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楹和蔣商陸之間名義上的初次見面,就在這樣一場綿綿細雨中發生了。
在內心片刻的悸動後,蔣商陸很快恢復了平時那副怪裏怪氣的樣子,只斂起深刻的眉眼將撐開的雨傘慢慢移到此刻正好走出花田的聞楹頭上,又在傘下打量着臉上都是水漬的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聞楹?」
「……恩,蔣先生。」
青年的聲音聽着平平淡淡,和他這個人一樣也是一幅內斂含蓄的清淡味道,蔣商陸聞言忍不住側耳仔細聆聽着細密的雨聲和聞楹的嗓音交融在一起的細膩聲音,半響才在心裏小小地感嘆了一下。
自己那可愛的大侄子蔣舒華果然是個懂事聽話又有腦子的好孩子,居然能恰到好處地就給他找來了這麼個哪兒哪兒都讓他看着順眼的人。
雖然之前他一直對這個明顯居心叵測冒出來的人懷有一絲防備之心,可是等真見到聞楹的人之後,一直以來都對人對事沒都什麼耐心的蔣商陸倒是發自內心地覺得,哪怕這個很符合他喜好的年輕人真是打着什麼歪主意才過來接近他的,他似乎也有那麼點興趣和他周旋一下。
「唉,聞楹,你身上都濕了啊,快快快,擦擦吧……」
兩個人一路都不說話撐着傘一起走進屋子的同時,劉姐也快步迎了上來,頭髮絲都在往下滴水的聞楹接過毛巾輕輕地說了聲謝謝,而一邊的蔣商陸則在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後,隨手把傘收好放在門口就又往樓上里去了。
「……蔣先生,飯做得差不多了,還有一個湯就好了,您打算什麼時候吃晚飯呢?」
「六點吧,我一個人再呆一會兒,不用上來叫我……另外,聞楹今天剛過來,問問他想吃什麼吧。」
站在二樓樓梯邊上的男人這般漫不經心地說着就把房門給隨手關上了,劉姐聽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明顯有些驚訝,半天才對一臉不明所以的聞楹小聲道,
「蔣先生對你的印象好像不錯呀,他平時對小蔣先生才有這樣的耐心呢……」
劉姐的話並沒有引起聞楹太大的內心共鳴,事實上他對蔣商陸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實在不太好,這種渾身上下一股陰森味道的人他下意識地就有點牴觸,更不用說與其去留意這個人對自己莫名和善的態度,聞楹其實更想知道的反而是他到底是不是那時候在死人樹死亡現場的最後一個目擊者。
可劉姐卻是完全誤解了聞楹不吭聲的意思,只以為他是心裏不好意思了才又不說話了,而就在快到六點的時候,說不用人上去叫他的蔣商陸果然也在房間裏洗了個澡後自己下樓來了。
「吃飯吧。」
說話都帶着點習慣發號施令的味道,面無表情的蔣商陸看上去就一臉很累的樣子,只是整個人倒是比剛剛要清爽正常了一點。
而聞言的聞楹和劉姐也一起在實木餐桌邊坐下了,可等原本低頭沉默吃飯的聞楹不經意地抬起自己的眼睛,他很突然就撇見了這個年長男人指梢上怪異又靡麗的黑色指甲。
這種很女性化的東西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會給人帶來不太舒服的觀感,但意外還挺適合他這個人頹廢邪氣的氣質的,聞楹不自覺就多看了一眼,等他準備移開自己的視線時卻發現蔣商陸似乎發現了他的行為,還對他眼神古怪地勾起了嘴角。
「還吃得習慣嗎。」
「恩,習慣,謝謝。」
「不用和我這麼客氣,你是舒華的朋友,能願意來這兒幫他照看我這麼個年紀大的人已經很難得了,往後就安心呆在這兒工作一段時間吧,等過了六月份我的身體好轉了,你應該就不用過來了……」
聽蔣商陸這麼客套和自己說着話,低頭沉默地聽着的聞楹卻是在心裏留意了一下,他之前就一直聽蔣舒華說他的這個二叔身體不太好,可是除了那個奇怪的精神成癮症,蔣商陸氣色不好,本就深刻的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的樣子明顯還有些不可言說的問題。
只是無論是他的侄子和貼身照顧的劉姐都因為這個男人刻意的掩飾而沒有起疑,這也讓心裏天生就有着點特殊直覺的聞楹愈發想趕緊找出這個奇怪的男人身上的問題所在。
可等吃過晚飯後,原本準備今天先離開明天再過來正式上班的聞楹卻不得不面對外頭電閃雷鳴的暴雨。
「要不要我去和蔣先生說一聲,今天你就直接在這兒住一晚上啊?這麼晚了又這麼大的雨,下山也不太安全啊,換洗衣服的話小蔣先生應該在這邊留了幾套。」
劉姐的建議聽上是去挺靠譜的,可皺着眉的聞楹卻不太確定蔣商陸是不是歡迎一個今天剛見過面的陌生人在這裏住下,而等劉姐上了趟樓後,在客廳里等着的聞楹便在稍微出了一會兒神後看到了快步走下樓來的中年女人沖他笑了起來。
「蔣先生讓你住到小蔣先生的房間去,也在二樓呢,就在他的房間邊上,臥室里有浴室,我人就在樓下,你晚上有什麼事就叫我吧,好嗎?」
「恩,謝謝你,劉姐。」
這一天已經不知道多少遍感謝這個溫柔又好心的中年女人了,聞楹對所有滿懷善意的人天生無法拒絕,不自覺地就對劉姐態度柔和親近了一些。
而感覺到這個一整天都對人很冷淡拘謹的青年終於是對自己的放開了一點,劉姐笑了笑帶他去了樓上又給他找好了換洗衣物,接着就將聞楹一個人獨自留在了這間蔣舒華其實都很少來住的大臥室里。
今天過來的時候,聞楹隨身只帶了一個簡單的運動背包,他平時去外地因為地球植物戶籍辦事處的公務而上山下海出任務的時候就帶着這隻背包,裏面除了幾本《類植體人類應該明白的生理常識》,《植物生長前期發芽浸種實驗手冊》,就是一些穆霄特別配給他的應急植物生長激素,比如說可生長素赤黴素和乙醇之類的。
可惜因為人工激素濫用所可能對他身體造成的副作用,最近穆霄那邊已經開始準備給他停藥了,而再一想到自己這多年還沒有徹底解決的發芽問題,此刻獨自一人的聞楹便站在床邊又從包里慢吞吞抽出了那幾本他多年鑽研的書籍。
他今年都已經二十四歲了,大多數類植體人類四歲就可以輕鬆迎來的生長期,他卻到現在都沒能解決,也因為他到現在都沒有真正的發過芽,所以儘管他的心智和形態看似已經是成人化了,但是身體機能卻因為沒有經歷過變/態發育,所以還停留在相對弱小的種子萌發前期。
可他的這種停滯不前的狀態所帶來的麻煩也是很多的,一方面地植辦總部在不斷地向他施壓,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能感覺到這種能力不足所帶來的各方面困擾,如今吸漿蟲蟲災可能再次捲土重來的事情擠壓在他的心頭,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在危機尚未發生之前就阻止一切的發生。
而在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已經因為個人工作繁忙挺久沒有嘗試給自己催個芽的聞楹就緩緩地翻開了放在膝蓋上的這本實驗手冊。
一本正經地坐在洗手間的浴缸邊上把自己的褲腿挽了起來,皺着眉的聞楹按照手上拿着的這本種子發芽實驗手冊把浴缸放了點溫水,又把自己脫去鞋襪的雙腳浸入了他刻意的調整好溫度的溫水中。
等認真地完成了這個初步浸種的過程,他開始面無表情地等待着十五分鐘之後再進行下一步對自己處理,可是一直到他將所有的步驟都做完,浴缸里的水都開始有些變涼了,聞楹還是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任何意義上的變化。
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哪怕用再多據說很有用的科學方法嘗試他都沒辦法發芽,聞楹見狀心裏也沒有怎麼失望,只是若無其事地準備洗個澡睡覺,準備明天起床再繼續調查那個此刻應該已經在隔壁房間睡着了的蔣商陸。
可是就在他剛準備起身,類植體人類天生聽覺敏感的能力卻讓聞楹感覺到了有什麼細微的動靜透過洗手間的牆面傳了過來。
而等他疑惑地轉頭看向身旁的象牙色瓷磚牆面後,他的耳朵里很忽然地就竄進了一個有些熟悉,此刻卻表現地和白天見面時判若兩人的男人的聲音。
「啊……啊……恩……啊……」
屬於蔣舒華叔叔那沙啞成熟的嗓音正在他一牆之隔的地方發出特別詭異的動靜,有些放/盪,又有點壓抑,酥酥麻麻地輕輕撫過青年的耳朵根,又像是什麼毛絨絨的羽毛狀物在他的心口撓了撓。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到底在幹嘛的聞楹無法去形容這聲音是好聽或是難聽,但是等他的腦子轉過彎來後,故作鎮定但浸在浴缸里的腳背都因為這尷尬的情況而有點泛紅的聞少校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這聲音可真夠……讓人想入非非的。
哪怕隔着這面牆,他都能想像這個渾身上下充斥股邪門味道的男人是用一種怎樣輕佻的眼神去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的,明明他們今天下午才剛見過面,但是有一種人似乎就是天生能給任何人都留下無比難忘的印象,不管這印象究竟是好印象還是……壞印象。
於是乎還沒來得及仔細了解蔣商陸平時的為人,因為這大半夜詭異的情況就開始有點反感他的聞楹已經決定地將蔣商陸在他心裏本就不太良善的初形象,愈發地往好/色/下/流/變/態/的位置挪了。
而或許是男人的身體反應總比心理反應來的誠實,所以哪怕面癱着臉的聞少校此刻真的有點打從心底的不喜隔壁這個正沉浸在可怕欲/望中顯得格外放縱淫/糜的男人,可是與此同時,一晚上都在認真浸種的他卻還是很意外地從自己的軀殼深處聽到了一絲堅硬外殼裂開一道細微縫隙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似乎已然在這個安靜的夜晚……初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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