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過青宴的都知道這東西是個怪人。脾氣上來的時候,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哪來的那股子邪火,那是統一的看所有人都不順眼。王道靈來的那天,白府里鬥了好大的法,青爺從天上下來就受了傷,但是不讓人扶,又醉醺醺的自己出了二門了。
小妖們私下裏都覺得,青爺這是心裏一直不耐煩伺候他們娘娘。多灌了幾杯黃湯之後,看見有「出氣筒」就隨手揍了。娘娘出手攔他,正好又隨了他跟她打一架的心思。
是男人都有個好勝心,更遑論青宴之流,哪能願意處處被白素貞壓上一頭。
小妖們擔心這樣下去又要修房子,便成日想着讓兩人和解,圍着院子繞了好幾圈後,派出了老實巴交的白福去當說客。就說青爺是有得罪娘娘的地方了,但好歹也沒做什麼「犯上」的大事,娘娘便也消消氣,給他個台階讓他回來得了。
白福跟素貞說起這話的時候,老白還仰躺在老樹蔭下望天,眉頭一挑一皺,一咕嚕坐起來道:「要什麼台階?上次打架難道不是因為他脾氣怪嗎?」
她是不相信青宴是因着打不過她心裏憋屈才鬧這麼一出的。但凡活的久的,多多少少都有點病。他都活七百多年了,溫柔鄉里躺時間長了都嫌煩,喝酒鬧脾氣不是正常事嗎。
白福說:「其實他之前也不這樣,就是近幾年酒品不太好,醉了以後心情就總時好時壞的。」
素貞說:「那就讓他壞着去。」
白福一看這頭說不通了,撓着腦袋也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回,眼見着外頭日頭又大了,只能又打着油紙傘滾到院裏最背陰的草堆邊上啃手指頭去了。
這也是當鬼當出來的毛病,這一屋子哪有幾個正常的。
其實老白也想過要不要跟青宴好好說道說道。
她當初讓青宴跟着自己,完全是因為仁和縣那場「烏龍孩子案」。她是因着青宴的出現才找到的小許仙,因此便理所應當的覺得這也是她跟青宴的機緣。
然而「這本《白蛇傳》」發展到現在,很多人物和故事都偏離了它該有的軌道。若青宴的出現只是為了讓白素貞找到許仙,那麼,她似乎也不該一味的將他留在身邊了。
白娘娘是很少沉思的人,一旦沉思的時間長了就會犯困。如是琢磨了一個下午,又睡過去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青宴還是沒有回來。
青宴總是不缺可以睡覺的地方,有時候是在花樓,有時候是在不知是哪位小姐的閨房裏。找過去的場景,十次有九次都香艷,以至於白娘娘也懶於找他,又迷迷糊糊坐在院子裏發了會兒呆就回屋裏去了。
日子又照常這麼過了下去。
府里的幾個拍火小鬼被法海禪師一連超度了三日,也都紛紛回歸了正道投胎去了。只是其中有兩個已經成了妖怪,整日都是傻傻的在屋裏飄來飄去的找吃的。
法海禪師自然不會餵它們屍油,只能在佛前為它們養了兩個小牌位,讓它們多吃一些香火化解戾氣。
素貞有時候興頭來了,也偷偷帶着它們出去賭過。她挺喜歡這兩個只會「嘰噶嘰噶」的小東西,被法海禪師發現以後,拎着領子抓回家去批評教育過無數次,只能作罷了。
再說許仙和玲花這兩個小孩兒,常年就呆在這種「烏煙瘴氣」的妖精窩裏。身邊給穿衣服餵飯的是個只會兩腿一起蹦的松鼠,陪着他們滿屋子捉迷藏鬥蛐蛐的是五隻鬼。後院沒精打采的熊會說話,綁在樹上的蛇總高昂着腦袋對誰都怒目而視。
這樣的環境下長出來的孩子能好?
白素貞不止一次見着小灰帶着兩個孩子手腳並用的爬樹了,還兼併教他們如何識別好壞果子。身形一抓一撲,還不給他們修指甲,說是這樣上樹不容易摔。把個孩子養的,冷眼一瞅還以為動物世界呢。
青宴則是在外頭浪了五六日才回來的,回來以後又是一副笑眉笑眼的憊懶模樣。打架的事兒一個字兒也沒提,倒像是沒事人一般。老白嘴裏窩着的那幾句話,也就隨了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咽下去了。
她琢磨着等他下次離家出走的時候再說。
而終日不知何時又會「離家出走」的青爺,卻不知怎麼熱衷上了帶孩子。他認為小灰和白福的「教育」很有一些問題,乾脆自己言傳身教,帶着個頭才到桌子腿高的小許仙喝酒去了。有幾次還把孩子灌了個爛醉,瞪着一雙葡萄似的眼睛看屋裏的小灰跟白福打架。
白府里一直悄沒生息的自成着兩派。
一派是小灰的家族派系,一個就是青宴的五鬼派。兩派因各自不服對方管束,私下裏就沒少動手。小灰打不過白福的時候就蹭蹭幾步跳上去,抱着他的腦袋往下拽頭髮。
白福是鬼,人臉和肉身都是幻化出來了,拽下來的頭髮掉了就不會再長了,只能再幻化出一顆有頭髮的新腦袋。小灰將它拽的跟個禿瓢似的,裴文德就站在遠處安安靜靜的瞅着。白福哭喪着臉找白素貞要頭髮的時候,小和尚還在研究他,眼神中分明有一種想要讓他乾脆皈依我佛的架勢。
老白都不知道玲花和許仙是怎樣適應了這種生活的,兩個加在一起才將七歲的孩子,已經達到了可以在白福睡掉了腦袋以後,平靜的給他裝回去的境界了。
玲花說:「娘娘,人若心壞,同妖有何區別?妖若心慈,同人又有何異?」
她和弟弟自親娘死後便一直都是強熬在生死邊緣的雜草,如今雜草有根了,是長在什麼盆子裏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話雖是這樣說的沒錯,但是素貞還是不忍心讓兩個孩子就這麼在妖精堆里轉下去,許仙現在走路都有點像小灰了。
趕在一個事宜辦壽,出行,嫁娶的日子,白娘娘決定讓許仙和玲花入私塾了。
錢塘縣不是什麼大縣,縣裏的私塾說得過去的也只有一所名為玉衡的。玉衡書院的教書先生馮才是個四十歲上下的老秀才,總是穿着一身赭色長衫,擼着兩撇山羊鬍站在書院門口漱口。有時看見有學生家長路過同他打招呼的,也只是草草點個頭便算搭理過他們了。
馮先生很有一些自視甚高的模樣,又因為滿錢塘縣就他這麼一個肚子裏有很多墨水的,因此在縣裏着實有着一些聲望。
白娘娘領着兩個孩子入學的時候,馮才就站在書院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說。
「我院不收女學生,不收小於六歲的男童,你帶的這兩個沒有一個符合入學標準的,還是等長大了再來吧。」
白娘娘沒吭聲,直接讓白福砸了五十兩銀子過去。
馮才卻又說:「私塾都是寄宿,玲花是女學生,就得單獨再開一間屋子出來。我們院裏的屋子已經滿了。」
娘娘又砸了五十兩下去,讓他單獨再修一間。
馮才還是搖頭:「我們院子修不下了。」
他其實是不願意收白府的孩子。白素貞在錢塘縣的名聲自來帶着點土匪名頭,又兼之做的是「鬼神一類」的營生。以至於馮才十分看不上這一點。
當然,馮才在縣城裏也從來沒看得起過誰。他自認縣太爺的書讀的都沒有他的多。馮才幾番拐彎抹角的推辭之後,發現白素貞還站在那裏,便乾脆直截了當的拒絕道。
「你還是帶他們去別家吧。」
白娘娘二話不說把馮才揍了一頓。
揍完以後,玲花單獨的房間有了,小許仙的歲數也「破格」夠了,諸事料理完畢以後,娘娘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頂,又打着呵欠懶洋洋的擰回家去了。
馮先生被揍的老淚縱橫,心裏雖然氣的不行,但這孩子都已經給送進來了,那便教吧,左右送走了那位說話就動手的該沒事兒了吧?殊不知,這還只是個開始。
沒多時,他就瞧見一個穿着紅衣綠褲雙丫髻,短腿一溜在地上直蹦躂的什麼東西直奔他的書院來了,那速度衝過來的也快。腳底板好像都能冒煙似的,「噠噠噠噠」一路,衝到他跟前跳腳就是一句。
「老子警告你!孩子進來以後得給我們看好了,這在家我都沒敢讓他們磕了碰了的,如果你讓他們受了一點委屈,我他媽弄死你!」
素貞要送許仙和玲花入學,小灰是最捨不得的。它自小兄弟姐妹就多,喜歡熱熱鬧鬧的生活,但是白娘娘總說孩子要被它帶壞了,她想不明白到底哪裏壞了,反正娘娘說了,她也就跟着聽了。
馮才哪裏知道這半大孩子是個「大人」,一看她這副飛揚跋扈的性子,也是氣的吹鬍子瞪眼。面上自然也沒好氣,冷着臉回道:「進了書院門的,如何管教便是我們做先生的事了,你一個......」
你一個怎麼地?
小灰抬爪子就把他撓了。
小灰走後,馮先生連忙將書院大門鎖了個死緊,生怕再有什麼東西衝進來。誰承想,剛將門合上,院牆裏就翻進來一個臉色慘白的東西。
看模樣,應該是個二十出頭的男人,尖臉,圓眼,不算難看,卻不知道怎麼瞧着鬼氣森森的。鬼氣森森的東西大白天還打了把油紙傘,從牆頭翻下來的時候好像還頓到了腳,舉着傘柄蹲在牆根底下,像顆不會說話的冬菇。
這顆冬菇是白祿。
他對馮才說:「聽白福說孩子已經進來了,你記得警醒着些,要是一個照顧不到,仔細你的皮。」馮先生這會兒也學聰明了,你開口我就點頭,說肯定給你照顧好了。
結果答的太痛快了,又被多疑的白祿拎着領子扯掉了幾根頭髮才算罷休。
在這之後,玉衡書院又相繼迎來過一位喜怒無常的憊懶公子,三個打着油紙傘的另幾朵奇怪「冬菇」,以及看着就十分健壯,據說是小短腿它哥的大淙淙。
把個馮先生嚇的漱口都不敢站書院門口了。及至最後,裴公子慢悠悠的在暮色中出現,馮才直接雙手作揖迎上去道。
「這位爺是白府的吧,我知道,我肯定認認真真教好兩位公子小姐,萬不敢怠慢的。」
裴公子本來就在煩惱,如何以最簡單的方式跟一個陌生人完成對話。現下見馮才這般識相,心裏還是很歡喜的,點頭之餘不忘摸摸他的腦袋稱讚道:「甚好。」
白府這一大家子,從來都是這麼直來直去的德行,雖說過程是粗暴了些,然而每隻妖每個人對兩個孩子的心都是看得到的。不論它們平日裏對許仙和玲花的態度是冷淡還是熱情,其實都是打心裏疼惜着他們的。
而小許仙的學生生涯,也在眾妖對馮先生的威逼利誘下,正式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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