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雖沒有過去賈家,但也準備了不少禮物讓黛玉帶去分送給眾人。
其中多半是兩人外出時買的,不值什麼錢,勝在新奇有趣,閨閣中的姑娘們極少能夠見到。不過這些東西,就像寶釵說的那樣,看時倒覺得有趣,但大部分買回來之後才發現沒什麼用處,又不好丟棄,白放在那裏也是浪費,索性拿出去做人情了。
況且黛玉雖然是來做客,但也算是出門一趟,若是什麼都不帶回去,也不好看。可是她既沒有多少銀子用來籌辦,也不適合送太貴重的東西,而這些新奇的玩意兒,正好合適。
來接黛玉的是個陌生的媽媽,面上倒也還算客氣,但是態度卻十分疏遠,非必要不跟她搭話。
若是從前,黛玉少不得又要思量一番這是什麼意思,但如今,她試着讓自己放開心懷。不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總歸自己是主子,即便是住在外祖母家中,也不必連僕人們的心思都要去揣測。
所以這一路上,對方不說話,她也自得其樂。
等回到了賈府,進了二門,紫鵑和雪雁便迎上來了這一回去薛家,因為知道自己去了是同寶釵一起住,她家裏地方也不大,索性一個人都沒帶去。這會兒見兩人趕來迎接,不由心下微暖,「這大冷的天氣,在院子裏等着就是了,又何必出來?」
「雖然知道姑娘去了,姨媽和寶姑娘自然是處處周到,然而不在姑娘身邊,到底讓人不自在,總惦記着,就是在院子裏也不得安生,索性過來等。」紫鵑笑道,「況且我們都穿得暖和,倒是姑娘別凍着了。」
「我這一身也是極暖和的。」黛玉笑道,「走吧,先去拜見老太太。我還帶了些東西回來,待會兒分給姐妹們的,你看着些,別弄壞了。」
「是。」紫鵑說着,細細的打量了黛玉一回,見她身上竟穿着簇新的衣裳,素色的藍布上一點花樣都沒有,但料子卻是極好的。念及她尚在喪中,不由感嘆薛家人心細。因笑問,「姑娘這一身是新做的衣裳麼?這料子倒是極好。」
黛玉道,「是,姨媽認了一位柏大哥做義子,他是專門做這一行生意的,如今也在京中。說是過年要給眾人裁製新衣,因我也在那裏,所以也做了兩套。」
紫鵑又看她身後幾個婆子抬着的箱子,心中暗暗好笑。黛玉去時不過一個包袱,回來時就帶了兩箱子的東西。這般看來,薛家倒更像是她的家了。從來只有出門才帶那麼多東西,回家反倒容易。
雪雁好奇的問道,「姑娘,那位柏大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倒大方得很。」
「你問這個做什麼?」黛玉微微蹙眉。
雪雁懵然不覺,笑着道,「上回幾位姑娘去薛家做客回來,就說他們家有位柏大爺,好大的架子,有客人來了,竟是連面都不露。都在猜不知是個什麼人物呢!」
黛玉聞言心下不悅,斥道,「男女有別,柏大哥今年已有十八,雖說是親戚,但他是義子,豈有不避諱親戚家的姑娘們,反而開門相迎的道理?這些話往後不可再傳!」
雪雁嚇了一跳,連忙應了。黛玉卻仍是板着臉,不知為何,總十分介意此事。
在她心中,柏楊光風霽月,體貼細緻,是世上第一等的人物。尤其是在那一番說病論之後,黛玉更是將他視作自己的目標,總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到他那樣,想來人生便是極致了。
然而這樣一個合該清風明月入懷的人,卻被賈家的人如此輕慢的議論,自然讓她覺得難以接受。
兩個丫鬟見她面色不虞,自然不再說話。一行人去了老太太那裏,因為已經到了小年,不單是姐妹們停了課,就是族學裏也放假假,因此姐妹們並寶玉都在這裏說笑,一時聽說她來了,紛紛起身相迎。
黛玉調整好了情緒,拜見了老太太,又笑着同眾人寒暄。賈母拉着她問了一會兒薛家的事,才道,「你才剛回來,想必乏了。回去收拾一下,也就該休息了。你們姐妹許久沒見,也過去說說話吧。免得在我這老婆子面前不自在。」
鳳姐笑道,「老祖宗在這裏,誰還能不自在?」
黛玉抿唇笑道,「別人都可不自在,唯有鳳嫂子是絕不會不自在的。」
眾人聞言都笑了,鳳姐便鬧着要打黛玉,折騰了好一陣,賈母便覺有些疲乏,這才讓眾人散了。
雖然黛玉平日裏總有些小性子,但家中人口本不多,姐妹們多是一處玩耍,少了她一個,未免冷清。尤其黛玉口齒伶俐,許多話竟只有她說得出來。因此這一去,自然免不了眾人惦記。再者她們都是難得出門,每日裏也沒什麼新鮮事可打發時間,黛玉在薛家住了一段日子,大家自然都好奇。
因此便都聚到了她這裏來說話。
黛玉先將自己帶來的東西分送眾人,沒敢說是她和寶釵親自去買的,只道,「是薛大哥哥和柏大哥哥怕我和寶姐姐在家裏無聊,從外頭帶回來的。不值什麼,只看個新鮮有趣罷了。我回來時,寶姐姐說,這一向承蒙大家照顧,沒有別的好禮,只好拿這些來湊數了。她那樣的家私都拿不出好東西,我自然更不必說,只好借花獻佛。」
「真真林妹妹一回來,開口說上兩句話,這家裏立時又熱鬧了。」鳳姐笑道。
黛玉道,「鳳嫂子何必拿我取笑?誰不知道你鳳辣子才是咱們賈府第一個機變百出、口齒伶俐的,連老太太都贊過!我是萬萬比不得的。」
鳳姐指着她道,「好哇,我知道了!你今兒回來,就是專門來消遣我的,是也不是?」
「這話可就真是冤枉我了,」黛玉笑道,「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
大家都笑個不住,鳳姐也只好道,「罷了,誰讓我是你嫂子?就是被你說幾句,也掉不了一塊肉去。又不好同你計較,只好生受了。只是你也仔細些,往後千萬別落到了我手裏!」
一面說笑,鳳姐心中卻暗暗驚異,總覺得黛玉似乎比平時有些不同。然而細細想來,又並沒有什麼不同。她一貫都是如此,聰明機變,得理不饒人。
所以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拋諸腦後。
說了一會兒話,眾人聽夠了新鮮事,見黛玉這裏還要收拾,便也紛紛起身告辭。唯有寶玉磨蹭着,留在了最後,眼見其他人都走了,這才湊過來笑問,「你怎麼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呢?莫非寶姐姐那裏就那麼好不成?可知這裏也有人惦記着你。」
「我也惦記着姐妹們,只是又想,大家在這裏還可彼此作伴,寶姐姐那裏卻只有她一個人,我多住幾日陪着她,豈不好?」黛玉道。
寶玉嘆氣,「依我說,姨媽和寶姐姐為何定要搬出去呢?仍舊像是從前那般住在咱們這裏,大家都在一處才好呢!」
「你這話就可笑了,她有自己的家不去住,偏要住在你們家不成?」黛玉冷笑道,「又不是人人都是我……」
寶玉見她提起此事,連忙告饒,「好妹妹,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不過是捨不得大家分離罷了。只是妹妹一去許久,我心裏難免擔心。可恨老太太那裏也是同你一樣說法。我幾次三番催促說去接了你來,老太太卻說都是親戚家,忙忙的去接,倒顯得咱們不放心他家似的。」
黛玉收拾書本的動作微微一頓,去薛家那日柏楊的話從腦海中一閃而逝:「既來了,安安穩穩的多住幾日,賈家來人接了再回。」
那時她還不太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會兒終於瞭然,卻只覺得渾身發冷。
黛玉一手撐着桌子,沒有讓寶玉發現自己的異常,閉了一會兒眼睛,在心中默念「看開」二字,片刻後情緒總算平復,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你說的都是真的?」她問。
寶玉連忙道,「這是自然,你才一走,我就去說過了。問了三四次,老太太才肯答應。」
黛玉不由微微點頭,低聲道,「好。」
「什麼?」她的聲音很低,寶玉沒有聽清。
黛玉已恢復了如常面色,「沒什麼,老太太的顧慮更周全。你看,姨媽和寶姐姐都待我極好的,不需擔心。」
寶玉道,「縱然再好,總比不得自己家裏。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黛玉微微苦笑,是啊,縱然再好,怎比得自己家裏?寶玉放心自己在這裏,是因為這裏是他的家,然而……這裏卻也不是她林黛玉的家。
她只覺得一種莫名的悲苦之意從心底綿綿不絕的湧上來。並不劇烈,卻一點點將她整個人包裹,淹沒。
柏楊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什麼時候你看到他不會有想哭的感覺,就是看開了。」
這一刻黛玉才終於發現,還是柏楊看得明白,她自以為豁達,其實終究還是……看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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