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聞楹還有地涌金蓮分開後,蔣商陸和糖棕就一起進入了另一個洞穴通道,糖棕開始還保持着相對鎮定自然的表情,等回頭看看確認聞楹他們應該不會聽見後,他下意識地壓低些聲音看了眼蔣商陸道,
「額,你是不是……想問我些什麼啊?」
「恩?」
被糖棕這麼主動一問,若有所思的蔣商陸也有點意外,等停下來打量了他一會兒後,兩人的氣氛有點凝滯,好半天蔣商陸才失笑着搖搖頭道,
「你這不是挺機靈的麼。」
「誒……還好,還好。」糖棕被他這麼一夸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恩,的確是有事要問問你,當初我走的時候,遏苦並沒有告訴我這件事,也許他是為了保護聞楹,也許他是不放心我……總之我是完全不知情的,不過這次再見到聞楹,我也隱約看出來了……聞楹就是你們說的那個神樹是嗎?他母親當初拿走的樹種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被蔣商陸這麼直接地拆穿了,也算是當初那件事的參與者之一的糖棕也有點尷尬,這件事原本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尤其是蔣商陸還明確是一個修羅的前提下。
可是糖棕也明白他和聞楹的關係非比尋常,拋開兩人註定是生死仇敵的物種關係,蔣商陸還能願意留在他們身邊,幫助他們來找地涌金蓮已經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所以暗自思索了一會兒,糖棕還是老老實實地把他知道的都給大概告訴了面前的蔣商陸。
「這些都是遏苦說的,我也不太清楚真假,但聞楹他的確就是我們一直都在找的神樹……他母親當年可能是因為肚子裏已經有孩子了,卻因為身體不好就快流產了,神樹樹種能復活生命和維持生機,大概是無意中清楚這點的他媽媽就從蕭驁那裏偷偷拿走了樹種,可吃下樹種的他媽媽雖然看似保住了孩子,卻不知道神樹已經取代了她原本的兒子以另一種生命形式活了下去,聞楹之所以之前生長期很漫長就是因為這個……」
「只有不死鳳凰木才會像他這樣發芽開花都需要很長很長時間……也只有神樹才會需要經歷那樣的痛苦之後才會徹底覺醒……」
心中所有的猜測因為糖棕的話而一下子全解開了,瞬間沉默下來的蔣商陸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之前他只以為聞楹可能是五樹六花中的一員,卻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神樹,而再一想到當初在蒼青那個恆溫庫里,他從痛苦的死亡中甦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那個已經徹底精神崩潰了的聞楹,蔣商陸只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接着勉強冷靜下來緩緩開口道,
「那個時候我剛覺醒,就已經覺得他很不對勁了……其實說起來還是我害了他……」
「你別這麼說啊,蔣先生,根本……根本就不是你們倆自己的問題啊,你們又沒有做錯什麼……聞楹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雖然看上去是因為他親眼看見你死了,自己卻沒有保護好你的緣故,但我說真的,你真的什麼也沒做錯,也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聞楹他對你有愧,他在恨自己沒有救你,讓你就這麼痛苦的死了,死後還要繼續這麼飽受折磨的活着,你讓他全部忘掉,其實也是因為你想保護他,不想讓他一直沉浸在愧疚和痛苦中自責,唉,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總之,你們都是好人,肖小姐,季從雲他們也都是好人……」
糖棕不太會安慰人,但是他還對蔣商陸和聞楹之間的感情還是有點可惜和為難的,而隱約想起來剛剛來的路上,蔣商陸只要和他們一起呆久了就會很不舒服的樣子,糖棕有些臉色複雜地看着他小聲問了一句。
「和我們這樣一直呆在一起……是不是對你很不好啊?」
「還好吧,反正我也呆不了太久,解決掉地底那個烏頭我就真的得走了。」蔣商陸也笑了笑。
「唉,好吧,到時候聞楹肯定又得鬱悶好久了,我會偷偷和地涌說好讓他別管你們兩的事的,不然他那個人肯定要在聞楹面前單獨說什麼的了,他最不好糊弄了……」
不得不說,糖棕對地涌金蓮的了解還是很透徹的,因為此刻地涌果然正在和聞楹說起這件事,而想到蔣商陸的修羅身份,待會兒和他們一起下去難免有些不自在,糖棕還是決定提前解釋了一下為什麼他和地涌會把這個修羅關在這兒的原因。
「……地底埋着的那個修羅我能確定他不是個好人,他以前是個清政府的貪/腐官員,物種是烏頭,當時他因為跑到鄂倫春來剝削人民,作威作福好多年才被當時憤怒的老百姓給丟到山裏來的,結果他在山裏餓死了之後就被一層層的土壤掩埋,在地底高溫狀態下覺醒後,就想把所有這裏的人類和樹木都感染,險些還真的得逞了,我和地涌就是在那個時候過來這邊想要抓住他的,只是不知道這次聞楹在這兒,大夥能不能一起徹底殺死他……」
「聞楹……他其實還差了點火候,他好像到現還沒開花是吧?不過想殺死這個覺醒了的烏頭,也不是真的沒有辦法。」
蔣商陸隨便這麼一說,也讓糖棕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畢竟這種事關他自己性命的秘密,他完全沒想到蔣商陸會這麼隨隨便便地告訴他。
而見他似乎很驚訝的樣子,嘴角帶笑的蔣商陸只漫不經心地直起自己的腰,又側耳傾聽了一下遠處似乎已經打起來的動靜才緩緩拉長聲音慢慢開口道,
「我特意和你選了這條路走,也是因為我想告訴你這件事,殺了修羅的方法不止是取走我們的背骨,還必須是第三節中間的那塊突出的背骨,你現在給我好好的記下來,到未來的某一天,當我再也無法自由地控制我自己的身體,已經徹徹底底淪為怪物時,就算聞楹他不忍心殺我,也請求你必須得替他動這個手……」
「千萬記得要一擊致命,絕對……絕對不能給我再留活口,都聽明白了嗎,糖棕?」
……
蔣商陸和糖棕的這番對話那邊的聞楹完全不知情,事實上他此刻正和地涌金蓮一起正面應對着那個與他們在地底不期而遇,但全身已經基本蟲化的烏頭。
在過去漫長的百年間,這個烏頭類植體人類曾經與地涌金蓮之間無數次發生衝突,雖然很少會分出勝負,但至今地涌依舊無法徹底殺死他,而越發瘋狂強大的烏頭也沒有辦法真正逃出去。
只是也如蔣商陸猜測的那樣,並沒有正式開花的聞楹本身確實還差了點火候。
雖然和地涌兩個人基本不會讓那些密密麻麻的蟲近自己的身,但看着那個爛的身體都呈炭化,骨骼表皮都發黑膨脹,臉上只有兩個紅紅白白的眼珠子鼓脹着,嘴裏還在尖叫嘶吼着的巨大怪物時,任誰都會有不太好的感覺。
「……你的眼睛現在看不見,稍微到後面去一點。」
看出地涌金蓮和他的蛇支撐眼前的局面的有點困難,聞楹隻眼神冷靜地從地底凍土中快速地喚出更多鳳凰樹枝就死死地纏在了發狂的烏頭的脖子上,而被他禁錮着不能動的怪物仰頭咆哮了一聲,身體毛孔處只迅速地爬出越來越多的蟲子,更甚至沿着聞楹的樹枝開始往他的身上爬。
「糖棕!糖棕啊!你人死哪兒去了啊!」
忍無可忍地從嘴裏發出一聲大罵,焦急地聽着自家鳳凰尊一個人在自己前面應對這怪物的動靜,雖然眼盲但依舊兇殘的可怕的涌金蓮恢復了半個金色的蓮花花身,一邊不依不饒地砍殺着烏頭身上的一根根抽打向自己的根狀莖,一邊死也護着旁邊的聞楹,完全一副不讓他有一點閃失的忠心架勢。
他與鳳凰尊的淵源本就很長,如今雖然那麼多年過去了,但當時多虧神樹才得來生命的恩情總是要還的,所以哪怕是自己就此要和烏頭真的同歸於盡,地涌也不希望他一心侍奉着的鳳凰尊會出現任何閃失。
恰在這時,他嘴裏被罵的狗血淋頭的糖棕和蔣商陸也順着洞穴的通道趕過來了,在從上頭匆忙一躍而下,直接帶上手腕上的第三隻纏臂金後,褪去雍二那小白臉公子哥的面目,恢復自己健康俊朗樹形的糖棕伸出手一下子就扣住了烏頭的頭顱鼓脹部位。
「你還知道過來啊!」
地涌明顯鬆了口氣,但還是沒好氣地罵了他一句。
「額,我走的有點慢,對不起對不起。」
本來就有點不好意思的糖棕被好友一罵也趕緊老老實實的道了歉,只是敘舊的時間本來也不多,烏頭這邊的攻擊還全是聞楹一個人在撐着的。
所以當下糖棕便以自己手臂上的三隻纏臂金狠狠擊打在烏頭的頭部後,正前方絞着烏頭脖子的聞楹看準糖棕翻身跳下來的時機,直接動手將自己最粗壯強大的一根樹枝硬生生插入了烏頭的心口位置。
那一瞬間,就連山底下正在用草料餵自家馴鹿的桑桑都感覺到了腳底下的土壤好像發出了一陣顫抖。
許多鄂倫春本族的人民們驚慌無措地跑出來往山上看,不明白是什麼掩藏在地底的怪物才會發出那樣可怕的慘叫引得整個阿爾山都為止震動。
鬍子花白了的樺桑略有些擔憂地往山上看,但想到那幾位既然都湊在一塊了應該也出不了什麼問題,所以當下只能勉強按捺下心頭的不安與擔心。
而在此刻的山洞裏,因為被心口劇痛而發狂的烏頭的動作集體甩到洞壁上的聞楹糖棕和地涌金蓮也正在從地上艱難地站起來。
只是快陷入兩敗俱傷的僵局的時候,伴着空氣中一陣讓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的奇怪味道,這談不上香味也談不上臭味的毒素刺激直接把嘶吼着的烏頭麻翻了在了地上。
被暗算了的烏頭滿懷恨意地大吼着,嘴裏還怪異含糊地喊着殺了你,我要殺了的話,而聞言的聞楹當下便眼神一轉,下意識地往身後的蔣商陸那邊看,卻只見那個一貫神神秘秘的男人隔着面具靠在邊上沖他很心有靈犀地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間,聞楹忽然有點很熟悉的感覺,仿佛從前他也和這個人一起做過這樣類似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言語就充滿了默契,而還沒等他細想,糖棕着急大喊的聲音就從邊上傳了過來。
「地涌!在邊上幫着聞楹!我們一起合力削掉烏頭的背骨!別再讓他有機會重新站起來!」
糖棕這傢伙這輩子可還沒這麼強勢果斷過,地涌金蓮被他這麼一吼也是一愣,卻還是點點頭就趕緊皺着眉喚出自己的蓮花本身。
而眼梢泛紅,被他們倆的香氣影響的臉上隱約有鳳凰花旗瓣紋路的聞楹見狀閉上緩緩眼睛,但身邊分別有一個五樹和一個六花為他護法還是幫了他很多。
所以當下,剛剛以自己身體內幾乎全部的神經毒素的代價,才把那麼龐大猙獰的一個烏頭屍體毒倒在地的蔣商陸只出神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接着便仰頭親眼看着鳳凰花如火焰一般地開滿了整個洞窟,又真的如同一場可怕而洶湧的烈火一般將烏頭整個身體卷了進去,先是拔去了他的整根背骨毀掉,這才狠狠將他徹底撕成了一塊塊帶血的碎片。
等看見地涌金蓮上前欣喜若狂地抱住糖棕,雙頭蛇也隨之發出不悅的嘶嘶聲後,在場的幾人這才恍惚間意識到……
——這囚禁了地涌百年的一切,終於是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
解決完烏頭之後,下山的這條路,便從來的時候的三個人變成了四個人……和一條蛇。
因為剛剛整整在山上呆了近六個小時,所以他們四個眼下不得不面對要在黑暗的大雪天中徒步走回到鄂倫春部落的局面。
路上的時候,已經好久沒有來山下生活過的地涌金蓮表現的很興奮,一直在和糖棕好奇地詢問着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到底是在哪裏生活的事情。
而看好友好像也是挺關心自己的,表情有點糾結的糖棕也沒打算瞞着他,就把自己以前在香滿園,後來又被迫跑去雍錦年家裝他弟弟,最後還和他生出一段莫名其妙的情來的事情都給老老實實說了。
結果地涌聽完直接就給樂壞了,先是偷偷撇了眼在前頭一起肩並肩走着的蔣商陸和聞楹,又用手摸了摸被放在自己衣服裏面,正畏寒地蜷縮着的雙頭蛇忍不住笑起來道,
「就你這腦子,居然還想騙人,能被你真的騙到的人也是挺厲害的了……你要是看着覺得那人還湊活,就好好過唄,人類怎麼了,大地上的生靈當初可都是同一個造物創造的,我就不覺得植物和動物真的在一起有任何問題,又不用生孩子怕什麼……不過那傢伙要是真的對你親都親了,摸都摸了,最後卻嫌棄你是棵樹,不要你了,我就讓我的蛇幫你去咬死他,怎麼樣,夠朋友吧?
「……你還是算了吧,我真是怕了你了。」
本來也沒打算從地涌金蓮這裏得到什麼靠譜的建議,鬱悶的糖棕揉了揉自己又下意識恢復成雍二的小白臉,心裏也在暗自琢磨着蔣商陸嘴裏發狂的雍大狗同志到底什麼時候會來找自己算賬。
只是人有的時候就是經不起惦記,至少在下山之前,糖棕都沒有想到自己從山裏出來的那一刻,會看見穿着身黑貂,帶着副墨鏡,帥得簡直要上天的雍錦年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樺桑家門口抽煙。
結果這倆倒霉的假兄弟對視上的那一刻,糖棕還沒來得及結結巴巴地叫上一聲大哥,眼神冷得嚇人的雍錦年就嘴角抽了抽地把煙給扔地上踩了,又邁開大步地衝着他跑了過來。
而嚇得一個跟頭就狼狽地摔在了地上,慫的要命的糖棕剛要哭喊着嚷一句饒命饒命千萬別打死我,他就感覺到自己整個人被雍錦年給一下子從雪地上撈了起來,又直接給扛到背上狠狠地抽了兩下屁股。
「哎喲。」
地涌金蓮在邊上特別下/流地沖臉色紅得和猴屁股的糖棕眨了眨眼睛,雍錦年面無表情地抓完自己心心念念要抓的人,也沒工夫管周圍的圍觀群眾是怎麼想他和糖棕的,一聲不吭地也沒個交代就把糖棕的手腳摁着,神色匆匆地就往最邊上他暫住的那間撮羅子大步去了。
這一夜糖棕和雍錦年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總之也沒什麼人能知道具體的了。
反正第二天天沒亮,走路都有點打顫的糖棕就偷偷跑去找了抱着蛇還泛着困的地涌金蓮,然後認真地和自己的好友宣佈,他的騙人技術果然是不行,至少他本來以為一直成功騙住的人,也好像早就已經知道了,而且……他這次是真的被氣到發狂的雍大狗給喪心病狂地睡了。
此刻這件事還沒有真的發生,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地涌金蓮也只是目送着可憐的糖棕被抓走還在幸災樂禍地笑,而稍微落在他們的後頭,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的聞楹和蔣商陸將這一幕看在眼裏也都有些無言以對。
只是正當蔣商陸還在心情不錯地暗自想着雍錦年這貨色果然是見色忘友時,他卻忽然不經意地撇見有兩個矮小的影子也從一邊的撮羅子飛快地探出頭來。
而本身也是聽見有人說話的動靜才跑出來,心裏原本還高高興興的鄧桃在親眼看到蔣商陸和兩個氣味簡直讓她作嘔發瘋的東西在一起時,立刻就渾身發抖地僵硬在了原地。
「小桃……你怎麼了……」
一品紅察覺到鄧桃陰冷恐怖的情緒,立刻就不安地小聲問了她一句,可鄧桃聞言卻只當沒聽見,先是暗自握緊了發抖的手勉強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半響這整張臉都裹在斗篷里的小姑娘緩步走到了蔣商陸邊上,用帶着點顫抖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小聲質問道。
「你讓我們等在山下邊這麼多天,就是因,為,這,個,嗎,叔叔。」
「……丫頭。」
聲音有些複雜地輕輕攬住了這個自己照顧了有大半年的寶貝姑娘,不自覺皺起眉的蔣商陸知道這裏明顯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所以只是趕忙彎下腰把鄧桃抱起來,又叫上邊上的一品紅,這才沖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所有顯得有點疑惑的聞楹他們匆忙地打了個招呼抬腳離開了。
只是等到了一個附近沒什麼人靠近的地方,蔣商陸剛把懷裏的鄧桃放在地上,還沒等他稍微安撫下這一向脾氣不好的丫頭。
早在親眼看見聞楹他們的時候,就已經被氣的差點發瘋的鄧桃直接就抓起地上的一大塊雪,又朝着蔣商陸邊哭邊虛張聲勢地扔了過去。
「騙子……你這個騙子!你當初和我怎麼說好的!」
「小桃……你別……」
一向特別好哄的鄧桃忽然發這麼大的脾氣,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品紅也是嚇了一跳,他生怕這一大一小待會兒就這麼大吵起來,可結結巴巴又不知道該怎麼插嘴勸他們。
而被鄧桃這麼任性地發了一大通火,自己心裏忽然也挺疲倦的蔣商陸倒也沒有生氣,就這麼站着沉默了一會兒,許久才蹲下身把哭泣的鄧桃抱着,又摸了摸她的頭輕輕開口道,
「對不起,這次是我的失誤。」
「……是失誤嗎?那你為什麼前幾天不走?」
「我想幫幫他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你來幫他們,誰來幫你啊……你別逼我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要你死,你千萬別死好不好……我就真的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忘了我們之前怎麼說好的嗎?只要能悄悄的永遠躲起來,我們就是最安全的,叔叔,好不好啊,你快答應我啊……」
嗚咽地抱着蔣商陸的脖子,從前被長期囚禁,精神本來就有一定問題的鄧桃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擁抱着這個自己一直在心裏偷偷當做父親的男人,那顆剛剛因為看到他和那些人在一起而差點跳出來的心也在劇烈地顫動着。
而被小姑娘這麼一聲聲地追問着,這幾天明顯開心快樂的過了頭,差點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誰的蔣商陸只面無表情地出了會神,許久他像是自己想明白過來一樣嘆了口氣,又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道,
「……好,都聽你的。」
「那我們……我們什麼……什麼時候走?」
「讓我再和他說聲再見吧。」
這一句承諾後,似乎有些事情的發展已經註定了,心情特別糟糕的鄧桃好半天才被一品紅給艱難哄走了,只留下了蔣商陸一個人在雪地里若有所思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一品紅這小子倒是偷偷地摸回來了,而其實也是頭一回見面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後,歪着頭的蔣商陸隔着面具沖他懶洋洋地笑了笑道,
「不去幫我哄她,跑回來幹什麼?」
「唔,我覺得我也應該來安慰一下叔叔你……至少在這件事上小桃不太懂事,哪怕你們是親人,這麼逼着你答應她的要求也太過了,你也確實不容易……」
「因為她很需要我,她從小就沒有父親。」
「……恩,是啊,她的確沒有父親,但她作為女兒也該好好想想她的父親是不是也會難過……你太慣着她了,以後會把她慣壞的,雖然在這件事上她是為你好,但你不應該這麼順着她的意思來的。」
心態特別早熟也很會說話的一品紅很誠懇地開口,聞言的蔣商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一時間倒有點明白所謂十修羅天生的野外生存本能,究竟是體現在這個看着不頂用的小子的什麼地方了。
而一品紅見心情明顯也很低落的蔣商陸這麼看着自己,想了想就忽然跑到他身邊,接着蹲下來在雪地上用手挖了一個洞又抬起頭笑着沖他道,
「我媽以前和我說過,自己心情不好又不想和別人說的時候,就隨便找個地方挖個洞,對着這個洞悄悄地說,叔叔你也試試看吧,其實挺有用的,誰還沒有點沒辦法告訴別人的話呢……我去接着哄小桃了,待會兒讓她來給你道歉啊。」
和他說完這話,臉上笑嘻嘻的一品紅就乾脆利落地抬腳跑了,被這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泡妞損招弄得笑起來的蔣商陸低頭打量了一會兒這個洞。
過了好半天,他卻忽然不笑了。
而下意識的在腦子裏慢慢回想着這幾天和聞楹呆在一塊發生的一切,心裏有些感慨的男人許久真的就在空無一人的雪地里一個人蹲了下來,又在無聲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做出了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傻過的舉動。
「我有時候也會在想……我上輩子到底是做錯了什麼,這輩子才要遭這些罪。」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真的特別堅強的人。」
「我也有很年輕很軟弱的時候,受了苦一定要和父母大哥抱怨,一丁點小病小痛都能讓我哭很久。」
「可後來我大了,老了,我的家人也走了,除了我自己,我就再也找不到能夠依靠的人了。」
「幸好,幸好……我還有聞楹。」
「可為什麼上天明知道我就只有他了……還要從我身邊奪走他呢。」
「我有時候真的很累。」
「累到只想回到我愛的人身邊去,躺在他的身旁就只是看着他的臉什麼也不用做。」
「我好想回家……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回我們的家去。」
一點點說出這些從沒有和別人吐露過一點的想法,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雪地上,像個瘋子一樣對着眼前那個洞自言自語了半天,蔣商陸終是有些受不了自己一般扯了扯嘴角,此刻他難得脆弱了一回的眼眶周圍有些泛紅,但到底是沒能真的失態到怎麼樣。
而就在男人想着自己到底該什麼時候去和聞楹說個道別才合適時,他卻遠遠地像是做夢一樣看到他剛剛還在不停念叨的某個人正一步一步踩着雪向他走了過來。
風雪落在聞楹的肩頭上,他臉上蓋着的灰紗時不時地被吹起,一切就如同一場夢境一樣,美好到甚至有點不真實。
畢竟誰又能想到,當一個人在偷偷想念着另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愛人也真的好像聽見什麼似的朝他走過來了呢。
「你剛剛在這裏幹什麼。」居高臨下的聞楹站在他面前淡淡地問。
「……我接受了一個好心的小朋友的建議,所以在嘗試着和這個洞說說話。」
被聞楹從雪地上慢慢拉了起來,蔣商陸一邊笑一邊隨口回答了他一句,而聽他這麼說,聞楹也沒有針對他莫名其妙的行為發表什麼看法,只將自己剛剛拉他起來的手撫開他肩上的雪花,又望着他口氣平淡地問了一句道,
「那說完了嗎。」
「……怎麼了。」
「現在和我去個地方。」
聞楹的要求從來都是這麼直接且不允許別人輕易拒絕,蔣商陸此刻恰好也想和他單獨說點話,所以也就答應了。
只是等他和聞楹在夜色下的鄂倫春部落慢慢地走過,最終達到一棵落滿雪花的樹下後,面無表情的聞楹抬手就一本正經地敲了敲他們倆面前的樹幹。
可在下一秒,這棵原本已經枯萎了的樹居然真的仿佛聽到聞楹的呼喚一般開始煥發出別樣的生機,連帶着泛着新綠的樹杈上都開始綻開一朵朵淡紅色的,像是一簇簇夜空中的煙花一樣的嫣紅色花朵。
而聞楹注意到蔣商陸明顯一僵的肩膀,只一聲不吭地拉着他的手,接下來兩個人一起藉助樹藤的力量坐到了這棵樹的樹杈上,順利地來到了這個距離地面有一定高度的地方,又氣氛很微妙地這麼坐着看着遠處的天空。
「你侄女看上去很兇。」
之前就聽他提過自己有個侄女的聞楹想起剛剛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評價了一句。
「……小姑娘就是要嬌慣着養的,以後有點自己的脾氣才不容易被人欺負。」
還堅持着在聞楹面前戴着那面鹿郎的面具,蔣商陸也這般愜意地靠在樹杈上口氣懶散地回答了他。
「所以……你要走了嗎?」
知道聞楹一向心思敏感,但是聽到他這麼快就猜出來自己接下來的安排,蔣商陸還是有點意外。
而側過頭看了眼他,原本醞釀好一肚子話的蔣商陸剛想說點什麼打破這份難以言喻的沉默,他卻忽然感覺到在這遠離他人打擾的樹上,聞楹的手先是輕輕落在他的腰上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點,又抬手將原本遮掩住他面容的灰紗撩開一些也一起蓋在了蔣商陸的頭上。
「離開前,讓我看看你吧,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看見,那就只讓我看看。」
一點都沒覺得自己這樣的舉動很出格,要不是蔣商陸真的確定這還是他的那塊聞木頭,他簡直都要被開竅了不少的聞楹給逗樂了。
而湊得很近的兩個人就這麼隔着最後一塊面具的屏障注視着彼此,蔣商陸最終還是無奈地望着灰紗下另外一張美好動人的臉,像是告誡他一般的沖他開口道,
「我記得我好像已經和你說過了,我長得很難看。」
「恩,我記得。」
固執的青年就算再過一萬年還是這麼固執的可怕,蔣商陸看着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麼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而這般想着,他也終於主動抬起手慢慢地解開了自己腦後的面具,等注意到聞楹將平靜的視線落在自己佈滿紅色傷疤的臉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後,和他額頭抵在一塊的蔣商陸笑着問了他一句。
「感覺怎麼樣?夠不夠嚇人?」
「眼睛的顏色很漂亮,嘴唇很薄,鼻子很挺,看上去很英俊。」
認真且溫柔地一點點描述着自己眼中的蔣商陸,如果不是男人已經在青年的瞳孔深處看到了自己丑陋可怖的臉,他簡直都要懷疑眼前張口就胡說八道的聞楹是不是已經失明了。
而將自己的手指很輕柔卻也很疼惜地拂過蔣商陸面頰上的一刀刀傷疤,並沒有去詢問他這些疤痕是從哪裏來的聞楹只是保持着這樣有些曖昧的姿勢,想了想之後最終還是決定遵從自己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誠懇且真摯地用自己的唇角碰了碰蔣商陸的下嘴唇,又輕輕地開口叮囑道,
「地涌的開花期在五月,他的花汁對傷口恢復很有用,到時候記得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帶你去找他。」
「你的侄女看上去很兇,我知道你可能沒辦法拒絕小孩子的要求,準備離開這裏和她走了,但是記住你和我之前說的話,看到很美的地方要給我寫信。「
「能在這裏有幸遇見你,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也請原諒我現在……真的有點想吻你。「
這話說完,自己也覺得因為這短短几天的相處,就這麼不自覺動了真情實在有點衝動的聞楹徹底拋開了心頭一切的顧慮,他側過臉捧着男人讓他心痛卻也心動的面頰一點點專注地吻他,心底是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愛/欲在涌動。
而剛開始還沒有給他任何回應,最終卻還是在這一樹的鮮花下抱住他脖子的蔣商陸也任由着聞楹此刻賜予他一切,直到他們兩人再糾糾纏纏的分開時,蔣商陸的嘴唇和脖子這些地方已經被聞楹吻得青/紫/發/紅讓人有點看不下去了。
而剛剛還偷偷緊張了半天的聞楹見狀只暗自鬆了口氣,平復了下心情才又拉着他的手讓他整個人放鬆地靠着自己,接着兩人才在這種甜膩卻又很安心的氣氛中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我之前真的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急性子啊。」蔣商陸這般想着還是沒忍住調侃了聞楹一句。
「任何人在特殊情況下都會很急。」
被兇巴巴的鄧桃搞得莫名很有危機感的聞楹不置可否地這般回答了一句。
「好吧,其實也對……至少接下來半年時間,我都會牢牢記住這個美好的晚上的,你的吻很不錯,我很喜歡,謝謝。」
「恩,不用謝。」
裝模作樣假客氣了一下的兩個人說完這話都笑了,聞楹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那道笑容其實真的很淺很輕,但他確實也忍不住笑了。
見狀的蔣商陸心頭一陣柔軟,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即使接下來自己要走的這段路註定絕望再無助,有今天這一個晚上也足夠他支撐很久很久了,而這般想着,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上沒有任何星辰的慘澹模樣,進入阿爾山就一直默默地計算着日期的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來了一句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都來這兒好幾天的聞楹看上去明顯也給忘了。
「農曆三十,今晚是除夕,你再稍微等一會兒,舊的一年就要徹底過去了……我今年終於也要三十二歲了。」
「……………………」
「幹嘛忽然不說話?親完開始嫌我老了嗎?」蔣商陸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看了看他。
「沒有。」
皺着眉似乎怕蔣商陸誤解了自己剛剛沉默的意思,之前也沒想到兩個人差七八歲的聞楹思考了一會兒,許久他才有些不確定地問了此刻正看着他蔣商陸一句。
「你會覺得我才二十五歲會不怎麼成熟嗎?」
完全被聞楹這幅特別較真認死理的樣子弄得大笑了起來,心情真的不錯的蔣商陸挺想乾脆回一句,你平時一本正經板着臉看上去挺像四五十歲的小老頭子的,但想了想他還是特別給面子地勾起嘴角主動哄了聞楹一句道,
「沒有,我覺得咱們倆現在這樣就特別合適。」
因為蔣商陸的一句話而徹底放下心來,怕他一時半會兒徹底跑了,所以才着急做了剛剛那一切的聞楹也捏了捏他的手。
儘管在心裏他依舊對蔣商陸的身份感到好奇,也對他從未和自己主動表露的物種有點疑問,但這些雖說的事情聞楹覺得都可以暫時放到之後再去慢慢了解,至少現在……他已經成功地留住了這個仿佛壓根就讓他抓不住的男人的心了。
「新年快樂。」想到明天還要起早離開這裏的蔣商陸打着呵欠如是開口。
「恩,新年快樂。」思考着自己應該早點起床想專門送送他的聞楹也這般回答。
……
就這樣,這二人就這麼一起度過了對他們而言都很特別的一年的最後一個晚上。
在這一年的開頭,他們有幸相遇,雖然中途飽受磨難,最終卻還是有幸能呆在這裏暫時一起安靜地看了場夜晚的雪,這其中原本就有太多太多無法解釋清楚的契機,而在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天涯於海角無聲處此刻……也正在靜靜地發生着一些事情。
在y市,出門前還惦記了自己二叔一句的小蔣先生終於有幸能和新晉女友陳金虎小姐一家一起吃了個年夜飯。
撮羅子裏,換上那件傻乎乎綿羊睡衣的糖棕正開心地窩在雍錦年的懷裏小聲地和他說着話,挨着罵。
地涌正撐着下巴在和好奇又興奮的桑桑一起餵他那條聽話又可愛的蛇,而那條蛇也在痴痴纏纏地看着他的花。
哭累了的鄧桃正趴在一品紅的膝蓋上陷入安靜的沉睡,一品紅這小傢伙也正溫柔撫摸着小姑娘的頭髮。
在遙遠的岡仁波齊,長途跋涉了許久,敲開那扇藏廟大門的遏苦也終於看到了心心念念尋找的王志摩的臉。
而在官山寺的那棵菩提樹下,正在起早給自己師叔的鎮廟樹體認真掃着新一年第一場雪的歸雪小和尚也抬頭忽然望着眼前的大雪嘆了口氣,許久他無奈地慫了慫自己的肩膀小聲道,
「師叔說的很對,落葉還知道循着根歸家呢,聞施主的根一定不在這兒,所以葉子也落不回這裏來……春天啊春天,求求你快點來吧,最好能趕快幫我把開心快樂的找不着北的聞施主和他的花也一起找回家,阿彌陀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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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全勤因為我的強迫症木有了qaq
嚶嚶,心塞,大家湊活看吧,因為實在不想停在一半讓你們不上不下的,所以還是硬着頭皮打完了,打完最後一句話,感覺特別開心,就是那種充滿希望的感覺嘿嘿~
這個故事的全體人物我都是蠻喜歡的,所以我一直也在進行塑造一種群像描寫,以後會有更多的人物加進來,希望大家也能喜歡他們~
相信我,二叔有二嬸,沒有什麼是打的倒他的!來年一起加油吧,三十二歲的叔叔和二十五的小年輕哈哈~
求評論哇!山羊打的手都麻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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