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孫仁澗,腦子裏面一團漿糊,只想快快離開此地。
他已經顧不得找徐家算賬,但仍捨不得這些禮品,和長隨一道七手八腳的,將散亂在地上,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禮盒,全部一股腦兒地裝到車上。
看到他們兩個的狼狽樣子,眾人又發出一陣鬨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這是沒見過銀錢的人,隆哥兒可不能學他。」這是少婦在藉機教育自己兒子,七八歲的孩子懵懂的點頭。
「讀的什麼書,都讀到狗屁股里去了!」憤世嫉俗的老者罵着。
「……」
孫仁澗恨不得捂住耳朵,不要聽見這些議論。偏偏這些人說話的聲音極大,唯恐他聽不見一般。
使他面頰發燒,匆忙跳上馬車,讓車夫駛離此地。
朱氏帶着丫鬟僕婦,在緊閉的側門後坐了。捧筆將臉貼在門縫上,悄悄往外看着。
見到孫家的馬車離去,才回身稟報:「稟大少夫人,孫家三老爺走了。」
朱氏點點頭,吩咐看門的吳婆子和羅婆子:「你們出去吧,記得把事情都說清楚了。」
兩人聽令,一人手裏搬了個杌子,從側門出去,坐在石階下面,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吳婆子:「你說,方才我們家老夫人,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她老人家一貫脾氣是最好的。」
羅婆子:「哎呀,你是後來的,所以這事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從蘇州跟來的,就一清二楚。」
看熱鬧的那些人剛要離去,看這兩個婆子的架勢和語氣,紛紛停住了腳步。他們也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當年東家和少東家進了冤獄,大夫人一急之下病了。這位孫家三老爺,便巴巴的讓家裏人上門退親。」羅婆子道。
「退親?退什麼親。」吳婆子一臉的驚訝:「那個時候,只有大小姐的年紀是合適的,難道是大小姐?」
圍觀的人一聽,徐家大小姐,可不只有太后親封的徐宜人,如今的二品誥命夫人一人?原來還有這段過往。
羅婆子咂巴了下嘴,道:「誰說不是呢!在那個節骨眼上退親,落井下石翻臉不認人,虧他孫家還是世代書香望族。我們老夫人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那段時間孫家在蘇州,連下人都被戳脊梁骨!」
「退就退了,我們家大小姐現在過得不知道有多好!」吳婆子滿臉得意:「虧得孫家退了,不然倒是便宜了他們!」
說罷又疑問:「那現在這個三老爺,也好意思厚着臉上門?就算是同鄉,我們老夫人幫了孫少爺,已是仁至義盡,他還來做什麼!」
「嘿,別提了!」羅婆子道:「孫少爺下個月要成親了,他特意上門來請我們老夫人呢。呸!想得美,我們老夫人如果去了,那豈不是代表原諒他了?哪有這麼好的事。」
吳婆子一陣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他帶這些貴重禮品來,就是想買老夫人的原諒?」
此時,已經不待二人繼續再說下去,圍觀群眾已經義憤填膺起來。
這位孫家三老爺,做事也太不講究了些!
先是乘人之危退婚在前,後有徐老夫人仗義出手在後,眼下兒子成親,還要請徐老夫人公開原諒他。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在場的大多是商人,平日裏被當官的欺壓的夠慘。眼下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機會,可以公然討伐一個官老爺,不論他們是秉着正義,還是圖一時之快。總之,孫家三老爺的名聲,此時算是徹底完了。
……
孫仁澗灰頭土臉的回到擇善坊,讓馬車駛入二門,吩咐長隨將禮盒從車上搬下來,清點損失入庫。
孫三夫人見他進來,放下手中的繡棚,眼含希冀的問道:「怎麼樣了,徐家怎麼說?」
和孫仁澗不同,她是真心期望獲得徐家的原諒。當年退婚實在是太對不起婉真那孩子,還好婉真如今嫁得好,才讓她心頭少了些愧疚。
孫仁澗唉聲嘆氣的走到太師椅上坐下,長嘆一口氣道:「唉……徐家連禮都沒收。我就想不通了,請徐家來一趟,他們又不少塊肉,就這麼困難嗎?」
孫三夫人默然。其實,這個結果她早已料到。只是看他信心滿滿的要去試試,便也希望能有個好結果。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父親可能不會理解,在有些人的心中,骨氣比肉重要。」隨着話音,孫智韜一撩衣袍,從門外走進來。
比起在瓊林宴時,孫智韜的氣質益發內斂沉穩。他着一襲天青色直裰,頭戴同色四方巾,是標準的讀書人裝扮。步子不疾不徐,比那些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還要不動聲色。
孫仁澗猛然抬頭,一陣恍惚。朝着自己走來的,真的是自己兒子嗎?他怎麼覺得,好像是某位手握大權的朝廷重臣?
只過了幾息,他便從這樣的錯覺中驚醒過來,呵斥道:「難道你父親就沒有骨氣?你就這樣跟你父親說話?!」
孫智韜面色不變,道:「我只是來告知父親一聲。你去了一趟徐家,眼下街頭巷尾就都已經傳開了,當年我們孫家退婚一事。」
「什麼?」孫三夫人一驚,連忙問道:「這可怎生是好?你眼看就要娶妻了,會不會對你的名聲有礙?」
孫智韜淡淡一笑:「怕什麼,父親都不怕,我自然是不會怕的。」說罷,他拂袖而去:「二老好好歇息,迎親的事,我自會安排人操持。你們還是少出門的好。」
「逆子!」孫仁澗衝着他的背影摔了一個茶杯,恨恨道:「不幫老子說話,他這個狀元做來何用!」
孫三夫人埋怨他道:「你自己做下的事,別人還說不得了?難得兒子有出息,你就消停點好!」
當年退婚的事,其實她也沒有強烈反對到底,心頭對丈夫的這個決定,還是有些支持的。當年,徐婉真再好,比起全家可能被牽累進殺頭的罪名里,就算不得什麼。
人總是自私的,作為母親,她自然要為兒子多打算一些。
千金難買早知道。誰知道,徐家到了京城之後,非但沒有倒霉,反而愈發興旺發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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