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城內的藏民收容所內,一個臉上蒙着灰紗的青年正端着自己領到的藥品和清水慢慢走進了自己的屋子裏。
屋裏頭原本正在照顧着床上那個小姑娘的白髮老人見狀抬起頭看了看他,等接過青年手裏的東西後,一路和正在解開面紗的聞楹隱瞞了自己蹤跡,這才順利進入城中的王惠生才心有餘悸的問了一句。
「……在外面有看見歲歲嗎?他來這兒了嗎?」
「暫時還沒有。」
這般回答着就坐下來把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給抱了起來,為了方便才把長發都給紮起來的聞楹示意王惠生把藥都給馬莎都餵下去,又眼看着本來閉着眼睛在睡覺的小姑娘被膠囊卡着喉嚨痛苦的嘔吐了起來。
而替她擦拭掉嘴上的穢物,也沒顧得上自己身上也被她給弄髒了的聞楹彎下腰和王慧生一起把馬莎身下的被子之類地都抽出來換掉,又聽着已經睜開眼睛的小姑娘一臉虛弱的叫了他一聲。
「哥哥……」
「恩。」聞楹應了一聲。
「我爸爸媽媽……今天下午……會來接我回家了嗎?」
聽到小姑娘眼神執着的問出這話,年邁的王慧生頓時愣了一下,可他什麼也沒敢說,只能拿複雜的眼神看了面前的聞楹一眼。
而聞楹聽到這話也跟着怪異的沉默了一下,之後也沒有多說什麼,淡淡的回了句再等等吧,就把這幾天情況一直在惡化的小姑娘給抱着放回了床上。
他們倆作為成年人的模糊態度對於年幼的馬莎來說顯然還不足以感覺到有什麼事已經發生了,所以她只是聽話地點點頭,又啞着嗓子看上去很很好奇的眨眨眼睛道,
「我媽媽說你是個好人,讓我好好聽你的話,還說你會去把外面的壞人都給趕跑的……可我們現在怎麼老躲着啊……」
「暫時打不過他,只能躲着。」
一點沒覺得說出這種話真的很丟臉,聞楹一副坦然淡定的樣子搞得被莫名哽到的馬莎特別鬱悶的看了他一眼,而毀滅掉全天下小朋友都有的『好人一定會比壞蛋要厲害一點』的天真想法後就直接站了起來,垂下眸子的聞楹眼神相當淡漠的就說完了自己接下來的話。
「我會親自送他下地獄的。」
「恩,我相信你。」
馬莎這般說着顯得很乖地點了點頭,聞楹和王惠生一起鬨着她睡着了,才出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了一會兒,而打從剛剛聽到聞楹說要送王志摩下地獄就臉色一直不太好,沉默了許久的王慧生最終也只是紅着眼睛看着身邊的聞楹又和藹的笑了笑道,
「我之前都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這麼會照顧人。」
「我愛人身體一直不太好,我也是在那之後一點點慢慢學的。」
坐在門口用乾淨的水清洗着自己的手,平靜地看向前方的聞楹這般語氣很平常的回答着,也並沒有遮掩自己手指上已經戴着的那個藏銀戒指,而一看到那個具有特殊含義的戒指就忍不住露出了點感慨的神色,神情愧疚掙扎的王惠生想了想還是低下頭嘆了口氣道,
「聞楹,歲歲自己闖出來的禍要你去替他承擔後果,這真的對你很不公平,拉姆之前那樣請求你固然有她自己的理由……但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不是在替他承擔後果,我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這個問題在不久之前我就和王志摩本人親自討論過,當時我的想法也和你現在一樣,認為我自己的人生不該由所謂的責任驅使,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不過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有時候犧牲也是很有必要的,你處在這個位置就必須要做你該做的事,否則你就是在自私這完全沒辦法推脫……至少,次旦拉姆用她的死向我證明了這點。」
這般回答着就抬起自己純白色的眼睛,聞楹這個人說話總是給人一種很不通人情的感覺,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又會明白他的性格其實天生就是這樣純粹且不屑於偽裝。
而在腦海里回憶着那仿佛還歷歷在目的一幕,聞楹緩緩閉上自己的眼睛許久才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我從小就沒有母親,我母親去世的時候,她躺在病床上和我說了很多聲對不起,我以前不明白她為什麼看上去那麼愧疚,現在想想她也許是覺得自己過早的離開,註定會對我這輩子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所以我能理解一個母親被迫離開自己孩子時候的心情,那也許比死亡本身還要讓她難過……」
聽到他這麼語氣平淡的說,也大概明白不死鳥作為一個母親的死給聞楹究竟帶來了多大的觸動,王慧生抿了抿嘴唇也沒有再說別的,就只是通紅着眼眶看了眼這個明明還很年輕卻已經被迫承擔起無數責任的年輕人不忍的開口道,
「那……那你的愛人呢,聞楹,你想過,他以後該怎麼辦了嗎。」
老人這麼問着聞楹也古怪地沉默了下來,事實上從普蘭縣一路過來他幾乎把一切事情的後續處理方式都想好了,卻唯獨沒敢去想蔣商陸一旦知道這件事會嘗試什麼後果。
可次旦拉姆最後離開時對他說的那番話,卻讓一直以來都在努力證明着自己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的聞楹意識到無論他怎麼試圖逃避,生命之樹這四個字就是他生來必須要背負的那份責任,而之前在普蘭縣發生的那一切……此刻也跟着一起湧上了他的心頭。
……
一周前的拉薩城外,順利找到王慧生的聞楹正帶着他一起前往原點的所在點。
在路上的時候王慧生第一次和聞楹提到了發生在五十二年前的那些往事,而這些看似被時間徹底掩蓋的舊事現在聯繫起來,也許正是現在一切災難的開端。
只不過聞楹並沒有想到,不死鳥居然也和這件事可能有着莫大的關係,而聽到王慧生問自己是不是一直沒找到普蘭縣在哪兒,聞楹只看了他一眼又眼看着滿頭白髮的老人苦笑着來了一句道,
「你也許不知道,那個你之前一直沒找到在哪兒的普蘭縣其實就是你口中四個世界的交界處,這個縣城從表面看上去和其他普通的藏區縣城沒有任何區別,但是住在裏面的藏民卻都不是靈長類動物……而是各種守衛着附近縣城安全的鳥類進化體生命,可是其實裏面卻住着一個什麼都不知道,一直以為自己和身邊的人都沒有區別的普通人類,你知道那是誰嗎?」
「是誰?」
「那個人就是不死鳥次旦拉姆的丈夫,桑格。」
這句話像是隱約開啟了隱藏在事件支線中某個不知名的開關,至少聞楹終於隱約開始明白為什麼王志摩現在會這麼不依不饒的一定要報複次旦拉姆才罷休,而並沒有往下說太多的王慧生說完也不自覺的沉默了一會兒,許久老人才神情疲憊的低頭嘆了口氣道,
「我當時還沒有被歲歲從第四象限帶出來,所以這件事我知道的其實並不詳細,也許只有歲歲本人和次旦拉姆才清楚當初到底發生了怎麼回事,我現在可以帶你去普蘭縣找次旦拉姆,因為原點不出意外就在她的身上……但我不保證她會幫我們,她一直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女人,現在外面的情況這麼複雜,她也還許會因為歲歲的行為而遷怒你……」
王慧生的口氣聽上去顯然是之前就領教過次旦拉姆的脾氣,畢竟之前有大半輩子他都在王志摩的干預下被迫躲避着次旦拉姆,而聞楹聽他這麼說大概也猜到了基本還維持母系氏社會的風神翼龍會有怎樣恐怖的實力。
可在幾天後,當他和王慧生一起進入普蘭縣周邊地區後,他們還是被迫見識了一回被次旦拉姆的族人們從天空中各種窮追猛打的滋味。
所幸聞楹一個人就足以應付這一切,即使在陸地上無法飛行,他依舊有那個能力能毫無障礙帶着王惠生的安全地進入普蘭縣縣城內。
但也是真正進入了這裏,才意識到這場可怕的疫病的蔓延速度有多快,波及的範圍有多大,因為等聞楹親自見到那位傳說中的次序女神時,她正在替縣城內一戶死了一對雙胞胎的家庭主持葬禮。
死去的雙胞胎是一對看上去四五歲的百靈鳥,他們翅膀尖尖的羽毛是純白色的,看上去呈現出灰白慘狀的面容卻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鮮活,孩子的父母哭得痛不欲生,光是那歇斯底里的模樣就讓人很是不忍。
而等穿着一身白色藏族服飾跪在地上的女人紅着眼睛站起來有看向他和王慧生時,和她對視了一眼的聞楹清晰的感覺到對面的那個眼神恐怖的女人有那麼一秒明顯很想直接殺了他。
「鳳凰樹,我想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裏很不歡迎你……你現在帶着那個將死之人到這裏來幹什麼?」
次旦拉姆嘲諷尖銳的話讓王慧生瞬間面露愧色,可沒等老人張張嘴想開口解釋些什麼,眼神冰冷的聞楹就已經直截了當的對女人開口道,
「來找你,一起去阻止太歲接下來的行為。」
他的話讓次旦拉姆暗黃色的眼睛微微的睜開了,過了半響這美麗又傲慢的女人忽然指着聞楹就詭異的大笑了起來,而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又勾着嘴角收斂起了自己嘲弄的笑意,次旦拉姆歪着頭顯得很感興趣的開口問道,
「生命之樹,你知不知道,現在連我也快拿他沒辦法了啊?你這麼一顆才剛剛長大的小樹苗又能把他怎麼樣……」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你一直呆在這裏等着他過來找你報復也沒有任何意義。」
聞楹的話讓次旦拉姆臉上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她會猜到自己和太歲之間存在的那些恩怨,所以女人的臉上也閃過幾絲再也維持不下去的難堪和惱怒。
而強忍着怒氣看了眼站在聞楹身後臉色難看的王慧生,次旦拉姆捏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十根指甲都快把肉給刺穿了,最終才閉上眼睛顯得很疲倦的冷冷開口道,
「跟我走,去我家裏說,進去的動靜不要太大,我女兒正在生病,她需要休息。」
這話說完次旦拉姆就直接轉身走了,王慧生意識到她的態度有所鬆動也趕緊鬆了口氣又沖聞楹心有餘悸的笑了笑,面無表情的聞楹見狀沒說什麼,又看了眼那戶沒了孩子家庭的才收回自己的視線跟了進去。
直到進了次旦拉姆的那個樸素卻很有人情味道的家,先是習慣性坐下想了想還是不耐煩的皺着眉起身給他們倆倒了杯茶的女人神情恐怖地看了眼面前的王慧生問道,
「你都告訴他什麼了?」
「我真的沒說什麼……您也知道的,我知道的東西其實並不……不多。」
聽到次旦拉姆忽然這麼質問自己,被嚇了一跳的王慧生也趕緊解釋了一句,聞楹察覺到次旦拉姆心裏可能還隱藏着一個很重要的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他也只是安靜的等着沉默下去的女人自己主動開口。
而過了好一會兒,在心裏思考着該怎麼和他們說起一切事情開端的次序女神次旦拉姆才用有些自嘲的口吻動了動自己的嘴唇道,
「太歲要報復我,其實非常容易理解,因為一開始就是我有錯在先,也是我做了應該被報復的糊塗事,他對我的仇恨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他自己現在完全用錯了方法,把個人仇恨上升到了這種程度,所以我才說他這樣的人,自私狹隘又偏激的可怕。」
這般說着便將溫熱的酥油茶銅壺放在了手邊,次旦拉姆這般說着抬起明黃色的眼睛端詳了一下聞楹的面容,在感覺到他身上那種根深蒂固的淡漠後,美麗的女人翹着嘴角很冷淡的笑了笑,又撇過眼睛嘆了口氣道,
「我剛從我的母親手裏接過不死鳥這個稱呼時,也是你一樣是個不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裏的人,只不過那時候的我還很自大,很驕傲,所以總以為自己可以用手上的力量控制一切事情的發生,凡事也習慣尊從自然秩序告訴我們風神翼龍一族的規則,絕不因為任何事改變自己的原則。」
「我日夜守衛在普蘭縣,和外面的那些族人一起,因為天生強悍的飛行能力鳥類從恐龍時代存活到至今,所以見過無數次死亡的我們都是天生的冷血動物,那時候的我沒有成為一個妻子或是母親,也根本不懂俗世的感情,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孩子找到了這裏說要見我,並且一看見我就哭着跪下來說想求我救救他的父親,而他的名字,就是王志摩,或者說……太歲。」
「……我不知道他是從那裏得知我掌管着原點秩序的這件事的,但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敢和我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來,而且他還是個少見的微生物類人,身上充斥着那股讓我先天性厭惡的味道,所以我直接就告訴他,我絕對不可能幫他,讓他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他的父親已經死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從第四象限里再走出來,可他太固執了,無論我怎麼讓人面禿鷲們去趕他走,他都不肯離開,只是跪在普蘭縣外面一遍遍的請求我,救救他的父親。」
聽到次旦拉姆這麼說,背脊都僵硬住的王慧生的眼睛忽然紅了,雖然知道王志摩當初為了救出他花了很多心思,但是光是想想那么小的一個孩子好幾天不吃不喝的跪在那裏他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而次旦拉姆見聞楹的眼神也起了些微妙的變化,只是扯了扯嘴角又眼神麻木的開口道,
「是不是覺得我很冷酷也很殘忍?放心,聽了下面的事情你們會覺得我更殘忍的,因為在看到這個可憐又孝順的孩子這麼執着的想救自己的父親後,我一片冰冷的心底居然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感覺,更甚至為了能讓他早點知難而退,我還想出了一個更過分的辦法來戲弄他。」
「我和他說,你要是想讓我救他,就去卓瑪拉山口的轉山道向神明禱告吧,只要你順着山道磕八千個等身長頭,我就考慮考慮把你死掉的父親找回來……我以為他聽到這種話應該就會主動放棄,因為這種事憑一個小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辦到,可是這個總是喜歡纏着我囉囉嗦嗦不停說,還用很多廢話來煩我的小子一聽到這話就飛快的跑掉了,一直到五天後,我才重新看見了他,可是那個時候他已經不能走路,因為他的兩塊膝蓋骨已經被他自己給活活磨穿了……」
「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說的話,但那的確是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負罪感……我這個人一直脾氣很差勁,所以在感覺到這種異常的情緒後直接氣急敗壞的沖他發了火,又口氣很差地告訴這個只能艱難地爬到我面前的小傢伙,我之前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他就算再磕一千個頭一萬個頭,死掉的人都不應該重新活過來,而那之後……絕望了的太歲也終於是暫時的消失在了我眼前。」
這般說着眼睛毫無預兆的地紅了,次旦拉姆的臉上滿是掙扎和自我厭惡,但還是強忍着滿腔淚意又再次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其實當初如果這件事到這裏結束,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但四年後,在我的身上發生了一件非常意義重大的事,同樣由於我的自私狹隘和愚蠢,我犯了一個違背我身上這份責任的大錯,因為曾經信誓旦旦的和太歲說死人不可能活過來的我居然因為一時的不忍偷偷地救活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那個人,就是你現在的丈夫桑格?」
聞楹這般問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他現在大概能明白事情發展到現在,不死鳥和太歲各自佔據的立場究竟是什麼了,而因為他的話而輕輕地點了點頭,抬起眼睛的次旦拉姆擦了擦自己臉上的眼淚又顯得很艱難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道,
「桑格那個時候……還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他其實是丁青縣的人,父親是藏醫,母親則早就已經早早地去世了,那時為了幫自己的父親減輕生活上的負擔,他經常要到這附近的山上來采些中草藥回去,這種事他其實已經做得很熟練了,所以他父親也不怎麼擔心他會出現什麼問題。」
「可誰知道就在那個風雪來臨前的夜晚,因為當時要巡視周邊環境的我意外犯下的過失,正好在懸崖邊採藥的桑格就這樣被我害的失足摔下去粉身碎骨而死了,而等他的父親找到他的屍體的時候,躺在雪地里身底下都是血的桑格……已經沒有呼吸了。」
「這件事情讓我很掙扎,我當時並不認識桑格這個人,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孩子到底長什麼樣子,但我卻深刻的體會到了我作為人類的保護者卻沒能盡到責任的悲哀,所以那時候衝動自負慣了的我就在沒有告訴任何人的前提下用原點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又把桑格的靈魂找了回來又悄悄的送回到了他父親的身邊。」
「……我以為自己做的事情□□無縫,但我不知道當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其實都是一直在留在岡仁波齊的太歲故意誘導我才會發生的,那個時候已經是個少年人的他沒有再去找桑格的麻煩,只是用這件事當做把柄十分順利的從我手裏救出了現在坐在你身邊的這個人後,又看着狼狽不堪的我笑着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他說,拉姆,原來你也會哭了嗎?當初的我也哭得很慘啊,現在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吧?不過我還沒有消氣,因為我已經徹底受夠了這種誰都可以隨便羞辱我,欺負我,吃掉我的日子了,現在我要暫時離開這裏,去懲罰另外幾個做了壞事還沒有付出代價的人,等到我再次出現在這裏,我保證讓你比現在還要痛苦一千一萬倍,讓你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哭着磕頭求饒,你相不相信?」
說完這一番話,不死鳥的眼睛已經是血紅色的了,一個天生高傲的女人要去勇於承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很難,現在這樣毫無保留的和聞楹他們坦白也幾乎花光了她身上全部的力氣。
可是一開始錯就在她,她也無話可說,而想到外頭因為太歲的怨恨而儼然已經走到絕境的疫病,美麗的不死鳥只是沖聞楹眨眨自己的眼睛又顯得很艱難的笑了笑道,
「年輕而強大的樹,我感覺到你和我還有太歲都很不一樣,你是真正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人,我的丈夫現在正躺在裏面,我讓他暫時睡着了,今晚我就會親手把他送回他該去的地方去,然後我會在這裏親自等太歲過來,等他殺了我。」
「從我正式死亡的那一刻起,名叫次旦拉姆的不死鳥就不存在了,我的小女兒馬莎會繼承我身上的原點坐標和不死鳥的稱號,帶着所有普蘭縣的天空一族加入到接下來的這場戰役中去,我這個愚蠢而自私的人這輩子犯過不少錯,所以我現在必須要去償還,只希望你能帶着我無辜的小女兒儘快離開這裏,再幫所有地面上,天空中,海洋里的生靈們阻止太歲……無休無止的暴行……拜託你了。」
回憶到這裏,仿佛一切都終止了,再次親手終結丈夫生命,同時必須要付出生命代價的次旦拉姆最終義無反顧地飛向了天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自己依依不捨的小女兒和族人,而聽到耳邊隱約傳來王慧生和自己說話的聲音,情緒顯得並不太好的聞楹只略顯茫然的皺起眉問了句。
「什麼?」
「我說……那……那你的愛人呢,聞楹,你想過,他以後該怎麼辦了嗎?」
這個問題像是一把尖銳的刀,把聞楹本該凍結起來的心都快扎出血來了,而強壓下心口那種煩悶苦澀到幾乎快疼痛的喘不過氣的感覺,緩緩閉上眼睛,握緊手上那枚藏銀戒指的聞楹只是以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麼麻木的語氣開口道,
「他之前告訴過我,只要我這輩子不辜負他,他就不會辜負我,既然我現在已經辜負他了,希望他也能兌現自己說過的話吧,我現在只希望他哪怕恨我,也千萬別為了我這樣欺騙了他,還拋下了他的人流下一滴淚,能早點走出來就早點走出來,趕快忘掉我吧。」
……
「天吶!蔣先生!老趙!你快來看!整個半山腰的大部分植物坐標真的動了!他們在嘗試着離開這裏!我們沒有計算錯誤!沒有實驗失敗!我們這次真的成功了!天吶我快瘋了!」
歡呼雀躍的聲音爆發在了山林間,看上去已經和金毛猩猩差不多的曹孔明用手擊打着自己的鼓起的嘴唇,發出一連串搞笑的怪叫後也引得身後的趙明福和蔣商陸都忍不住笑了。
不過這種激動到幾乎失控的心情也可以理解,畢竟誰花了那麼多功夫去做成了這麼一件意義非常重大的事也都會很激動。
而接過曹孔明丟過來的測算儀又端詳着勾起嘴角,最近的臉色越發的朝着一個健康正常的方向好轉的蔣商陸眯起眼睛往周圍環視了一圈,又若有所思的笑着開口道,
「雨水降下來之前,這些平時不愛吭聲的植物們會有一些大動作,這幾天我們就繼續之前的能源操作就可以了,兩位這次也辛苦了,我這就來聯繫山下軍部的人,大家開始正式準備撤離這間藏廟吧。」
「好好好!蔣先生老趙大家也辛苦了!走走走!咱們趕緊回去吧,這邊也太冷了哈哈!我要回去和可愛的小桃子炫耀炫耀!金毛哥哥今天簡直帥呆了!」
曹孔明這般說着就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要上來攬蔣商陸和老趙的肩膀,卻被老趙沒好氣從後面敲了他一腦瓜,又笑罵了句你少沖蔣兄和我沒大沒小的,而見他們心情明顯都很不錯的樣子,明顯在思考着什麼蔣商陸也只是搖着頭略顯無奈的笑了笑,轉而又挑挑眉道,
「你們先回去吧,我再去前面看一下,一會兒自己回去。」
「……誒,行,那蔣先生你注意安全啊。」
這裏離藏廟不算遠,周邊沒有什麼危險野生動物的前提下,曹孔明和老趙也不怎麼擔心蔣商陸一個成年男人會出任何問題。
而笑着搖搖手示意自己沒事就和他們分開又獨自走進了前面,本來想抽根煙的蔣商陸一想到這附近樹不算少就收回了手,接着又往前走了幾步才來到了一棵在藏區這種地理環境下其實相當少見的桑樹。
這棵桑樹從表面上看其實相當平平無奇,除了可能樹齡大點好像也看不出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但通過連續幾天的坐標勘測,蔣商陸卻發現這棵桑樹居然是這附近唯一一棵留在原地幾乎一步都沒有挪動過的樹。
而在再三確認自己的計算並沒有出問題後,百思不得其解的蔣商陸還是從呼圖克圖那裏得到了事情的答案。
「如果是山腰上那唯一的一棵桑樹的話,這其實很能理解……那個老傢伙他並不是老的走不動路了,也不是沒聽見你告訴他的那件事,只是他可能不想走吧。」
「為什麼?」
蔣商陸有點好奇的含笑眼神讓當時正在給他煮糖水的呼圖克圖笑了,他在山中生活了百年,所以他知道的東西很多,也無比了解樹這種生命體沉默而深邃的思緒,而將遙遠的眼神看向遠處的天空,年邁的老喇嘛這才低下頭輕笑着開口道,
「情愛這種東西並不是只有高等生物才能領悟的東西,無法開口說話,也不能表達自己情感的樹其實也擁有自己的世界與思想,在一百年前,岡仁波齊半山腰上,其實並不只有那一棵桑樹,還生存着另外一棵,那棵樹和現在的這棵老桑樹隔得其實不是很近,大約兩臂寬的距離,所以當時我並沒有發現他們和其他樹之間任何不一樣的關係。」
「可有一年冬天山上忽然下起了大雪,那棵更靠近懸崖的桑樹被活生生凍死了,樹枝也被大雪全部壓垮了,當時還是個青年沙彌的我為了給我的老師傅生火取暖,就徒步去到懸崖又砍斷了那棵死去的桑樹,可等我扒開雪地下的樹根,卻發現他的根部居然和附近的另一棵桑樹連在一起。」
「我無法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便帶着心中的疑問去問了上一位在這間藏廟死去的禪師,而那位老喇嘛在沉默了一會兒才告訴了我這樣一句話……」
「你的眼睛看不到這兩棵樹在擁抱彼此,你的耳朵也聽不見這兩棵樹在訴說愛/欲,但他們的根緊緊交纏在一起,就表明他們之間有着不願意讓世人發現的愛情,現在其中一棵已經死了,另一棵桑樹終生都不會再願意離開這裏,這是紅塵賜予凡人的愛,本來就不拘於男女與生靈之間,萬物自此朝上生長,終究……也會找到自己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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