣質,這樣的氣場很容易招來窮神和窮鬼,不過自古窮神少而窮鬼多,窮鬼雖然可怕,但是也不騙人。」王敦拿起了桌上的窮鬼搖錢樹,抱在懷裏擺弄了起來。
「不騙人?不是說高利貸麼?」老爺子被他給繞糊塗了。
「是啊,可是高利貸也分很多種的,有的放貸人比較講究江湖義氣,在你借錢之前就先講清楚了是利滾利,至於要不要借,全看你一念之間了。」王敦說着,一面指了指窮鬼的眼睛。
「你看,窮鬼在民間傳說里的形象就跟這個差不多,是一個被人戳瞎了雙眼的侏儒,自古有言,眼瞎心亮,意思是說盲目的人心裏都有一杆天平,絕對一碗水端平,沒偏沒向,有借有還。」
「敢情還有這麼個說道。」老爺子點了點頭,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絮絮叨叨說得長篇大套,肯定不是編的。
「嗯,所以根據我的判斷,老爺子,您家裏祖上的某位太爺,肯定是請了這位窮鬼,所以……家道中興了起來。」王敦心裏想說的是小人乍富、賴狗長毛,話到嘴邊留三分,趕緊咽了回去。
「這、那你看現在怎麼辦,你們鋪子裏能接這個解煞的生意嗎?雖然我家裏現在不行了,可是這個錢還出得起,實在不行我庫里還有幾輛車,堂屋裏還有半炕的蛐蛐罐兒。」
老爺子話一出唇,王敦就知道他是下定了決心要解煞的,幾輛跑車容易得,蛐蛐兒罐一個也難求,蘇富比幾百萬港元的東西拍出去好幾件兒,既然是老爺子提出來的,保不准就是官窯的真東西,王敦聽在心裏,甭提多眼熱了。
不過眼熱是眼熱,他還算是個有職業道德的大櫃,連忙擺了擺手對老爺子說:「我們不要錢。」
「啊?這……」老爺子正想去臥室里搬出蛐蛐罐兒來讓他們挑挑,誰知道王敦給他來了這一出兒,觸不及防的一口屎里有糖啊。
「解煞的費用一概不收,是我們大掌柜的定下的規矩,不但不收錢,還可以一次性買斷這件古玩,但前提是,您得給我們當鋪簽一個死當的票子。」王敦的最後幾句話說的聲音洪亮,字斟句酌,生怕自己哪裏沒有表達清楚,讓老爺子聽錯了。
「死當?」
「對,一旦進入解煞程序,東西必須歸本店所有,就不知道老爺子您能不能做的了這個主。」王敦小心翼翼地順杆兒爬,悄沒生息的激了一個將。
「我自己家的東西,有什麼做不得主的,不瞞你說,我最怕的就是小明那孩子摸上了這件東西,誰知道一錯眼珠兒還真就摸着了,祖先庇佑只拿了一串秘戲錢,如果晦氣都傳到他什麼可怎麼辦才好呢。」老爺子長嘆了一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那就好,那您就簽了這張當票子,以後這棵搖錢樹就跟您沒關係了哈。」王敦從兜兒里變戲法兒一樣開出一張當票子來,遞到了老爺子手上。
……
兩個人抱着一棵樹從大宅門兒里出來,王敦樂呵呵的,沒想到這次做好事送還東西,竟然接了這麼一筆大買賣。
「二櫃,還是你人氣旺,我們當鋪的解煞生意都好久沒開張了。」
「好說,對了大櫃。」
胡橙看着王敦抱着樹搖搖擺擺地走在前面,非常知情識趣地退後了半步,走在他的斜後方,表示自己屈居二櫃的位置和對東家的禮讓尊重之情。
「唔?」
「當了死當,無論什麼東西,就永遠都是你的了,對嗎?」胡橙在他耳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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