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娘要脫皮了。
跟所有冬眠之後,進入春日裏的蛇一樣都要挨上這麼一遭。沒有道行的蛇一年需要脫三到四次皮,得了道的一年只脫一次。
只是往年的時候,娘娘只呆在她的清風洞裏,左右有一眾妖精伺候着,自己便從未記過脫皮的日子。
每一個修道成精的妖,未真正入成正果之前,都有着身為那個族群的天性和弱點。
白蛇的弱點就是脫皮,脫皮期也是她整個身體最虛弱的時候。這是要直到周身完全蛻變,重新幻化回人形才算結束的,妖力也會比之之前更精進一層。
只是,此時自認「皮實」的白娘娘受了一身的傷,又加之沒有清風洞舒舒服服的「床」給她睡,整隻蛇都是懨懨的,直到日落西山才在小和尚傻呆呆的目光中悠悠轉醒。
小和尚的那雙眼睛從來都是乾淨澄澈的,此時不知為何積了滿滿的紅血絲,仔細一看,眼泡都有些腫,倒好像是哭過。
白娘娘因着這個認知又有些得意,蛇頭左右擰動兩下,本來還想調戲他。奈何精神頭不爭氣,說不出「人話」來。
再說小和尚這邊,能看的出來是正兒八經的想要「護理」她,卻又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只能將她受傷的地方統一地捆了一遍,以至於白素貞整個蛇身都僵硬如一條「木乃蛇」,蛇頭處都裹得嚴嚴實實的。此時見到她醒了,又瞪着通紅的雙眼朝前湊了湊,關切道:「你還好嗎?」
不太好
素貞將蛇身死命擰動了兩下,是想讓他把衣服趕緊解開,這勞什子勒的她快要上不來氣了。
未及小和尚會錯意了,以為她冷,又脫了一層衣服兜頭蓋臉的裹上去說:「現在好一點了沒有?」
她好不了了!
白素貞身上那層皮本來就是要脫的,你這麼捂着她,她能好受?為了擺事實講道理,素貞又艱難的擰動了兩下尾巴,準備在地上寫字。
不成想,小和尚以為她是疼的難受,回身又塞了一嘴的御品金創在她嘴裏,氣的白蛇兩眼一翻又暈過去了。
小和尚沒有護理過蛇,對於這方面便顯得極其沒有知識性,素貞暈倒以後,他又將她團吧到懷裏,在山中找了一處可以落腳的山洞「養傷」。兩人落下的這個山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風過樹葉都能吹的唰啦唰啦的響,比之山下也要冷上許多。
白娘娘因身子骨虛弱,拖到山洞裏面以後就一直在打瞌睡,法海禪師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查看一下她還有沒有呼吸,生怕這個東西就這麼悄沒聲息的死了。
然而白素貞睡足以後,又開始氣急敗壞的用牙撕扯捆在身上的衣服,法海禪師但凡敢出手攔住,她必然要亮出兩顆毒牙嚇唬他,很有一些忘恩負義的味道。
殊不知,娘娘心裏也挺憋屈,心說你不會照顧能不能別照顧我!我特麼自生自滅不是挺好的。
偏生小和尚不死心,每逢她睡着了都要將衣服重新捆回去。
她身上的傷口很多,他只是怕她疼。
就這麼互相折磨了將近三五日吧,那是硬生生的將兩人初時掉下山時相濡以沫的那股溫暖勁兒給磨沒了。
不光沒了,每日還都互不搭理,各自都覺得委屈死了。
如是又過了幾日光景,精神頭恢復了一些的白娘娘「離家出走了」。
或者說,小和尚以為她走了。
他在洞裏尋不見她,捆在白素貞身上的衣服也被撕了一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張着嘴巴撕咬布條的小蛇。那模樣,真格像是恨極了什麼,蛇牙勾着布條的一角,腦袋甩的跟要上天似的。
再說那小蛇,生得也忒是嬌俏,彎彎曲曲的也就人的一臂長,以至於法海禪師也沒往白素貞的身上想,只皺着眉頭問它。
「你會說話嗎?可看見這裏面的大妖到哪裏去了?」想了一會兒,又擔心它不懂,復又加了一句:「比你肥,長得比你凶。」
而長得不如「大妖」肥,又不如大妖凶的小蛇突然立起上半身對他露出了尖銳的小牙,蛇嘴裏的信子一吐一吐的,眼珠子瞪的恨不得吃了他。
法海禪師見它是個完全沒開「心智」的樣子,也沒時間管它,抬腳就要往山洞外去尋素貞。
哪裏承想,剛走出幾步,小蛇又盤住了他,廢了好大一通力氣,生拉硬拽的將他扯到洞外。好不容易拖到一處有土的地方,尾巴飛速在地上比劃着。
「老娘就是白素貞!」
法海禪師這方低頭在地上辨認那字,面上猛地一怔。
「你是白素貞?」
「是!啊!」
法海禪師皺眉盯着那條滿地亂轉的小蛇,疑惑道:「你哪有這麼好看?」
她帶他上天的時候,分明是只巨蟒的。蛇身兇悍,又肥又壯。
法海禪師臉上的神情太認真了,以至於白素貞險些氣死。蛇嘴一開一合的,不用猜都能感覺到她在罵罵咧咧。蛇尾七七八八的在地上寫着。
「我變大了才能嚇人!這麼大點誰怕我?」
其實白素貞真正的形態是要比現在大一些的,只是脫皮的時候法力盡失,等同於要從頭長起。現下便是她最脆弱的時候。
法海禪師懂得醫人,卻不懂醫蛇,脫皮這事兒他也不懂,只端看白素貞的蛇皮全部是乾巴巴的披在身上,不由問道。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別再往我身上裹衣服!!」
最後一句話,素貞加了兩個感嘆號,簡單的八個字被她寫出了一種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的氣勢。
她近些天幾乎是要被裹死了!偏生山洞裏又寫不得字,她能活下來都是一種奇蹟。
法海禪師這方大悟了,再回頭看看山洞裏那些小布條,面上也是一曬。只得老老實實將她抱回去,又自去收集了一些細沙裝在金缽里,以便白素貞跟他「溝通」。
脫皮期的白素貞,成日都還是昏睡,醒了以後脾氣也很暴躁,有精神了就滿山洞的亂竄在碎石頭上蹭自己的皮。法海禪師便也不去惹她,每日坐在山洞中念經禮佛靜待她脫完。好在來的時候包裹里還放了幾隻饅頭,也還不至於餓死。吃的時候,他就自己吃一小半,給素貞留一大半。放的時候也不敢太擾她,就悄悄的擺在金缽旁邊,跟上供似的。
然而白娘娘似乎對饅頭的怨念也很大,你給她擺上,她又給你推回來。法海禪師只當她脫皮期不用進食,結果,次日醒來以後,法海禪師就看見白素貞張着大嘴眼無焦距的瞪着他發呆,也不知是不是張的時間太久了,合不上了,流了一嘴的口水。
她看見小和尚終於醒了,又趕緊氣若遊絲的擰到金缽前比劃着。
「你倒是餵我呀!」
她現在虛弱的很,哪裏一口吞的下那麼大的饅頭,手指蓋大小的都要費一番力氣。
可嘆法海禪師長到這麼大,也沒被誰這麼指手畫腳的數落過。偏生白素貞也沒比自己好到哪去,又險些被他「活活餓死」,只能垂頭喪氣的念了聲阿彌陀佛,乖乖將饅頭捻成一個個小快,餵到蛇嘴裏。
帶個孩子都沒他這麼不省心。
烏雲密佈的一個雨夜,白素貞再次「逃走了」。
山洞裏陰冷潮濕,法海禪師每逢日落之前都會出去尋些乾柴回來燃着。回來以後,他又找不着白素貞了,眼見着外頭下了瓢潑大雨,又點着了火把趕緊出來尋她。
素貞這次是真要脫皮了,蛇脫皮的時候身上的舊皮就會幹裂,新皮雖說也會分泌出一些粘液,到底脫的時候不宜太干。剛巧這雨來的及時,素貞開心死了,傻和尚找到她的時候,還在雨里歡快的擰來擰去,結果腦袋頂上突然多了個雨搭,是法海禪師用□□嚴嚴實實的護住了她,口中焦急道。
「你怎地不聽話,這是要傷寒的。」
說完又拖着素貞要回山洞,急得白素貞憋了半天逼出一句:「別動我!」
白素貞那一嗓子,尖細沙啞,聽不出一點「人」的動靜。法海禪師一聽着語氣,又不敢拖了。眼前只見一道白光閃過,盤旋在雨中的白蛇便驟然朝着岩石疾馳過去,蛇身緊緊擦在礪石邊上,從蛇頭處開始,一貫而下,蛻下一整條蛇皮下來。
脫皮之後的白蛇,比之從前更長大了許多,瑩白的蛇身透如白玉,是晶瑩剔透的嬌嫩。
法海禪師一直傻傻的站在一旁看着,雨水淋透了衣服都不自知。
內心百感交集的嘆息,白素貞終於脫皮了,他的「苦日子」終於到頭了!
白娘娘脫完皮後心情也是空前的好,舒適的擰了兩下蛇頭,搖頭擺尾的擰過來,戲謔道:「傻和尚,我現下可沒穿衣服,你總盯着我看做什麼?」
可你現下是蛇身啊。
法海禪師想要反駁,卻不知怎麼,還沒開口臉就紅了。
素貞又彎彎曲曲的盤到他的脖子上,挨着他的腦袋說:「等過幾日能化成人形再給你看。哎呀!你別推我啊,我的皮現在還嫩着呢。都青了!真青了!!雨大了,快點抱我回去,我又不會吃了你~」
法海禪師生無可戀的捻着手裏的串珠,覺得,白素貞可能才是他此生真正的劫數。
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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