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烏衣 55.同衾

    此為防盜章,多訂閱正版則跳過此環節哦~  「聽女郎的。」柳叟於是不再多話。

    當晚舊宅里的梧桐被伐出賣之事便傳回了大宅,秦氏捧茶的手頓了頓,那雙眼開始變得幾分陰暗莫測,「這個巫蘅,到底是不是個心思單純的?」

    秦氏現下有些悔意,那麼輕易放走了一個外來女,還將那座舊宅讓給她了。

    夜裏,缺月掛疏桐,水盈水秀早早便睡下了,巫蘅卻是輾轉難眠,她想了想,從三扇山水屏風榻上悠悠地坐了起來,雕花木櫥半敞着,露出一件飄逸的玄色長袖寬袍,她難抑興奮地從榻上跳下來,赤着足走上地板,將那件袍服取下,為自己披上。

    巫蘅在女子之中,算是身姿修拔的一個,菱花鏡里只映見一截,但她已經覺得很滿足,如果以後用男子身份行走世間,便不必太過拘束,對那些人的譏笑諷弄,也大半可以一笑置之。

    她不願高攀別人,當然也不能讓下作的人侮辱自己。這樣很好。

    這一晚後半夜,她着了這身裳服枕月入眠,窗外的梧桐上升了一樹高的弦月,燭火搖搖曳曳,明滅里四下悄然。

    翌日,巫蘅便踩了一雙男人的木屐出門,兩個丫頭除了洗裳幾乎不會幹別的,大清早便出了門,被王嫗差使去購置食料了,王嫗在園中站了一會兒,昨日被伐斷的梧桐樹只剩下一株,其餘的留下了淺淺的一截木樁,像是死透了。

    &覺得可惜?」

    巫蘅自身後走來,王嫗低眉道:「老僕不覺得可惜,只是不明白,女郎不信鬼神之事、邪穢之說,怎麼會容不得這幾株梧桐。」

    &我不容。」巫蘅負着手嘆息,「那兩個丫頭終日惶惶的,她們可不會像王嫗這麼通理。」

    原來是為了那兩個好嚼舌根的丫頭,王嫗昨晚便聽到她們躲在牆角小聲地咒罵什麼,她只隱約聽了幾句,沒聽個真切,但心裏總是不大舒服,女郎心地良善,替她們着想,只是她們也未必領情,便覺得為巫蘅不值。

    但王嫗來不及感慨這些,她抬起頭來,陡然見到巫蘅今日這一襲玄衣的男子打扮,驚了驚,「女郎你這是?」

    &門去。」巫蘅的唇上抹了緋艷的口脂,露出那張原本的面容,眉目雖不算精緻,但自有一分出挑磊落的不羈風韻,看上去果然更似一個男子。

    那身玄袍在她走動時翩翩的招搖,巫蘅在王嫗沒出聲阻攔之時,先幾步走開了,待王嫗回神,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柳叟的車停在府門口,他並不如王嫗這麼大驚小怪,沉默地看了眼巫蘅,沒說二話開始駕車,巫蘅想,柳叟雖然車技嫻熟,但畢竟也是跟了巫家幾十年的老人了,勞苦功高,他如今年事已高,她要為他也做一份打算才是。

    明月樓上,華貴的紫錦廣袖下探出五根修長的手指,翩翩俊雅的紫衣男子,面如冠玉,望着街衢上來往車輛,淡笑道:「前日黃公來建康,王兄與你切磋玄道,聽說不分伯仲?」

    對面坐着的人一襲藏藍色錦衣,目色悠遠澄明的,正是執杯而嘆的王悠之,「黃公多有相讓,才讓我得以僥倖。」

    &兄自謙了。」桓瑾之道完這句,目光輕易地往下飄去,馬車的墨綠帘子被風打歪,露出裏面的人一張清秀的臉,分明坐着是一個儀容洒然的男子,可不知為何,他心中一動,竟覺得那身影有幾分似曾相熟的莫名。

    &之,何事移不開眼了?」王悠之一奇,正傾身要朝下望,桓瑾之伸掌阻開了他,移開眸光淡笑,「無事,方才眼亂了。」

    王悠之雖不多言,但心中卻掠過謝泓曾告知之言,桓瑾之對一個市井潑賴的女人動了心,讓他也留意些,不可叫那狡詐的女人鑽了空子。

    &之,難道方才是瞧見那位女郎了?」

    桓瑾之訝然地挑了挑眉,但想到有謝泓在,哪裏有事是瞞得了第三個人的,不禁失笑連連:「許是,我也不大肯定。」

    但方才那馬車裏坐着的,分明是一男子,他們交涉不深,現在他有些混沌不清了。

    卻說巫蘅此時已經將車停在了鬧市之中,柳叟趕着車將馬拴在酒樓後,主僕二人在酒樓里簡單用了飯菜,巫蘅出門時又叮囑道:「這裏離我們的宅院還算近,晚間我若是還不回來,柳叟可一個人回去,我不會出事。」

    &一定候着女郎回來。」柳叟搖頭,似乎並未聽進巫蘅的話。

    巫蘅抿了抿唇不說話,她沉默着走開了去,外邊人潮熙攘,不知熱議着什麼,巫蘅借着男人身份,毫無避諱地鑽入堆里。

    原來是有兩人作賭,方台中央置一塊突兀的青石,胡靴短衫的男人,垢面蓬頭,斷言這石中有玉,另一人是個文秀的男子,瘦瘦高高的,目光躲閃不定,似乎有些畏懼,但他說這不過是普通青石。

    於是那蓬頭大漢邀眾人下注,把這莊做大了。

    他言之鑿鑿,兼虎目精銳,下注之人都偏着他這邊,巫蘅饒有興味地掐着兩臂,在人群里不言不語,她留意到,那孱秀的文弱男子似乎是儒家出身,戴一方綸巾,青衫熨整,面浮諾諾之色。

    謝泓的馬車在此處被民眾堵住了去路,謝同臉色為難,不知當講不當講,不願讓郎君接觸建康已然敗壞之風,只是——

    那馬車簾已被人掀了開,謝泓白衣廣袖地走出,負手風流而立,那雙清潤的黑白分明的眸如玉點烏漆,漾開淡淡的戲謔與好奇。

    謝同輕聲咳嗽,「郎君,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

    &是留下。」自家郎君薄唇微揚。


    壞了,郎君真對這玩意兒動了心思,回頭主母非得令人杖斃他不可,謝同憂恐地抱着劍苦笑道:「郎君——」

    才喚了一聲,謝泓已然不悅,「休得聒噪。」

    謝同委屈地給自己的嘴巴上了封條,回頭瞪了眼各路看事的下等府衛:這事誰也不准說出去!

    那群人忍着笑不說話,只是底下傳來壓抑的噗嗤聲。

    謝同漲紅了臉。

    這時下注已經進行完,那粗獷的蓬頭大漢兩手一攤,「諸位,既然都猜這石中有玉,現在便在諸位眼前,斷開它!」

    這沉渾的話音尚未落地,謝泓抱着手好整以暇地說道:「難得見如此貪得無厭之人。」

    身後的謝同自是不解,但那開石的利器才捧上來,琢玉刀已被那大漢操在了手中,他信誓旦旦,鎮定自若,正要右手去接那鋸形器,人群卻陡然傳出一道清越的聲音:「且慢!」

    大漢手上一頓,巫蘅撥開眾人,提步上了方台,那塊突兀的丑石近在眼前,大漢皺着眉頭問道:「你是何人?」

    巫蘅猶若未聞,她輕腳走到青石邊,細細打量了幾眼,看不出門道,她費解地摸了摸下頜,問那儒生:「這石頭是誰的?」

    這話問得奇怪,儒生低下頭赧然地回道:「這本是我家中墊柱腳的石頭。」

    &是你的石頭,為何拿出來與人作賭?若這石中當真有玉,你輸了,這石頭便歸他了?」巫蘅又問。

    儒生一怔,但他望向底下一片黑影,事已至此,反悔不得。他自幼學的是仁義禮智信,不可失約,這是恪盡之道。

    巫蘅眼光一沉,她回過身沖那大漢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來摻上一腳,我賭這石中,無玉。」

    台下的謝泓,終於眯起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那纖瘦的人影,看她風姿灼灼立於睽睽眼下,看她從容不迫地使計狡賴,面色仍是清潤如水的笑,但不知怎麼,那其間卻有幾分謝同參不透的冰冷。

    未幾,他們郎君已經怫然開口:「查清楚這個人!」

    見狀巫蘅便會好笑,她便取笑道:「檀羽。不知旁人可會喚你——『檀郎』?」

    檀郎是時下小姑用給心上人稱的。

    檀羽一聽,果然臉色又蹭蹭地攀上無數朵桃紅的雲,他秉着劍進退不得,咬咬唇不做聲。

    巫蘅發現自己很閒,閒不住了,她便又嘆道:「你們謝郎,好生涼薄多情!」

    這誠然是一句玩笑話,而且這句話是萬萬不能叫謝泓聽到的。她可並未打算和謝泓這麼曖昧到底。

    顯然檀羽也並非是多嘴多舌之人,不過當晚記錄着巫蘅這一語的絹帛仍然飄落到了謝泓的案頭。

    少年如玉如月,眉峰挑開一絲墨色,他優雅地放下手中的絹帛,微笑道:「阿蘅這是想我了。」

    &同。」轉眼他吩咐道,「以後舊宅里的消息,事無巨細,都報與我。」

    窗外的明月皎白如雪,謝同隔着一扇門扉低聲應答:「敬諾。」

    不過他又想到一事,不曾與謝泓報過的,此時趁着郎君心情大好,便不留神說出來了,「郎君,那舊宅,似曾有邪祟之說。」

    謝泓皺了眉頭,轉眼間,他垂袖道:「怎麼今日才說?」

    他從雪白狐皮的軟氈起身,轉眼便步履略微倉促地往外走,謝同執劍恭謹地立在廊下花海之中的一隅,西府海棠的濃香正是馥郁,謝泓眼波淡淡一瞥,「那個宅子,是巫靖之妻秦氏所贈?」

    &謝同點頭,但轉眼又搖頭,「只不過,卻是那位巫小姑自己求來的。」

    她自己求的?

    她寧願出府,住在荒僻鬧鬼的舊宅,也不願待在巫府麼?

    阿蘅是聰明的,她定是在巫府受了委屈罷。思及此,謝泓的眉慢慢地便攢了起來。

    &君。」

    謝泓微笑道:「她既思念我,言我涼薄多情,疑我見異思遷,我再不出面解釋,她惱我了可怎生是好?」

    &過,」謝泓撫着那優雅光滑如玉的下頜,淡淡地望着天邊的明月,又道,「鬧鬼的宅子住着可不好,只是她那麼聰明,又想着和我劃清界限,我該如何才能讓她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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