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的價值有多大,哪怕是一個最普通的大商百姓都知道。
葵花籽不僅能榨油,而且炒制之後吃着味道也不錯,還能製成各種點心。
蔡國公開完口,老臉也是一片通紅,只是北地的情勢越來越惡劣,朝廷對邊軍又是這樣一幅態度,皇帝對他忌憚多餘信任,他也是沒了辦法。
北地六十萬大軍,吃用開銷從來就不是一個小數目。平日裏一些普通的輔軍之類的,基本是吃不飽飯的,更別說是吃上一口肉。譬如這次林淡交割的兔肉中,風乾兔肉還是其次,他更看重的醃肉。那一塊塊的醃肉上,都搓滿了白花花的鹽粒,完全可以當鹽用。
然而林淡越是如此,他的心裏面越是愧疚,剛出口就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你就當老夫沒說過這句話。」
長長的貨隊從一大早開拔,一直到過了未時才走出最後一輛車。
兩隊人回京,在城門口道別。臨行,林淡對蔡國公道:「大人容晚輩多考慮幾天,定然給您一個答覆。」
蔡國公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拒絕的話來。車廂內,蔡崇的臉也是一片糾結:「外祖父,這……不大好。」
他雖然是外孫,但是蔡國公對他看重,他對北地的情勢也有所了解。若是能得到種植葵花的辦法,北地邊軍的軍餉恐怕能解決大半。遍看如今,似乎再也沒那麼賺錢的生意。若是林淡不答應,那依照如今的局勢,北地恐怕真的就不大好。
可是葵花是林淡發現並栽種的。不提林淡和他們的關係,對待他們各種明里暗裏的幫助,哪怕林淡不過是一個和他們從無瓜葛的普通百姓,他們這麼開口,也無異於斷人財路,也真的不大好。
蔡崇只是糾結,蔡國公卻覺得自己活了一輩子的臉面都沒了,嘆了口氣沒法說話。若是林淡有意入軍營,他直接讓他當個將軍也未嘗不可。可是林淡自己連科考都不參加了,林家一門又全都是文官,他能給予幫助極為有限。想來想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張老臉,到底能在林淡眼中作價幾何?
林淡倒是沒有讓蔡國公等多久,第三天就上了門,身後還跟着胡澈,身前擋着林大伯。
三個人的樣子都有些憔悴,蔡國公迎出門一看到他們的樣子,就心裏面咯噔一聲,立刻覺得自己簡直忒不是人,欺負人小孩子。他對林家是曾經有過救命之恩,不過那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而且實際上是他的夫人,照顧了當時還一文不名的林永長的夫人。如果林永長自己不提起,他哪裏能夠知道?
現在他這樣不是挾恩以報?
蔡國公的老臉再厚,這會兒也有些頂不住,請了人坐好,等下人上好茶水點心,他還沒開口,林大伯就站了起來,從胡澈手中接過包袱,說了一聲:「失禮。」就上前放到蔡國公身邊的角几上,打開包袱皮,露出裏面一本厚厚的冊子,還有一個木匣,「事出緊急,我父子三人連夜趕製,恐怕還有所疏漏之處,望大人海涵。」
蔡國公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把冊子和木匣推了回去:「老朽糊塗了,前事當老朽從未提過……」他說得心頭淌血,還準備站起來對林淡道歉,沒想到看到林淡和胡澈都是一副驚訝的模樣,再看看林大伯,也是一個樣子,臉上除了憔悴,完全沒有什麼被逼迫的怨憤,和他所想的差了太多。
林大伯看了看兒子和未來兒媳,再看看蔡國公,遲疑道:「大人是否有所誤會?這葵花種植之法,家父本就打算上表朝廷,選適宜之地栽種推廣。葵花畢竟是番物,貿然大量種植,恐怕有傷我大商農事,所幸經過兩年時間的試種,已經可以約略知道一些種植之法。只是葵花尚未在北地試種過,貿然推廣,恐怕不甚妥當。」
蔡國公毫無形象地張着嘴巴,完全沒想到林家竟然耿直到了這種地步!這樣賺錢的買賣,竟然說拿出來就拿出來了!敬獻給朝廷,那是把自家的金飯碗往外扔啊!
林大伯在京時,官階不高,雖然平時能夠接觸皇帝的機會不少,也見過幾次蔡國公,但是要說了解,那是完全談不上的。他面對自家爹都要怕三分,對這位威名赫赫的老國公,那是一點都不敢造次。
他見蔡國公沒反應,也不敢怠慢,將書冊翻開數頁,解釋道:「大人請看,這些都是莊上農人總結出的葵花種植之法。明年北地農耕開始,府上可調派有葵花栽種經驗的農人,前往北地試種一二。」
蔡國公看着書冊上的蠅頭小字和幾幅簡易的圖畫,點了點頭道:「不錯,你考慮得很周道。後面是什麼?」
「後面是下官父子的一點淺見。」林大伯看見蔡國公的態度,加上他到底如今也是一方要員,立刻就端正了態度,「下官有一弟,如今在北地。」
蔡國公點點頭:「哦,林老七,林和誠,我知道。」
「不瞞大人,愚弟在功課上雖然不上進,但是在田畝之上卻要勝過在下良多。根據愚弟的說法,北地土地多貧瘠,種稻麥之類,恐事倍功半。而即使葵花能夠在北地試種成功,葵花到底不是糧食。下官對軍事的了解連皮毛都談不上,但是下官在吳州為官,卻明白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人,是要吃飯的。」
老百姓們認的道理很簡單,誰讓他們吃飽飯,他們就聽誰的。誰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那就是好官!
這種利益關係,在軍隊中反饋得更直接。沒有誰能夠真的餓着肚子去打仗。口糧被剋扣,軍餉發不足,雖然受限於外部條件,真正會叛逃的軍士只是少數;但是長此以往,對軍隊的戰鬥力的影響卻是最直接的。
北地貧瘠,卻駐紮着大量的邊軍。軍中所用糧草,幾乎全部來自於其餘地區的徵調,路途遙遠帶來的巨大損耗不說,若是一旦發生什麼變化,糧道中斷,邊軍全都得吃草根去!
林和誠的來信中,對北地的描寫非常詳細。他收攏了不少孤兒,後來也陸續有一些災民願意跟隨,對北地的情況全都通過一封封家書,呈現到了林淡的眼前。另外胡澈的水站和林淡在道門的關係,也對北地做了補充。
林和誠或許只是想讓北地恢復一片草原盛景,順便他現在夫人在身邊,岳父岳母甚至都為了他遠離富庶繁華的京城,來這個不毛之地當官,他的熱血早就已經了。他家父兄都是能人,他覺得自己恐怕這輩子大概都當不成官,但是在治理地方方面,他還是能夠發揮一點作用的。
林和誠考慮到的一大半是自己家人的發展;然而看在林大伯眼中,卻是一個值得嘗試的新方法。
蔡國公終於從過分的震驚中緩了過來,人也精明了,對着林大伯說道:「坐着說話。你的意思,老夫明白。無非是想讓軍中從人駐紮軍屯,種植蕎麥一類的粗糧,多少能夠就地解決一些糧草缺口,但是出產的糧草,不說顆粒無收,卻也差不了多少。」
林大伯顯然也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示意他把冊子往後翻閱:「所以,下官的意思是,多管齊下。愚弟如今在北地也有些土地,再說無論是遷居北地的百姓,還是原本就在當地的百姓,都是要種植一些糧食的。到時候有了好一點法子,再推廣到軍屯之中……另外,畜牧……」
林淡上輩子靠着種菜發家,林和誠在這方面也不差,別說這兩父子手下牛掰的老農一大把,就是他們兩個自己,指導指導別人種田也沒什麼問題。否則兩人手下的莊戶佃農,對他們兩個也沒那麼服氣。
關鍵是兩個人不僅有折騰的頭腦,也有折騰的財力。無論什麼,一樣優秀的新的事物的誕生,除了各種機緣巧合之外,幾乎無一例外都得靠着無數次的失敗經驗來一步步摸索,幾乎沒有任何捷徑可言。
林淡上輩子就花了大量的精力來改良兔種,這輩子甚至有精力去改良兔草。林和誠一直都是養鬥雞和鬥狗的一把好手,全京城都聞名,常年稱霸鬥雞鬥狗界;他的田莊的糧食產量,也總比別人家的多那麼一點兒。
蔡國公本來對不能在北地大量種植葵花感到失望,結果越聽越入迷,等到林大伯口乾舌燥地說完,已經快到傍晚。
三人告辭離開的時候,留下了一份林淡和胡澈成親的請柬。
從蔡家到林胡兩家還能稍稍有一段同路,胡澈之前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過林淡了,中間又做了幾次噩夢,好不容易這回上門住了兩天,卻連軸轉地商議着寫發展北地的計劃,又有林大伯盯着,坐近一點都不行。
其實這份計劃,論實質性的內容,一大半是林和誠和林淡兩個人早就商量好的。林和誠本來就打算留在北地,讓他收容的這些孤兒能夠安家立業,再加上他岳父也調任到了北地,勢必要發展地方。具體怎麼發展,兩個人早就有了計劃。
胡澈的作用只是一個查漏補缺。剩下的狀元公林大伯的作用,卻只剩下潤色謄抄了。
現在三個人坐在一輛馬車上,討論的依舊是正經事。
「我看蔡國公心裏面已經點頭了。」胡澈眼光灼灼地盯着對面的林淡。
林淡卻只是打了個哈欠,眼角抿出一點淚花,咕噥一句:「當官的就是煩人,明明沒什麼問題了,非得端個架子,考慮幾天把事情拖一拖。有本事自己去想辦法啊。」
三人中唯一當官的林大伯輕輕拍了他一下:「有你這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嗎?」後生可畏啊……這兩天給他的衝擊力,雖然不會讓他覺得自己這些年讀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但是他總有一種比不上的感覺,同時也有一種深深的自豪,卻也對二皇子……對縱容二皇子的皇帝,有了更深的芥蒂。
若非天家如此將人命視作兒戲,他們家林淡將來入朝為官,必將造福一方百姓。而如今,他們林家明明行得正做得直,卻步步為營,甚至因為二皇子的死,不好再去動那個助紂為虐的謝思興。想要一家平安和樂,光是靠着書本,難啊……
馬車很快就走完了剩下的路,胡澈被林大伯趕了下去:「兩天後就是正日了,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明明和咱們家蛋蛋同齡,看着卻比蛋蛋大了好幾歲……」
胡澈一臉如遭雷劈地呆立在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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