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車內,手上握着把長拐杖的白髮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他寬厚的肩上因為畏寒而披着較厚的大衣外套,一條畸形殘缺的腿襯得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衰老可憐。
可看他冷肅深沉的神情,卻感受不到他身上絲毫的頹態,相反這怎麼看都顯得有些陰翳嚴厲的眼神,只會讓每個和他對視過的人都打從心底的有點發冷。
「老師。」
臉色不太好地打開車門坐到蕭驁的前面,宗明苑剛剛在外面接了一個電話,如今正是要將這些消息都傳達給老人的時候,只是想到幾天前他和蔣商陸之間爆發的那場激烈的爭吵,宗明苑心裏十分痛苦掙扎的同時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沖蕭驁低聲道,
「聞楹把蔣先生強行帶走了,而且他好像知道我們在跟着他,故意給我們找了點麻煩。」
「……恩,那就先不用跟着了,聞楹估計是覺得被騙了親自來質問他了,咱們不用暴露自己就好,我這邊暫時還不想和聞楹見面,這個比另一個還要難控制,而且身上的變數實在太多了,咱們目前的重心還是放在陳永明和探發科身上……另外,我剛剛交代給你的東西,今晚就佈置下去吧,能不能讓陳永明這個老東西好好吃點苦頭就看這次的了……」
聽到之前和蔣商陸相處的貌似還不錯的蕭驁私底下非但沒有關心一句蔣商陸,反而一門心思地只惦記着自己的那些針對地植辦的計劃,眼神黯淡的宗明苑心裏有點發苦但還是緩慢而順從地點了點頭。
他其實很想問一句,您難道都不問問蔣先生這幾天身體怎麼樣了麼,他可是被您活生生逼成這樣的,您當初不是口口聲聲告訴我,我們做的這些不會有什麼太嚴重的後果,只是一次象徵性的警告麼,可是話到嘴邊,從來什麼都是只聽蕭驁的宗明苑就又強行咽了下去。
但腦海中紅着眼睛盯着自己,嘴唇都泛着白的男人那厭惡的眼神卻怎麼也抹不掉,而想到這兒,因為被蔣商陸討厭了,所以臉色相當難看的宗明苑剛準備和蕭驁悄悄說上點蔣商陸的好話,哪怕是讓他別再那麼過分地對待男人也好。
可還沒等他開口,眼神若有所思的蕭驁卻忽然撇了眼宗明苑放在車座底下的那包包裝精緻的點心,又口氣淡淡地問了一句道,
「老鼎豐的長白糕,名苑,特意買了準備送給誰的?」
老人這洞查一切的眼神讓宗明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這包點心其實是他買了準備用來給蔣商陸道歉的,可是蔣商陸因為前兩天的事完全不搭理他,搞得他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而見他這幅把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的樣子,盯着他看的蕭驁似乎很溫和地笑了笑,又忽然以一種古怪的口氣慢慢道,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他有點意思是吧?是覺得他當初豁出命來救了你,所以特別感動是嗎?」
被輕而易舉地拆穿了心裏一直以來某個特別難以啟齒的想法,宗明苑一臉尷尬害怕地望着蕭驁,右手掌發抖的樣子顯得實在有點可憐巴巴的。
而見他這幅膽小怕事到臉都白了的愚蠢模樣,面無表情的蕭驁也沒說什麼,就那麼像個和藹又慈祥的長輩一樣沖他眨了眨眼睛,又以一副好言安慰他的口吻笑着道,
「這又什麼好怕別人知道的,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他的長輩,就算你對小陸有點特別的興趣也沒什麼,聞楹和他因為各自的立場肯定長久不了,我倒是覺得你和他很合適,不過他眼光可高着呢,你要是想徹底得到他,肯定不能只是以現在這樣見不得光的身份,起碼咱們得先把陳永明那樣的敗類弄下台去,你才可以名正言順的讓他變成你的所有物,不是嗎?」
蕭驁這話聽着有種禁忌又可怕的吸引力,至少剛剛對他還心生不滿的宗明苑已經有點心動了。
而完全就把蔣商陸當做一件可以隨意交易,憑自己心情隨便處理的物品一般放在嘴邊隨便羞辱,因為前兩天那件事,已經不再堅持維持這溫情而又虛假外殼的蕭驁只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腿又口氣淡淡道,
「他這個人看着骨頭硬,不好對付,其實弱點多的很,至少張婷被他殺了的這件事就是他最大的把柄,他總以為我會害他,一副耍心眼防着我的樣子,真是讓我看見就想起陳永明那個不怕死的老東西……所以我有時候真後悔沒能把季從雲和那兩個孩子給及時抓住啊……不過沒抓到也沒什麼,等聞楹徹底玩膩了他,他將來一無所有了還能指望誰?前提是,只要你都聽我的,幫我好好的把咱們接下來的正事做好,你說怎麼樣?」
「好……謝謝老師……」
已經完全被蕭驁嘴裏說的那些齷齪的東西弄得開始浮想聯翩了,臉色泛紅的宗明苑在這大半年裏日日夜夜都在惦記着的東西要是真的能得到,他絕對會越發地對他的老師,他的恩人蕭驁死心塌地。
想到這兒,宗明苑也沒有耽誤手上的事,興沖沖就去將蕭驁剛剛佈置給自己的任務傳達給了手底下的秘密行動科。
再到深夜十一點左右,陳永明家宅子的外面先是隱約有了點細微的動靜,接着幾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就扛着一大包沉甸甸的東西丟在了陳宅的門口。
這一大包東西落地的時候動靜有點大,在紮緊了的袋子周圍還滲出點怪異的血氣和可疑污漬,偏偏年邁的陳永明歲數大了為了活命總是睡得很早,他孫子陳珂前兩天被人打了也一直住在醫院裏修養,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切的發生。
等這夥人伴着夜色做完這一切就果斷離開,那一大包怪異的東西就這麼被留在了陳永明家的門口,十幾分鐘後蕭驁那邊收到了宗明苑的電話,老人知道事情辦妥了,先是隨意誇獎了他幾句,又照例是看着自己的那條斷腿發了會兒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五六點,當在陳家工作的做飯阿姨天還沒亮就起來準備做早飯時,女人先是打開門又在低頭的時候不經意注意到了地上那個顏色奇怪的,有點可疑臭味的袋子。
而當下就好奇地蹲下來又用手小心掀開來看了一眼後,看清楚裏面是什麼東西的女人先是面色慘白地大喊了起來,又在捂着嘴痛苦幹嘔了一陣後驚恐地朝屋裏面尖叫着哭喊道,
「救……救命啊……老爺子,您快來啊……孫少爺……孫少爺出事了……孫少爺死了!!!!」
……
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釋放之下,難得睡了個好覺的蔣商陸挨着自家聞楹踏實又可靠的肩膀,一晚上舒舒服服地翻身都沒有,就這麼一覺睡到了清晨。
醒過來的時候窗簾外頭的天色隱約還是半黑的,但是他睡眠質量本來就不好,能有這麼幾個小時的深度睡眠簡直比吃了什麼減壓藥都覺得讓身體感到輕鬆舒暢。
從來都是跟着他一塊醒的聞楹閉着眼睛用手摸了摸他的頭髮,接着慢慢側過身換了個姿勢就把他貼得離自己更密實了點,而這樣的舉動直接造成了兩個人的腿都被迫纏一塊去了。
「誒,我怎麼覺得,你這趟回來之後好像忽然熱情了不少啊?這開花期還要多久啊,你忍得難不難受啊……」
從前已經基本習慣了和他的這種老兩口一起過晚年生活的的相處方式,貿貿然感覺到他對自己變得和小年輕熱戀期似的膩歪黏糊了,心裏哪怕知道他這是植物生長期最正常不過的生理反應,可被他抱在懷裏的蔣商陸還是沒忍住笑了。
而聽見他這麼問,打從昨晚起就一直沉默地壓着身體裏的火,現在大清早抱着他也沒好到哪兒去的聞楹閉着眼睛慢吞吞地恩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口氣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還好,你現在身體不好,不能隨便亂來,讓我抱抱你就可以了。」
要說正人君子就是比較辛苦自己,蔣商陸看他這麼表情嚴肅地堅持也實在沒辦法,就這麼讓坐起來靠在床頭,精神上還有點犯困的聞楹這麼和小姑娘抱布娃娃似的抱了一會兒。
可若有所思地端詳着自家小樹苗越長越好看,卻沒有絲毫女氣反而格外出塵俊美的臉,到底心疼小聞同志的蔣叔叔想了想還是十分主動地湊到他耳朵邊上邊,又勾着嘴角小聲地建議道,
「別了,咱們倆難得碰到一回,說不定過兩天又各自有事了,用嘴還是用腿,你要不現在選一個?或者都試試看,看看哪個你比較喜歡,實在不行你想怎麼樣悄悄告訴我啊,我還有兩小時才要走呢……」
是正常男人都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能把持住,靠在床頭的聞楹用複雜的眼神看了眼面前一點沒覺得自己這樣不好意思的蔣商陸,一時間反而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而好半天心裏實在有點意動的小聞同志俯下身湊到他耳朵邊上輕輕地動了動嘴唇,又在蔣叔叔顯得特別討厭的低笑聲中,避開他的眼睛不太自在地皺了皺眉。
「……是你讓我說的。」
察覺到他開始難為情了,蔣商陸也不故意拿話刺激他了,乾脆和昨天晚上在車裏一樣,拿自己的嘴唇親昵地吻了吻他的側臉,又在聞楹明顯挺受用的眼神中忍笑着開口問道,
「那你自己倒是先變回去啊,一大清早起來就要和一棵樹做這種事我很有心理壓力的啊,唉,算了,就當隨便豐富一下自己的人生閱歷吧……」
剛剛說完還怕他覺得奇怪所以不會答應的鳳凰樹小同志聞言就抬起眼睛看了看眼前明顯在說假話的罌粟花,轉頭注意了一下這會兒的時間,確認應該還來得及的聞小樹也沒有再和自家這位一點都不矜持的蔣小花繼續假客氣。
於是這兩棵此刻正散發着各自花粉香味的植物就這麼氣氛不錯地碰了碰彼此的花瓣,和所有低等植物一樣十分沉默,哪怕授粉的時候也不愛吭聲的鳳凰樹默許着他精心嬌慣出來的罌粟花半依附纏繞在自己的樹身上。
在用自己的樹枝不輕不重地捆着花的莖葉撥弄起了罌粟花脆弱又美麗的花瓣,直到他枝頭結滿的花苞都忍不住開始隱約的綻開。
伴隨着彼此的植物器官中都要滲出來的濃郁香味,一邊肆意地讓花朵獨有的花房被完全地撐滿,又故意引導着美麗又強大的鳳凰樹以一種保護神一般的姿態徹底佔有了自己。
而其實早早就已經成了他一個人的花,可是現在卻還是有些懷念當初那份把自己徹底交託出去滋味的罌粟花半天才懶洋洋地動了動自己被露水打濕,顯得有點濕漉漉的花瓣,又在樹的充滿包容感的籠罩下特別老流氓地笑着來了一句。
蔣商陸:「我忽然發現,你做樹的時候好像比做人的時候生龍活虎多了啊,聞楹。」
聞楹:「…………………………」
蔣商陸:「這叫做什麼?野生植物的繁殖本能嗎?」
聞楹:「…………………………」
蔣商陸:「恩,繼續保持,我還挺喜歡的,下次可以再試試別的,比如咱們找個公園草坪就——」
聞楹:「……夠了。」
聽出一本正經的聞楹快要生氣了,蔣商陸神經兮兮地笑着就從床上爬起來自己去沖澡了,但他們這麼一番荒唐之後外面天都快亮了,所以現在也得趕緊收拾收拾,繼續去忙活那些干不完的正經事去了。
可在浴室裏頭的時候,蔣商陸忽然就想起昨晚他們談到的某件事,而聞楹聽到他問自己也沒有隱瞞,直接就如實回答他道,
「……恩,和遏苦一樣,我也有自己的垂生氣根,現在去往岡仁波齊的路上也有一個聞楹,但是並不是我本人,而是一個類似於我樹體一部分的存在,王志摩在第二份給我信里和我說,老喇嘛和他說,他們這些人現在正陷在岡仁波齊的八十八重地獄裏無法走出來,但身邊的魔鬼們暫時還沒有發現他們的身份,所以需要一個人先去打開通往地獄的門找到他們,我想到你還在這兒就打算把這邊的事情解決完再親自過去……距離他說的四五月還有一段時間,我覺得這件事不能太着急,應該再等一等。」
「恩,謹慎一點也不會錯,你現在自己情況都不穩定,還是先把花期給徹底解決吧,陳永明那邊反正有我。」
想起自己那邊已經有所安排的事,蔣商陸稍微有點不放心的同時又想起了蕭驁這個不確定存在,從前的他或許還不能斷定蕭驁是不是會做出有些出格的行為,來達到自己所謂正義的目的。
可現在的他是越來越覺得自己並不能猜透這位英雄樹的化身究竟還有多少未知的面目了。
這般在心裏想着,等蔣商陸沖完澡出來之後,他還沒來得及拿起茶几上那被聞楹給他泡好的熱茶,外頭的房門卻忽然被人不輕不重地,和特務接頭一樣的敲了兩下。
當下聽見聲音就放下手裏的茶杯又慢慢站起來,蔣商陸在心裏想了想可能是誰又緩步走到門邊上,一開門就看到了門口拎了兩份豆漿油條,但是表情相當鬼鬼祟祟的……聞榕。
而一看到姿態懶散地倚在門邊上,臉上還有點紅的蔣商陸,想起昨天他和聞楹那小子的破事莫名有點惱火的聞榕先是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又板着臉強做鎮定地問了一句。
「……聞……聞楹呢。」
「哦,他在裏面,你先進來吧。」
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眼前的聞榕,因為按輩分和歲數來說蔣商陸其實比他們兄弟倆誰都大,算起來應該和五六十歲的聞天明稱兄道弟的。
可現在聞榕擺明了已經清楚他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了,歪着頭的蔣商陸想了想只能態度很隨和地沖他輕輕地笑了笑,又在領着他走進房間後,看到了表情平淡的聞楹。
「你怎麼來了。」
看見他過來其實並不算意外,聞楹這幅一點沒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態度,把本來還有點緊張的聞榕搞得相當無語,想了想只能咬着牙把特意給他們兩都買了一份的早點慢慢舉起來,又一臉怨念地抽了抽嘴角開口道,
「……我給你們倆過來送早飯還不行嗎?」
「謝謝你,我們正好還沒吃早點。」
坐在邊上的蔣商陸抬起眼睛就笑着沖他來了一句,被他臉上總顯得有些陰陽怪氣的笑容莫名給膈應了一下,聞榕看着這位蔣先生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就有點心裏發毛,半天才在房間裏拘謹地自己找了個地方慢慢坐下。
而看着面前這兩個怎麼看怎麼不像一路人的傢伙卻像真正的兩口子似的一個悠閒地喝茶看報紙,一個任勞任怨地幫他熨西裝上鞋油找襯衫褲襪,聞榕聽着他們倆至少已經勾搭在一塊好長一段時間的對話,好半天終於是沒忍住偷偷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是灰色的這件嗎?」
站在衣櫃前正在給他拿襯衫,聞榕曾經以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伺候人的聞楹顯得相當耐心地問了一句。
「對,邊上那個柜子裏的都是上次按你的尺碼一起買的,你自己拿着換吧。」
據說只要一發火就得死一片人的蔣商陸說着就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等下意識回了身後聞楹一句後,他才想起來自己身邊還有個完全不清楚情況的聞榕。
於是他只慢慢地放下手裏看了一半的報紙,想了想還是儘量以一副不那麼嚇唬人的隨和口吻沖聞榕笑着道,
「昨晚的事實在不好意思,我和聞楹事先沒溝通好,其實我和他之前就認識一段時間了,但是沒來得及和他說清楚有些情況,現在都說清楚了,已經沒什麼了。」
「……恩……沒事,就是他什麼也沒和我說……我有點……沒想到……」
和態度彬彬有禮,還特別講道理的人溝通起來總是不好發火的,一臉尷尬的聞榕複雜地心想着你可算了吧,蔣大佬你這情況我弟弟哪裏搞得過你,你們這是怎麼神奇的勾搭在一塊的麼能詳細講講麼,可話到嘴邊,碰上蔣商陸這樣的人也不可避免的有點慫的聞榕還是默默地都給憋了回去。
而察覺到氣氛好像有點不自然,除了蕭驁,這還是頭一次正面碰上聞楹家人的蔣商陸也難得的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他剛準備說上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他隨手放在床頭柜上的電話就響了。
而等蔣商陸說了聲抱歉又站起來走到窗邊開始接電話時,聞楹和聞榕同時聽到本來還顯得和和氣氣的男人在怪異地兀自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就口氣很恐怖地反問了一句。
「你剛剛說什麼,給我再重複一遍。」
電話里的人不知道又說了什麼,但是蔣商陸整個人的情緒都變得不對勁了,明顯是被什麼事情給弄得真有點要發火了,而聞榕一臉緊張地坐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沒敢開口,半天就眼看着聞楹走到他邊上無聲地問了句怎麼了。
而聞言順勢抬起頭,臉色難看的要命,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的蔣商陸在閉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後,半天才掛斷電話口氣有點冷漠地緩緩開口道,
「我得先走了,陳珂那邊出事了,有人昨天半夜把他從醫院弄出來剁成花肥送去給陳永明了,還就只留了個頭和那一袋子花肥放在他們家門口,不出意外的話,斷子絕孫的陳部長這次是真的要……徹徹底底地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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