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聽着余慕嫻見一年來的諸多事零散說來,楚玉姝睫毛輕晃。
所謂的城東一事,無非指她借太子之手除了整個鄴城城東的乞兒。
城東乞兒原也不算純良之人。若不是貪圖錢財,如何敢往水中投毒?
至於借太子之手,不過是她叮囑過楚宏儒,投毒之後,定要讓羅成將立功之人盡數報與楚宏德。
反攻鄴城,本就是楚宏德佈下的局,謀得是肅清北邊三郡守將。
在楚宏德佈局之前,先帝設過一局。
鄴城之圍,便是先帝生前的籌謀。其原先定的是,北地三郡佯叛,圍攻鄴城,再誘羊舌精銳入境,最後集兵滅其於鄴城城下,平北郡烽火。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帝崩前,似乎早知命不久矣,便不顧群臣之言,早早立下了遺詔,定下太子楚宏德為下一任國主。
故他所定之謀,在鄴城被圍之時,就已經敗了。
眨眼想過異世寵了她六載的楚帝,楚玉姝低笑。
溧水以北,其實不該丟得這般窩囊!
她那可憐的父皇,怕是至死都不知,他那捧在手心的長子,愛權,卻不愛江山。
若是楚帝崩時,楚宏德沒有自作主張,說不定羊舌的都城垠都已落到楚宏德之手。
但以她楚玉姝的立場,多虧了楚宏德自作主張。
若不是楚宏德自作主張,非要與北三郡大將為敵,她楚玉姝哪裏有出楚宮的機會?
若是不出楚宮,她又哪裏有居長寧,識羊舌四殿下羊舌不苦的機會?
諸多事,一件件數來,皆是鄴城城東一事有牽連。
根基不穩時,諸多事都只能看看。
但凡是看過諸多事,那便知曉鄴城淪陷在情理之中。
鄴城淪陷在楚先帝崩前便有徵兆。
而這個徵兆與余慕嫻的父親有關。
楚玉姝記得楚宏儒曾與她道過,余文正死前,楚宏德已將投毒一事交與了羅成。而那個時候,若她沒料錯,羅成不過是受皇命,在鄴城外伺機伏擊羊舌騎兵。
余文正自盡時,楚玉姝便覺得余文正死的有意思。
雖然明面上看,這兩件事原無干係,但想想余慕嫻在余文正死後,一心要隨楚宏德奔波,便隱約能品出幾分余文正的死因。
朝臣多以為余文正是太子一系,但余家卻世世代代都出孤臣。楚國所謂的孤臣,即只忠國主一人的直臣。
這般順流推下,或是余文正在窺到楚宏德意圖不軌後,呈摺子將太子之心告與楚帝。
而楚帝會意後,卻置之不理,因而誘發了死諫。
照常理,死諫該是於朝堂之上,但據楚玉姝看,凡是在朝堂上死諫之輩,往小說,皆是無死心之人,往大說,皆是該屠之輩。
試問,若是一心為了國主,如何敢脅迫國主,將其逼到尷尬失德之地?
故而,余文正選余府自縊,可能有兩個目的,一是保全楚帝的顏面,二是諫言楚帝,太子不可不除。
可惜她那父皇並沒有聽余文正的,反而命了太子監國。
太子監國時,楚宏儒便生了拉攏羅成之心。
想到太子監國之時,楚宏儒與自己的夜談,楚玉姝不禁讚嘆楚宏儒善於識人。
平心論,羅成不起眼。特別是在群將聚集的時候。但楚宏儒卻是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帶着兒子來鄴城的將軍。
楚玉姝記不清羅成的模樣,她只記得羅成原是昌平守將,並不懂鄴城水文。
楚宏儒為拉攏羅成,獻計於他,告知其鄴城城郊有一密道直通於姝明苑枯井。但羅成作為一外將,不該知宮中水況。
為了圓羅成之功,楚玉姝便與楚宏儒合謀,借着失足落井一事,送了羅成一條水道。
楚玉姝在行前,還憂心此事過於魯莽,誰料那日正逢楚帝崩……
含笑想過那枯井中的幾日,楚玉姝不禁揚眉,看來天都在幫她!
若不是兵荒馬亂,一些事不會發生的那麼悄無聲息。
但戰亂確實與她們這些人些許便利。
余慕嫻憂心她被城東一事牽連,但即便群臣知曉她參與了楚宏德投毒一事,又有幾人能猜測到,那些水是從廢苑中的枯井裏淌入的?
至於順子……
若不是那小子機警,跟着賞錢的官差一路跑到了竇府,還摸走了竇府一個護院身上的錢袋,他又如何能躲過城東一劫
若是順子沒躲過一劫,自是不用再尋着幾個官差去城東尋賊。
可惜那小乞兒躲過了。
光躲過還不算,他還好氣運的遇到了喬裝打扮的余慕嫻。
若是那小乞兒沒遇到余慕嫻,那竇府等着他的,卻不是一紙賣身契,而是一根麻繩。
這天下少個乞兒不難,但少個名門的公子,卻不是竇府能吃得消的。
故而,那時她選了保下順子——要竇方去審順子,她去面見余慕嫻。
想過那日竇府相見時的情形,楚玉姝展顏。
她去見余慕嫻前,從未想過,余慕嫻竟是與那人有牽連。
緩緩抬眉將余慕嫻上下打探,楚玉姝在心底暗暗把那人念了數十遍。
那人離世也便罷了,還要留個後輩,不停與她添麻煩。
想來她楚玉姝此世,所謀事甚多,漏的甚少。但單論起漏過的事,卻是件件都與眼前這小子相關。
但,思及那環環相扣的往事,楚玉姝不禁一嘆,說那環環相扣皆是巧,不勝信那一環環皆是命數。
&哥哥的意思是……」楚玉姝彎眉與余慕嫻一個笑臉,「姝兒該除了王五?」
&嫻並無此意……」知曉自己戳到了楚玉姝痛處,余慕嫻緩緩湊近楚玉姝道,「慕嫻只是憂心四皇女被手下人辜負……」
&知王五拿城東之事換了小哥哥何事?」楚玉姝就近握住余慕嫻的手,仰頭盯着那雙與那人極為相似的眼睛。
對上楚玉姝的眸子,余慕嫻沒有隱瞞:「王五那四皇女一事,換慕嫻歸城。」
余慕嫻話音未落,卻見楚玉姝閉目輕笑:「小哥哥確定是『換』,不是>
&皇女……」楚玉姝的低笑讓余慕嫻心生不忍,隨即替王五開脫道,「歸城之事,是慕嫻貪圖休府安閒……」
&哥哥何必多贅言呢?」聽到余慕嫻寬慰,楚玉姝忽地睜開眼,「小哥哥,你可是知曉,每逢你多言時,你總在說假話!逼的便是逼的,你何必在此處欺姝兒?」
&皇女……」余慕嫻正欲再言,卻聽到晚霜的聲音從閣外傳來。
&子,您吩咐的熱湯已是備好了!」
聽到晚霜的聲音,余慕嫻正要掙開楚玉姝的手,卻被楚玉姝揚手摑了一巴掌。
&哥哥真是好大的膽子!」
試到面頰發燙,余慕嫻本能的一動,堪堪躲過了一把寒刃。
&嫻知錯……」
知曉楚玉姝動了殺心,余慕嫻揚唇一笑。
見余慕嫻竟是笑了,楚玉姝的殺心愈重了幾分。
俗人言,為人總有幾分怪癖。
此話落到楚玉姝身上,便是她不喜旁人待她好。許是一登九五,六親情絕,楚玉姝前世,打她知曉自己是花朝國女帝起,她便深深痛恨着周遭一切待她親厚之人。
平心言之,她為女帝之時,廣有四海,四海之民借需乞食於她,她何需旁人待她親厚?
細思過前世那人待她的種種厚遇,楚玉姝扯唇,前世,也不喜那人待她好。
故而,她終是與那人擦肩而過。
翻袖從手心展出一把短匕,楚玉姝將其橫到余慕嫻脖子上:「若是此時死,可甘心?」
&余慕嫻抬眉看了楚玉姝一眼,見其面無異色,雲淡風輕,心笑,楚玉姝終究與前世一樣,喜歡往別人脖子上橫匕首。
囫圇記起前世逃脫過的數百次殺機皆與楚玉姝有關,余慕嫻平平淡淡地沖楚玉姝道:「四皇女既是下不了手,何必要在此時問慕嫻?」
聽余慕嫻這般說,楚玉姝揚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顫,終是收了回去。
&來小哥哥歸城是王五逼的!」楚玉姝盯着余慕嫻,沒頭沒尾地斥責了余慕嫻一句,轉頭要晚霜帶着余慕嫻前去沐浴。
見楚玉姝回過神便要她跟着晚霜走,余慕嫻也是眉頭一蹙,她半點也不想與晚霜一同去。
&皇女可是能告訴慕嫻杜再思的身份?」低頭與楚玉姝一望,余慕嫻淡淡與楚玉姝一笑。
從晚霜處知曉楚玉姝方才在凌雲閣上時,余慕嫻即在心中笑,楚玉姝定是從高樓上瞥到了杜再思擺在地上的輪廓,才遣着晚霜帶人從方才那院門處,去杜再思的院中助他搬書。
既是楚玉姝在看過那書卷的輪廓後,便要晚霜去尋人,那余慕嫻敢肯定,楚玉姝在見杜再思之前,就知曉杜再思在休府中。
再依着晚霜在院中與她所言的二三十至壘石場,四十五延至西席,或可推出,楚玉姝在見杜再思之前,便識得其父。
&哥哥想知道杜再思什麼?」楚玉姝聽余慕嫻提到了杜再思,朱唇一抿,「姝兒以為小哥哥足夠了解杜再思了。」
杜再思的身份,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不過是個靠着祖上走運的落魄公子。
杜再思的父親早前在楚國吏部供職,本本分分三十年,到杜再思十三歲時離世。離世前,將幼子交給了舊友休高運。
聞楚玉姝道了她足夠了解杜再思,余慕嫻正要再尋話,卻被楚玉姝打斷了。
&哥哥可知,姝兒如今已經不是四皇女了?」想想前些日子休高運呈來的冊文,楚玉姝望了望站在自己眼前的余慕嫻,平聲道:「姝兒如今已是楚國的長公主。」
&鬆開袖中的手,余慕嫻沖楚玉姝一拜,「恭喜長公主。」
&哥哥不必恭喜……」楚玉姝定定立着,沒有看眼前人,「這一切都得益於城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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