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夠想到,胡澈竟然能夠找到林淡的下落。
寨子非常偏僻,山裏面連一條正經的路都沒有。但是只要有人,就會有活動的痕跡。山寨內那麼多的人,每年光是銷贓和採買就不是一個小數目,若真的全是小路,光靠着人力背進來,那肯定不成。
因為林淡在汶城要一住三年,胡澈自己人不能過去,就對周邊進行了大量的佈置。他還把權限給了林淡。那些天林淡天天在茶攤上坐着,可不光是喝茶吃飯。包括汶城在內的周邊地區,他都進行了一定的安排;但是他完全沒想到這些安排會把自己給繞進去。
胡澈分析線索的能力,是連胡高旻都要點頭的,若不是小兒子年紀還小一點,還得兼顧學業,他簡直恨不得把胡阿妮拿來給自己打下手。他不是沒這麼要求過,然而被胡阿妮毫不留地拒絕了!
「我現在一個茶攤,都還沒有打理清楚,再接手其它的事情,未免有些揠苗助長。」胡澈回答地很理智。情報搜集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要剔除大多數無用甚至會誤導的信息,歸納整理出這些信息中隱藏的內容,甚至於通過這些信息,來將事態把控到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那麼多雜亂的事情,光靠着胡澈一個人做,肯定是不行的,哪怕他在這方面有着再高的天分也一樣。他現在不僅需要大量的人手,而且還需要有用的可靠的人手。
掌握大量信息的甜頭,他剛剛嘗到一點味道,足夠餵養起他的野心。別的不說,屏州的莊子已經入手,因為及時發現了一戶急着用錢的人家,莊子入手的價格比起實際來,要便宜了足足三成。他現在手頭的錢不多,還問他娘借了一點;不過按照他現在名下產業的賺錢能力,要把這些錢還掉,只需要一兩個月。
雖然他知道他娘不會管他要這個錢,可是他都是準備娶媳婦的人了,既然已經從家裏拿到了立業的根本,就不能事事靠着家裏。想想林淡已經給公中賺錢了,他都還得靠着他娘的私房貼補。
就是談聲望,他現在也遠遠不及林淡。哪怕他在考場上壓了林淡一頭,在別人看來,也是賺了林淡重傷未愈的便宜;在宿舍那邊的努力,也是林淡對同窗的照拂。雖然他也算是得到了不少好處,但沒有一樣是足夠能和林淡相提並論的。
他只有三年時間,三年後他得成為能夠配得上林淡的好男兒,好阿妮!
胡高旻聽着小兒子的話,忍不住嘴角就有些抽抽,問:「現在那麼多茶攤,你還不滿足?難道是想把茶攤開遍大商?」之前兒子開設茶攤的速度,已經夠驚人的了;但是他沒想到,越到後面,茶攤開起來的速度越快。如今整個吳州就有不下二十家茶攤!
「這不是當然的嗎?」胡澈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爹,當然他的野心不止於此。市井消息雖然也能帶來好處,但是大多只適用於賺錢,對於大局的把控,還需要往上層滲透。這方面現在還只停留在規劃,他還沒想到合適的方法,關鍵還是人手不夠。
「對了,爹,我想去一趟吳州。」
「找林大郎?」
「嗯。」找蛋蛋。林家一點動靜都沒有,林淡現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他怎麼能放任自家媳婦在一個寨子裏呢?而且他們分開至今,一眨眼就好幾個月過去了,他想得厲害。
胡高旻看看小兒子,只能點頭:「去吧,帶上蕭護院,他以前走南闖北,行走經驗足,凡是多聽他的。路上注意安全,記得遞信回來。」或者該讓別人注意安全?
其實他並不高興小兒子千里追夫,但是家裏的院牆哪裏關得住?乾脆還是讓他帶上經驗豐富的人手,來得放心一些。
胡澈咧嘴一笑:「謝謝爹,那我這就去準備!」
林淡完全不知道,他家老大哥要從京城大老遠地趕來吳州。他現在忙得連走路都恨不得用跑的。
以前他身邊多少有個小廝長隨的跟着,些許小事完全不用自己親自動手。現在他幾乎樣樣都得親力親為。
在這樣的忙碌下,他完全沒心思安慰那些剛被解救出來的老百姓,反倒直接表示:「我救你們不是義務。」
這話一出,不僅一些剛剛見天日的老百姓露出意外的表情,就連應道長也有些詫異。只有暖手捂不為所動,淡定地把一片片鮮嫩的蔬菜消滅在嘴巴里。
「我會安排你們回家返鄉,不過前提是你們得先把救命錢先給付了。看你們身無長物,我也不為難你們,明天我會把具體什麼工作折算多少錢,列一張單子貼在宅子門口,你們中有識字的嗎?」
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中年人舉高了手,道:「有。小人識字。」
林淡看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完全像是老農的漢子,問道:「行,那你的第一個工作,就是把所有人的姓名籍貫年齡和身價銀統計出來,之後再給寨子裏的人每天統計一下完成的工作和耗費的錢糧。」
中年人遲疑了一下,應道:「是。」
「有沒有人會算賬的?一會兒隨我去清點一下庫房,以後就打理庫房。」
「有沒有人會裁衣的?一會兒去庫房領了料子,儘快給每人做一身衣裳。」
「有沒有人會下灶的?」
「有沒有人會修葺屋子的?」
「有沒有會做木工的?」
其實現在距離盜匪伏誅,已經過了好幾天。應道長忙着給傷員救治,余道長忙着忽悠小道童(?,暖手捂忙着吃草養肥膘換毛;所有人都知道林淡忙得腳不沾地,但是沒人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麼。
現在應道長看林淡一條條命令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那些被劫掠至匪寨的老百姓,臉上的麻木竟然也漸漸減少,不由得感到有些嘆服。
遭逢這樣的劫難,能夠活下來的人,其實多半心有執念,也可以說是捨不得死。但是很多人若是就這樣,把他們送回到城鎮中,很多人其實已經沒辦法再繼續像普通人一樣過下去了。
對於一些中年人來說,可能還好。但是多半他們的妻子兒女受辱,或者家人離散,心裏的磨難也不小。對於那些受辱的少年少女來說,他們若是歸家,不僅名節受損,將來也不可能如同普通的少年少女一般嫁娶。
如今他們其實還沒緩過神來……
應道長看着寨子裏的人紛紛忙碌起來,其實多半人臉上還是一片麻木,他甚至懷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總歸是個開始,不由得嘆服道:「林大郎真是好手段。」
余道長也跟着點頭:「盛名之下無虛士,林大郎竟然自絕仕途,可惜了。」
應道長對此倒是不以為意:「我等方外之人,無需對這些過多看重。林大郎這樣的人物,哪怕是在民間,能夠做到的事情,也未必會比高居廟堂做得少。」
他好歹當了那麼多年國師,雖然手上並沒有什麼實權,但是對官場的那些事情門清。雖然管制越大權利越大,但是受到的轄制也越多,各方面都講究一個制衡,哪怕是做點小事,都要謹慎再謹慎;很多時候反倒不如在民間便利。
更何況,林淡這樣的出身,就算身上沒有一官半職,難道就會沒有權勢了嗎?
不提林家的一門進士,就是林淡的那些個同窗,哪一個是簡單的人物?
寧明算是其中最低調的一個,出身也最低。但是他在宿舍和對寒門學子的幫助上,功勞一點都不小。如今在學子群體中,也是頗有名聲的人物。他做事細心嚴謹,儼然是個做實事的官員的好苗子。
官場上雖然要各種經營,但是最受歡迎的還是這一類踏實肯乾的。可以預見,等到寧明踏入官場,無論朝哪個方向發展,都會受人歡迎。
蔡家豪紳,為人精明又大氣,在錢財方面毫不吝嗇,關鍵是學問方面也足夠紮實,若是好好運作一番,不難帶着蔡家完成從商賈到官宦的轉變。
段子旻在為人處世方面,要比其他人差上一籌;但是最近也開始逐漸穩重起來。若是將來能夠穩紮穩打,他倒是可以帶着段家更進一步。
甄慢就更加可怕,憑藉着甄家和蔡國公府,這位真正的貴公子,將來定然又是一個手握大權的權貴。
胡澈就不用說了。早在林淡受傷之前,他就是個才名能夠和林淡比肩的才子,如今更是考中了案首;而且他不僅在才學上足夠優秀,在武學上也是成就非凡,小小年紀已經能夠在二流高手中排一排名號了;而且他弄的那些個茶攤貨郎之類的,哪裏能夠瞞得過道門的眼睛?
比起其他幾個人來更可怕的是,胡澈現在不過十六歲;一旦將來他成長起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連應道長都覺得不好說。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同樣十六歲的林淡,不禁自問:「貧道十六歲的時候,到底在幹什麼?」
余道長在邊上聽到,也有些自省。其實他現在能夠被稱為名士,在各方面都頗有建樹,已經算得上是驚才絕艷,哪怕身為方外之人,他自問也比得過絕大多數凡俗之人,能夠被他放在眼裏的人並不多。
而且他也算得上是少年成名的人物,可是他當時的名望能和現在的林淡相比麼?
不能。少年成名,其實多半是因為自身的才學,而不是因為做了多少惠及他人的實事。
在這一點上,自古以來都差不多。應道長如此,余道長也是如此。
但是林淡卻不一樣。
作為視線焦點的林淡,卻完全沒注意到兩個人的視線。看似能用的人手已經有了,但是距離他當甩手掌柜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每一樣事情都需要他盯着,還有大部分傷勢沒有痊癒的人需要安排人細心照顧。
而且這麼一來,這些人的吃住可不能像之前那樣,連個通鋪都沒有,直接就睡在骯髒污穢還有各種蟲子的破棚子裏。
盜匪的小嘍囉們住的倒是通鋪,但是也臭得厲害。林淡的鼻子較常人來得靈敏,在寨中這麼多天,簡直就是對他的折磨。
他花了十天時間,極度不講道理地命令,無論男女,把頭髮全給剃了,身上全都搓洗乾淨,衣服被褥奢侈地放開水裏煮過一回,原本用來替代鋪蓋的柴草,更是搬出來一把火全部燒光,整個宅子全部灑掃乾淨,有積水坑窪的地方全部填平,房子該修葺的地方修葺,該改動的地方改動,最後還用吏部尚書府的標準仔細檢查,什麼蟲蛀老鼠洞,一個都不許有!
這麼一來,寨子立刻就煥然一新。幸好人手足夠,別看林淡一個少年,他的氣場一點都不弱,管理起寨中的幾百號人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只是這樣一來,寨子中原本準備的一些材料,幾乎已經消耗一空。石料木材他們盡可以在山中自行開採,他們這些人原本就算不會,但是在這匪寨中,也被逼得會了。另外還有原本屬於逃民村寨的磚窯、陶窯和碳窯。
在林淡的安排下,一個月後,村寨已經完全沒了匪寨的樣子。大部分的傷員也漸漸恢復了健康,一些狀態比較好的人,眼裏面也慢慢有了神采。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說實話要完成整個村寨的改造,還不能荒廢那麼多的農田,其實工作量非常大。對大部分人來說,是一項很大的壓力。
余道長一開始有些想不明白,就去問了林淡:「現在寨中的人還需要多調理,如今做的事情有點太多了。」
林淡正在安慰暖手捂。因為最初他沒怎麼注意,寨子裏面各種蟲子太多,讓毛多肉厚的暖手捂傳染上了虱子。儘管應道長親自出手給暖手捂配了驅蟲的藥水,但還是架不住暖手捂被反覆傳染。最終林淡沒辦法,只能把暖手捂剃光了,關在房間裏,等到寨子裏徹底消滅了虱子,才把暖手捂放出來。
然而這個時候的暖手捂,已經整隻兔子都不好了,就連啃乾草的勁頭都有一搭沒一搭的;雖然偶爾會扒着窗口往外面看,但卻表現得完全不想出門的樣子。
林淡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一丁點時間,抽空做了一些糕點犒勞自己,見余道長過來,就給他裝了一些:「人生病了要調理,首先得好好休息。學生這也是沒辦法,人閒下來容易胡思亂想,只有讓他們每天把精力都用光了,才能倒頭就睡。至於做事的標準,其實學生有仔細計算過,再說有道長和應道長的看顧,應當出不了什麼茬子。」
他做事能這麼有底氣,除了上輩子當家主逼出來的之外,自然還和兩位道長分不開。最起碼有兩位道長在,他無論提出多麼不合理的命令和要求,都不用害怕萬一有人不服,直接暴起把他給幹掉。
他上輩子的身手都談不上多好,這輩子就更加不用提了。他這些天忙得連重新撿起武功的時間都沒有,倒是他沒再惦記自己的傷腿,現在倒是能夠行走如常,沒再下意識覺得腿還沒好全了。
余道長聽林淡這麼一說,頓時茅塞頓開:「確實是這個道理。」
「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這還是他上輩子自己的心得體會。當初他被保護得太好,家門劇變雖然是逐步改變,但是他的爹還在,為他穩穩地撐起了一片天空。直到最後他爹也沒了,他一方面得立刻撐起門楣,一方面在內心不斷自責。只要一空下來,他就會被愧疚淹沒,根本就睡不着;乾脆把精力投入到各種事務方面去。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直接累倒在桌案上。
「雖是人之常情,卻也不容易。」更難的是能夠把握住着個度,也能夠按下不必要的同情去執行。很多時候,對於遭逢苦難的人們來說,他人的同情和憐憫,他們根本就不需要。林淡在做的事情,其實是在不斷告訴他們,他們還能夠做很多事情,能夠很好地生活下去,哪怕只是靠着自己的雙手,甚至於哪怕一輩子都在這個寨子中……
林淡笑了笑沒接口,反而問起來:「說來得送一批人出山了。」他也得給家裏面報個平安。
一些家中尚有親眷的人,開始想着要返鄉。他們多半是家中的頂樑柱,家中沒了他們可過不下日子。其中有一些是商人,能夠被盜匪們看中了劫掠的,多半生意做得還不錯;對於他們原先被盜匪們劫走的財貨,他們隻字未提。作為商人,他們最能夠理解林淡讓他們做工還債已經是非常厚道的做法,救命之恩哪怕讓他們簽賣身契也是在情理之中;什麼發還被劫掠的財貨之類的,他們根本不想都不會去想。
剛被救出來的那些天,他們的腦子確實還是懵的;然而伴隨那麼多天的修養,生鏽麻木的腦子也能漸漸轉動起來,開始想到家中的老小,紛紛提出能夠回家交付欠下的救命錢。
對於這些人,林淡並沒有為難,他知道肯定不會讓所有人都留下來,也肯定跟會把人送出去,但是他卻有些擔心,寨子的位置會暴露。畢竟這是他作為整個林家的後手來經營的,隱蔽性方面肯定很重要。
在這方面,余道長有辦法。過了幾天準備妥當後,他就裁了一匹黑布,用黑布條蒙了人的眼睛,用一根繩子讓這些人握着,首尾讓他的兩個道童牽好,他自己在旁看着以防萬一,帶着人就出去了。
林淡注意到余道長走的是和來時的另外一個方向。
應道長解釋道:「那裏有條官道,不過太過偏僻,官兵不達,原先這個匪寨就經常在那裏埋伏過往商旅。」
林淡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可有暗道?」要不是寨子中事情太多,他早就想探查一下周邊。光是看匪寨倉庫里的東西,他就敢肯定有可供馬匹行走的路徑。
「有三條道。等大郎空下來了,貧道帶你去認一認。」
山路比較難走,但是有餘道長護持,哪怕蒙着眼睛,想要出山的人們也沒有遭遇到危險,只是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終於走到平地。
「好了,咱們就快到官道上了。此去諸位應該認得路了,同路的可結伴而行。大郎準備了些許盤纏,諸位可帶在身邊,若是有什麼困難,盡可去汶城,向林同知求助。」
那些人聽余道長這麼說,不禁心下鬆了口氣,問道:「敢問道長,不知大郎和林同知是何關係?」
余道長笑道:「這點倒是無需隱瞞,不過諸位知道了也不用多做聲張。大郎是這位林同知的長公子。他之前所說的救命錢什麼的,諸位不用放在心上。大郎並不差這點錢,當時也是事急從權,怕諸位容易想不開,才如此行事。只望你們將來能夠好好過日子,大郎就沒有不滿足的了。」
幾個人一聽不由得肅然起敬,剛想說什麼就聽到馬蹄聲。
余道長抬頭一看,偏僻的官道上兩人雙騎正看過來,其中一人還是熟人。
胡澈坐在馬匹上看到余道長壓着一群蒙着眼睛的人下山,就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
蕭護院見狀卻立刻跳到胡澈前方,緊張道:「三郎小心強人!」這老道看着就是高手,他今天難道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胡澈勉強維持着表情,看着余道長:「道長多日未見,難道是落草了?」
余道長抹了一把臉,抬頭望天:「此中緣故,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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