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腦子嗡嗡的響,一面強忍着站定,一面催促法海禪師道。
「你過去問問,那家可是姓許?」
天雷引下來以後可是直奔她家去的。
法海禪師聽後神色也是一凜,疾步上前敲開門道。
「大嫂,敢問夫家可是姓許?」
大嫂說:「你們是幹什麼的?我丈夫姓潘啊。」
「那您貴姓?」
「我姓陸啊,你打聽這個做什麼?你沒看見我家房檐壞了嗎?我哪有心情同你閒聊。」
法海禪師不禁再問。
「那您的老母」
「你老母!」潘家大姐心情儼然十分不好,一臉不耐煩的道:「我們全家上下連同妯娌都沒有姓許的,沒事兒別在這裏礙眼。」
白娘娘因着傷寒和疲憊,暈倒在了大街上。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氣的,她覺得老天爺肯定是想玩兒死她。
素貞再醒來的時候,天邊已經放晴了。松鼠小灰淚眼婆娑的守在她床邊上,一見她睜了眼睛就是一陣嚎啕大哭。
她說自己連棺材板都給她預備好了,她再不醒過來,白府就要發喪了。
白娘娘見小灰哭的那麼肝腸寸斷,心裏也十分後悔讓她擔心了,一邊摸着那孩子的腦袋一邊問。
「我暈了很久嗎?」
「沒有,約莫六個時辰。」
「六個時辰你就發喪?」
小灰擦着眼淚珠子說:「杏花巷的棺材剛好打折,我一連買了十來口回來。」
說完以後還要撲到她懷裏哭,被白素貞拎着腦袋順窗戶扔出去了。
白素貞穿戴整齊出來的時候,法海禪師還蹲在潘家大姐的房頂上給人修房子。想是從未見過這麼樂善好施的「公子」吧,潘家大姐的態度比之先前好上了許多,一面看着他在那兒修,一面讚不絕口的稱讚。
白娘娘就站在底下看着他,臉色還是不太好看,鼻尖紅紅的,不時要用手上裹着的暖手袖籠擦一擦鼻涕。
法海禪師低頭打量了一眼,發現她今日穿的倒還算厚實,便也放下了心,繼續專心致志的給人修房子。
小灰回去以後都告訴他了,白素貞這些時日為了讓自己不睡過去,特意穿的十分單薄。若不是因着連日受風着涼,也不會染了風寒。
法海禪師想到之前他還曾問過白素貞,怎生穿的那麼少。她也只是大大咧咧的一扯衣領,說:「這樣才顯得風騷。」
法海禪師是個和尚,少時離家便沒接觸過什么女子,如白素貞這樣的更是見也未見過。此時見她還是迎風便要被吹倒的架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手裏頭的一塊磚瓦被他擺弄來擺弄去,隔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道:「這裏風大,你先回去吧。」
白素貞盯着他有些躲閃的眼神,突然笑了。
「你關心我?」
說的分明是問句,語氣卻十分肯定。
法海禪師修補磚瓦的手微頓,嘴巴張開似要解釋什麼,又覺得是在欲蓋彌彰。一時之間,就又埋頭修房子,修的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看都不看盯着他笑得一臉意味深長的白素貞。
白娘娘就一聲不響的仰臉看着,看累了就問農戶要把椅子坐下來繼續等他。
法海禪師平日裏話就不多,此時自然更少了。一個低頭不言,另一個仰頭不語,打遠看去,就像是兩個長得很好看的傻子。
白素貞那日是帶病作法妖力減弱,因此雷光只是看着嚇人,其實劈的並不重。差不多半日光景,法海禪師便將上頭的磚瓦補好了,兩人並肩而行,自院中出來,臨走還得了婦人硬塞給他們的兩隻果子。
白素貞問法海禪師:「那婦人見你又過去,也沒覺得奇怪?」
哪有人無端走過去就給人修房子的?
法海禪師答:「問了,我沒吭聲。」
白素貞想着那副畫面,忍笑問他:「直接上去修的。」
「恩,直接修的。」
他不知道怎麼跟人家解釋,這雷本就是他們劈歪的。
只是說到這個事情,法海禪師少不得又要說教一番,腳下邁的步子也慢了,對白素貞說道。
「你的身子骨不好,原本就不應該逞強作法的。今次是幸運,沒有傷及旁人,若那雷是對着人身上招呼的可怎生是好?我知你是心急為我找小牧童,然而世間很多事情都逃不過隨緣二字,不若再等等吧。其實,有些時候修道和修佛是一樣的道理,如」
法海禪師是個很安靜的人,唯獨講起大道理時從不吝嗇他的唇舌,白娘娘此時見他是個「長談」的架勢,生怕他又扯出許多佛學佛理,腳步一停,打斷他的話道。
「那天我是怎麼回來的?」
其實她問過小灰,知道那天她暈倒以後,是他將她抱回來的。
她知道,卻還要問他,實在是個本質十分惡劣的東西。
果然,白素貞那話問完,法海禪師的耳朵就紅了。他的臉上還是沒太多表情,只是手上常年掛的那串綠檀佛珠,被他捻得很緊,且雜亂。
白娘娘也不急着讓他回答,只抬着眼皮繞到他跟前對着他笑。
正午的大街人群熙攘而過,那麼嘈雜的地方,好像只有他們這裏是靜的,又好像有什麼地方比大街還要不靜。
如是沉默了許久以後,法海禪師終於直視了白素貞,深邃如星的眸子皺的十分認真。
他告訴她。
「那天我沒帶缽。」
又默了一會兒,又道:「但是我發誓,我抱,你回來的時候,腦子裏是什麼都沒想的。」
那個「抱」字,他說的很含糊,恨不得包在喉嚨里。
出家人不誑語,不近女色,他沒有說謊,卻又覺得這話實在不好出口。
他是個和尚,和尚不該抱姑娘的。
但是姑娘暈了,他總不能在大街上將她拖回來。
這都讓法海禪師覺得十分困擾,也十分不自在。手裏捻着的那串珠子又遭了秧,被他撥的亂七八糟。
白素貞一直很喜歡逗弄法海禪師,不為別的,只因小和尚於男女之事上的純真。
他乾淨的就像一張白紙。
白素貞看着小和尚,看一會兒,眼睛又彎成一個月牙,眼神晶晶亮亮的,好像月光之下的半月湖。
她將他手裏的佛珠拿過來,他手指微僵似是要扯回去,最終又任着她拿了。她卻突然靠近了他耳畔,軟軟糯糯的說:「抱了我,就得對我好一點了。」
法海禪師說:「我不會。」
和尚自入佛門便摒棄七情六慾,他不會對別人好,也沒人教過他如何對一個人好。
佛家倡導大愛,世人只道他們是最慈悲的人,然而慈悲人心中,無所念,無所欲,無所求,其實,又是最無情的。
白素貞說:「那你就學,我可以教你。」
法海禪師沒說話,但是模樣神情都擺的清楚明白。
他一點也不想學。
兩人一路走回白府,都沒再說一句話。
白娘娘因着連日傷寒,回去以後就喝了兩副藥睡下了。睡下之前,她原本還在琢磨,醒了以後要再鬧一鬧小和尚,不承想的是,她還沒鬧,倒是有人比她先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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