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的穹頂,有着一線雪光。
琉璃一般的穹頂,坍塌了大半,劍氣支撐着這塊偏隅之地的最後脊樑,枯沙終日繚繞,寸草不生,本該漆黑的空間,因為天心三尺方圓洞開,照出了一片光明。
這片光明當中,是一塊生機勃勃的草坪,草葉挺直脊樑,勢頭噴薄,露珠飽滿,晶瑩剔透,如劍尖高傲翹起。
草坪上,盤膝坐着一位青衫大袖交叉拂地的尖耳小姑娘,模樣清麗俊秀,眼神有些微惘,雙手托腮,像是草坪上唯一一朵盛開的花朵。
一朵稚嫩的青花。
她在發呆。
時間流逝。
青梨姑娘無聊的時候,便會發呆度日,妖族的壽命漫長,所以她從來不去計量時間。
時間對於青梨,只是無用的一樣物事。
她的生命,若是拆開去看,所做的每一件事,毫無意外的,都是為了打發時間。
所以她並不知道,在天門裏,自己已經待了多久。
好像過了一個發呆的時間。
好像......過了很久。
因為她已經從發呆當中醒來,而且好一陣恍惚,直到黑暗當中,那口棺材迸發出輕微的悶響,讓她清醒了思緒。
遠方的那口棺材,距離自己大約十丈尺余。
她不想離得太近。
青梨直到自己要在這裏等很久,可能要發上好幾個呆,而自己現在坐的這塊草坪,已經是光芒籠罩的最後一片土地。
再往前去,劍氣繚繞,枯沙飛旋,寸草不生。
那裏一片漆黑。
那裏......有一口從世間最黑暗處送回來的棺材。
青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個人從棺木里醒過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等。
思前想後。
也許是心裏愧疚?
想着自己不該送那人去北原龍脊大雪山,讓他取了紫匣,若是沒有這些,他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就這麼整個身子都搭進了棺材裏。
青梨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一點也不好笑。
她在這裏安靜地坐了很久,不知不覺,聖島的幾位準妖孽都已經離開,隨山主大人回島。
王植應該會離開聖島,去往中原歷練。
剩下的幾位準妖孽,應該會與五老會產生一些爭執。
大光明山的那塊劍碑,存在了很久,在劍宗明刻字之前,就立於聖島之上,是歷任大光明聖山的參悟之物。
而山主想要說服那些魔宗老人,將那塊石碑帶到天門這片腐朽之地,供聖島的幾位年輕准妖孽參悟,這件事情......應該會遇到不小的阻礙。
天門是一個很適合參悟的地方。
這裏的靈氣比聖島還要充裕,不過那幾位準妖孽也走到了「元氣飽滿」的地步,無須吸納元氣,只是天門所處的地域,無比的玄妙,那塊大光明碑石或是能夠來到天門,也許會產生不可思議的變化。
正如山主大人說的那樣,這塊碑石走過了數百年的歷史,已然經歷了太多......在劍宗明走後,便會不可逆的開始崩潰,若是帶到天門,也許能夠保存得更久一些。
青梨深吸一口氣。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天門的穹頂,那一抹琉璃雪光射下之處,光芒閃耀。
青梨姑娘的眼神一陣迷離。
天門......究竟算是什麼呢?
是深藏在西域雪原之下費盡心力挖空的墓穴?
還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
她閉上眼,耳旁似乎有風雪的沙沙聲音。
青梨想到了一個人。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忽然心頭有些古怪的預感,心想那個與自己一起去往北原龍脊大雪山的紫衣女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還在等待?
亦或是尋找?
還是說......已經放棄了?
青梨望向那口棺材。
黑暗之中,一直寂靜無聲,幾乎沒有動靜。
裏面像是裝了一個死人。
不......裏面裝的,就是一個死人。
死氣沉沉,沒有甦醒之勢。
那柄「因果」進棺之後,如泥牛入海,再無絲毫動靜。
青梨嘆了口氣。
她抿起嘴唇,幽幽道:「魏姑娘......你的時間那麼少,等不起的。」
......
......
聖島的鴆魔山,一片死寂。
整座山頭震顫一下。
過了很久,山主大人沉默而無聲地走了出來,他的白蓮墨袍上有些破損,半邊袖袍已經支離破碎,被他以元氣強硬拼湊。
慕蓮城的呼吸有些不穩,身上帶着一股肅殺氣息,指尖有着輕微的血液匯聚滑落。
魔宗的修行者,在煉體一路上走的很遠。
山主的大金剛體魄,逆天的恢復能力,居然在一路上,袖袍內都在滴血。
這是大金剛體魄短期之內不可修補的傷勢。
烏黑的鮮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
山主面色有些蒼白,他並沒有施展世間極速,而是就這麼一路前行,沉默着來到了大光明山。
接着便是登山。
幾位準妖孽都跟在山主大人的身後,慕蓮城並沒有避諱自己袖袍內不斷滴落在地的血跡,同樣的,鴆魔山的那場打架,這幾位準妖孽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均是沉默。
來到了大光明山,劍殿,那塊碑石所在。
山主忽然停住腳步。
「青木山。」
「白厭山。」
「紫靨山。」
「厚土山。」
「大光明山。」
「大黑暗山。」
微微的停頓之後。
慕蓮城帶着一絲悲哀說道:「六座聖山,一代又一代的聖山山主宮主,誕生了許多驚艷之輩,像是王植你的師父陳邀月。」
身後背負陳思劍的女子劍胚低頭咬唇不語。
「他們都是聖島的天才,即便放到中原,也是一等一的天才。」
山主有些嘲諷地說道:「他們在聖島,在最驚艷的年歲,即便頂了天,也只能抵達你們如今的程度......准妖孽。」
「准妖孽很少,距離妖孽只有臨門一腳。」
「可是這臨門一腳,攔住了多少人?」
「你們必定能夠成為宗師,必定能夠繼承各自山頭的衣缽,成為聖島萬人敬仰的未來宮主,甚至有一天接過我的位置,成為聖島的山主。」
說這些話的時候,慕蓮城的元氣在悄無聲息的順延袖袍外滲。
他的元氣,封鎖了整個大光明山的劍殿。
悠長的走廊里,山主的聲音再度響起。
「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
「坐在井底,天就會變得更矮嗎?」
慕蓮城輕輕說道:「聖島如今很強大,春秋大世,論准妖孽的數量,我們有四位,以後還會有更多,南海只有吳燼寒一個準妖孽。」
「可是南海有一個葉十三,他一隻手足以鎮壓你們四人。」
幾位準妖孽的面色都有些難看。
去過荒域,他們自然知道彼此之間的差距。
這樣的差距,只會隨着時間被越拉越大。
「為什麼我要跟你們說這些?」
「剛剛那場架,你們也看到了,我打輸了,我根本不是他們其中任何一個老魔頭的對手。」
「五老會的那些老魔,他們的確很強,在聖島小世界裏,基本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活了太久。他們年輕之時,就如你們,心向聖島之外,最終固步自封,死在了聖島山上,一輩子活在小世界裏,人不人鬼不鬼,業力滔天,罪孽纏身。」
「即便如此,五老會依舊掌控着聖島最主要的話語權。」
「他們控制着聖島的資源,分配着元氣,你們能夠走到這一步,全都要感謝他們的『栽培』。」
「可是你們若是只走到這一步,也要感謝於他們的『栽培』。」
山主深深吸了一口氣。
「春秋元年的時候,為了一個少年,我與五老會打了一架。比今天還要慘。但是我為他爭取到了一個機會。」
「那個人叫劍宗明,他後來讓五老會知道了自己的錯誤。」
慕蓮城低垂眉眼,笑了笑:「劍宗明回聖島的時候,那些老魔一個一個都把身子縮回了墓地里,連頭也不敢抬......他現在走了,這些老魔固執地重新執掌聖島。」
「這件事情沒有對錯,所有人都是為了聖島能夠活下去。」
「只是他們老了,而你們還年輕,不該替他們活着。」
山主大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打了這一架,我給你們爭取到了一個機會。」
他一隻手攏住碑石,輕聲說道:「五老會同意我把大光明碑石挪到天門,你們此行隨我參悟。」
山主大人沉默了很久。
「若是想要離開聖島,就離開吧。」
「青梨的陣法,會送你們去到中原。」
四位準妖孽的面上,各自不定,有人沉默,有人猶豫,有人惘然,有人堅定。
五老會向來不願意放走任何一位天資足夠出彩的修行者。
那些老魔,經歷了古老的廝殺,背叛,利益的糾纏,他們不想看到第二個能夠與聖島匹敵的魔宗。
任何一個離開的,都有可能背叛。
於是每一位離開聖島的,都是聖島基本上欽定的未來主人,五老會的老魔能夠想到的......就是用足夠大的利益,去捆縛,去滿足最驚艷的魔道天才。
如今,這個機會,擺在了四位準妖孽的面前。
山主大人背對他們,輕聲說道:「我們是修魔者,我們殺人,我們手染血腥,我們罪惡滔天。」
「修魔的,讓世人怕之,懼之,避之......這裏的『世人』,只不過是『敵人』。」
「聖島修魔者,須如劍宗明,為自己拔劍,殺生——」
「既可殺伐滔天,也可普度眾生。」
山主笑了笑,露出的笑容,像是在風庭城擺攤,看着人流攢動,一朵又一朵的飛花,在自己面前滑過。
無比的開心,而又純粹。
他輕輕感慨說道:「我們吶......行走在黑暗之中,心嚮往光明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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