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浴室傳來的嘩嘩水聲,柯萊又將這房子好好的打量了一通。
即便在這村里,柯萊都相信,這算不上是最好的地方,水泥地白|粉牆,抬頭就能看見房梁,身下的床倒不算小,卻也只是墊了一層薄薄的棉花,更別說什麼席夢思了。
不知道該說這傢伙是自找苦吃還是能屈能伸,柯萊就沒見過一個富家少爺對生活品質如此沒有追求的。
再看看這房間裏的東西,可以說是乾淨,但絕對算不上齊整。兩雙拖鞋分別佔據了室內的四個角落,椅子上、沙發上、床架上都能看見某人的外套,桌上充電器線、耳機線、電源線都快滾成一隻球了,更別提那四散在邊緣的書本、資料,還有唐嶼剛胡亂脫下,堆在浴室外的一灘髒衣服……
這日子過得也太糙了,仿佛大顆的鑽石被裝在了一直煤桶里,柯萊在大開眼界之餘,莫名有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不過當事人似乎樂在其中,就在柯萊沉思間,浴室門被唰得拉開,唐嶼擦着頭髮走了出來。
好在他還知道要穿一件t恤表示禮貌,就是下半身的褲子十分松垮,那褲腰半掉不掉的掛着,能將胯邊的兩條凹陷看得特別清楚。
柯萊掃了對方一眼,慢慢撐坐起身。
「我能借用一下浴室嗎?」
唐嶼聽了,在原地站了幾秒後,開始在房間裏繞起圈來,最後他分別在沙髮夾層、櫥櫃頂部還有門背後的衣帽架上找齊了一件睡衣一條睡褲和一雙拖鞋。
「洗過的,」他伸手遞給柯萊,繼而想了想,然後建議道:「沒新內褲,別穿了。」
柯萊沉默,覺得這個問題沒必要進行一問一答行成討論。
太奇怪……
進了洗手間後,他又對着那古老的淋浴設施忙活了好一陣,出於莫名的尷尬,他死活沒有讓外面那誰進來指導,總覺得他們倆的氣氛有點詭異。
不對,是因為這位唐醫生本人就十分詭異。
洗澡的期間,柯萊確認了這個結論,接着就放下心來。
柯萊的身量也不矮,不過不能跟發育過剩的特殊人種比,所以唐嶼的睡衣穿在他身上還是大了那麼一點點,他站在鏡子前好一番整理,哪怕是睡衣都要爭取穿出風度來,絕不能落於人下。
出來的時候看見唐嶼盤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一大半的外國人,竟然在看農村經濟頻道,從他臉上的表情能感覺得出其心內對節目過程的匪夷所思,不過他還是看得很認真。直到察覺柯萊靠近,唐嶼才微側過頭瞥了過來,把他上下都看了一圈。
柯萊馬上對他露出一個感謝地笑容,笑得十分真誠。
沒想到又被唐嶼瞪了一眼。
柯萊莫名其妙,嘴裏仍是客套地說:「我剛才給我同事打了電話,他們說現在天氣太差,就算要派車過來大概也要明天了。」
唐嶼抄起桌上的一瓶無糖汽水打開仰頭灌了一口,淡淡道:「本來就是。」意思就是怪柯萊多此一舉。
柯萊不和他計較,堅持把話說完:「那今晚……麻煩你了,謝謝你讓我留宿。」
唐嶼抓抓亂七八糟的頭髮,因為他沒用電吹風,就這麼胡亂擦乾了任由其自然風乾,此刻頭髮全倔強地一簇簇立在頭上,配上他那張臉,不僅不覺的鳥窩,反而有種不羈地味道。
「瞎客氣。」唐嶼卻並不領柯萊的禮貌之情。
柯萊嘴角的笑容一頓,終於選擇閉嘴,直接爬上了床。
啪,那頭唐嶼關了屋內的大燈。
柯萊連忙貼上牆,讓出了足夠給一個成年男子容身的地方。可是等了片刻卻不見唐嶼有睡覺的意思,他依舊坐在那兒,一邊喝汽水,一邊看農村經濟台,跳躍的屏幕在他的眼中映出明亮的光。
柯萊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你怎麼會在山上?」
唐嶼似乎甩過來一個「你這不是廢話嗎」的眼神,道,「滑雪。」
柯萊想到他的技術,再想到出了事的倩倩她們,覺得那些女孩子還真不知天高地厚,這種龍潭虎穴明顯是為眼前這種皮糙肉厚滿身煞氣的傢伙準備的,哪裏是她們可以闖的。
「大霧天滑雪,唐醫生真是藝高人膽大。」
唐嶼哪裏聽不出柯萊話里的調侃之意,他倒沒有生氣,只是哼了一聲後說:「你以為我願意。」
柯萊看了看牆邊歪斜放着的滑雪工具,再掃了眼唐嶼之前背挎着的醫療包。忽然意識到事情的真相。這個今晚打算要夜滑的人因為大霧原本已經打算離開了,卻不想發現有人遇上車禍受傷,於是他跑回住處丟下滑雪器材後又冒險帶了醫療工具回到山上幫忙,速度簡簡直比正規的救援隊還快……
這種多管閒事的精神,百年難遇,難怪謝語嬌和言鑫都說他好,因為當這樣聽來很傻的善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時,你才會覺得有多慶幸有多溫暖……
不過柯萊也知道這位唐大醫生不愛人家對他使感恩戴德那一套,未免被嫌矯情,柯萊沒再反覆表達謝意,只找了別的話題和他聊天,也不介意對方那債主似的態度了。
「你喜歡田園風情?」柯萊斟酌着措辭詢問。
唐嶼卻反問:「你喜歡那種床被幾百個人睡過的酒店風情?」
「只是比較方便……」
「我也覺得這樣方便,不會有人走哪兒都跟你後頭。」唐嶼看着柯萊道。
柯萊:「………」體會太深竟沒法反駁。
唐嶼又轉過了頭:「我以前來這裏滑雪的時候山上也都是民居,出門就是雪山,後來造了大型滑雪場,山上的居民搬到了山下,房子也到了山下。」
「你以前就常來這裏?」柯萊意外,這人不是一直在國外嗎?
唐嶼往後一倒,直接躺到了沙發上,雙手擱在腦後,一腿搭在另一腿上,在空中輕晃着。
「回國的時候偶爾會來,清靜。」
柯萊回憶了下這裏的景色,表示同意:「琉山的確挺美的。」
兩人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唐嶼的話不算多,但還算有問必答,而且柯萊也漸漸摸透了他的脾氣,這人就是嫌麻煩,嫌棄到連話說都懶得拐彎,懶得措辭,懶得管你那顫巍巍的玻璃心,他腦袋裏想什麼,嘴裏就是什麼。可是你別以為唐嶼這就代表了神經粗心眼大,相反他特別聰明,聰明又敏銳,柯萊那套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在他面前有時都發揮不了太多。唐嶼不愛奉承,不愛讚美,不愛任何用濃濃地修飾詞包裝的假話,且你一旦撒謊他能馬上就看出來,並用那跟x射線般具有殺傷力的眼神殺到你自己心虛。
軟硬不吃,攻破難度簡直十級。
柯萊一邊和對方交談一邊在心裏定義,這已經變成了他社交生活中的一個習慣,和陌生人認識,三言兩語就能得出一個人的喜惡,然後記住他的強項,摸索出他的弱點。此類信息,大一點也許能成為商業談判利益條件的籌碼,這叫未雨綢繆,小一點的則可以為你的言行舉止增光添彩,美其名曰一個男人的細心和貼心。
這多重要。
可是,唐嶼的弱點是什麼?
以前的柯萊一定會說:善良,心軟。哪怕唐嶼用氣勢洶洶的外表來武裝得很不好惹,但他那顆普度世人的心在在柯萊這兒是再也藏不住了。
然而現在的柯萊卻並不想用這一點來拉近兩人的交往關係。
因為……他想和對方做個比較真誠地朋友。別誤會,就是單純的做朋友。在難得的看走眼之後,柯萊承認自己是有點欣賞這個坐在沙發上看農村經濟頻道的男人了。如果可以,他覺得兩人應該能找到一點共同愛好和話題,就算困難,但是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所以,放棄他那些厲害但在唐嶼身上沒什麼用的玲瓏手腕,就是單純的順其自然,柯萊覺得,這大概才是最容易攻克對方的武器。
想到此,柯萊忽然覺得很高興,他忍不住朝沙發那兒張開了一個溫軟的笑容,眼皮垂落,慢慢地睡了過去。
柯萊沒有看見的是,在他閉上眼後,沙發上的男人從屏幕上轉回了視線,目光落在床上半晌,才一抬手關了電視。
屋內一片漆黑,只余兩道清淺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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