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靈衫看着在大雪之中,黑袍染白的齊家兩人,靜靜等着兩人做出抉擇。
「魏姑娘,我還想問您一個問題。」
魏靈衫點了點頭,算是示意。
齊麟輕聲迷惘問道:「這捲地圖,究竟有什麼重要之處?」
片刻沉默之後。
魏靈衫指了指遠方的大雪,她平靜說道:「八尺山塌了。」
「我的未婚夫沒有出來。」
「妖族西遷。」
她說了這三句話,聽起來像是毫無關聯的三句話,沒有任何的聯繫性。
卻是指向了問題的核心。
這些日子,整個中原都陷入了動盪。
小殿下背負紫匣上山,改變了南北的局勢,原本西域大肆進攻,有望推動的南北合流,在此刻的妖族西遷之下,變得徹底無望,日益劍拔弩張的格局,只會隨時間的推進,變得更加緊張。
北魏做了許多應對方案。
齊梁同樣如此。
而八尺山坍塌之後,這些從蒼穹垂落的漆光,便開始出現在人間,知曉鬼門關存在的,都隱約猜到了這些漆光的預兆。
而真正掌握着情報核心的人物,則是知道這些漆光,與易瀟之間,有着某種密不可分的聯繫。
時間點實在是太緊密了。
八尺山坍塌之後,妖族的血池崩塌,無數精血憑空消失,去了哪裏?那柄從龍門跳出的黑龍白鳳劍匣,被洛陽和蘭陵城都看得一清二楚,總不能是無緣無故跳出來的。
再聯繫到小殿下轉世霸王的身份——
無論是洛陽皇宮,還是蘭陵城空中樓閣,都猜到了八尺山底,可能藏着的......就是那塊霸王墓穴。
那塊墓中有什麼?無人知曉,有人猜是絕世的神兵,有人猜是西楚陪葬的甲士,十萬陰兵,有人猜是鎮壓春秋的天大氣運......無論藏着的是什麼,哪怕是一口無用的濁氣,對於齊梁和北魏而言,都不可能讓對方先找到墓地所在。
魏靈衫欲言又止。
忽然之間,她挑了挑眉。
雪原之上,大風乍起,吹動漫天霜雪,遙遠的天邊,一條漆黑而細小的光線,從穹頂垂落,幽幽如星光,卻在射向大地的過程當中,猶如引火燒身,倏忽燃燒起來。
「嗤」的一聲。
這道聲音並不算大,齊麟的修為遠不如魏靈衫,所以他並未察覺,只是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的他,在看到前方女子如此神情之後,順應目光方向扭頭看去,同樣看到了這樣一幕。
不僅僅是那一縷漆光。
還有遠方更多的漆光,猶如蝶舞起飛,飄忽而動,雪氣潔白,漆光燒起之後,便如世上最純淨的黑色蝴蝶,紛紛而舞。
將漆光點燃的,是虛無縹緲的劍氣。
這道虛無縹緲的劍氣,對齊麟來說很是陌生。
魏靈衫卻無比熟悉。
她怔怔看着那縷劍氣無端佈滿天地間,心生感應,方圓十里,百里,所有的漆光,都被這縷劍氣點燃,焚滅。
一人端坐鬼門上頭,鎮壓無量劫難。
這該是何等的造化通天?
齊家的五叔,眯起雙眼,也看到了這一幕。
他喃喃問道:「這是什麼?」
「是光明。」魏靈衫輕柔說道:「焚盡黑暗的光明。」
五叔恍然的啊了一聲。
他只是活在大魏當中的一個普通人,即便有一技傍身,也不過是個小人物,洛陽那位的隨意一道敕令,便足以讓他死在大雪原上,遇上不平之事,即便奮不顧身的站起來,也仍然會被拍下去。
他不知道這些漆光意味着什麼。
但他知道這些漆光無法被除去,因為大魏有太多強大的修行者了,如果那些九品的高手,或者更高的高手出手,就可以將這些漆光除去,那麼洛陽就不會派遣自己前來西域,來繪製這副地圖。
齊家的五叔,知道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黑暗與光明,勢同水火,兩不相存。
若是這些漆光肆無忌憚的衍生下去,總有一天會罩在大地之上,帶來永恆的長夜,那一天無論早晚,都會到來,自己若是幸運,死在了永夜降臨之前,那麼也一定會有其他的年輕人,或者自己生前所寵愛的後輩,要接受這份不幸。
他沒有想過,漆光居然會消失得如此之快。
這本該是一場浩劫。
在人間剛剛提起警惕的時候,漆光便已經煙消雲散,這該是多大的一種幸運?
五叔喃喃說道:「做到這些的,是齊梁嗎,還是北魏?」
魏靈衫搖了搖頭。
她說道:「都不是。」
停頓之後,她感慨說道:「這是一個人做到的。」
齊麟坐在地上,覺得不可思議,怔怔說道:「那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
魏靈衫瞥了兩人一眼。
她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劍宗明。
她只是眯起好看的眸子,輕柔說道:「漆光散了,這卷羊皮卷,留在你們身上,便是惹了天底下最大的禍端,只會引來無窮無盡的追殺。你們二人,若是願意去齊梁,便拿着這塊令牌,好好活着。」
她丟下一塊紫玉令牌,轉身離開,風雪飄渺,吹散紫衣衣袂,挎在腰間的木劍叮叮噹噹與雪氣碰撞,步步大風大雪搖晃,幾步之後,便消失在雪原深處。
......
......
「你在找什麼?」
風雪之中,有人開口。
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距離。
魏靈衫忽然蹙起眉頭,之前到現在,她一直外放元氣,卻沒有察覺出周身方圓十丈之內,有任何異樣的氣息。
直到她接着向前走去,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原來就站在自己的對面,隔着十數丈距離。
風勢漸漸小了,那襲寬大漆黑的居士袍,罩地的衣擺擺動範圍隨風勢一同減小,到最後只是輕輕搖晃,不起漣漪。
栓在腰間的玉佩和古傘在風雪之中相互碰撞,迸發出好聽的聲音。
易小安單手杵着傘柄,傘柄紅繩系在手腕,傘尖輕輕戳在雪地當中,黑傘未開,摺疊的傘面褶皺上漂了一層雪。
她的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袖袍,眉尖,發梢,都染上了些微的雪白之色。
紅色髮髻被她輕輕含在唇中,另外一隻空出的手,正在費力的拉扯長發,最後艱難以髮簪別住頭髮。
魏靈衫看着這道有些憔悴的身影,有些不解地問道:「從蘭陵城趕到這裏,費了很大的力氣?」
易小安低聲笑了笑,嗯了一聲。
「先前在雪原待了一段時間,現在有些倦了。」
魏靈衫想了想,輕聲說道:「你也在找他。」
並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像是說着一件必然的事實。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從蘭陵城跑到西域大雪原。
魏靈衫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心底不知在想些什麼。
關於這一句話,易小安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不置可否。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沉默了很久之後,易小安抬起頭來,看着魏靈衫的眼睛。
說出了三個字。
「他死了。」
魏靈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道:「你也想勸我?還是說你親眼看到了他的死相,想要把真相告訴我?」
易小安怔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易瀟死了。」
「所有人都這麼說,蘭陵城已經為他舉辦了葬禮,聽說大榕寺也辦了一場,聖島那邊還沒有消息。這些天來,在這片西域雪原上,總免不了見到一些熟人......」
八尺山坍塌之後,魏靈衫便一直在西域大雪原上遊蕩。
東君。
南聖。
都見過了一面。
「你們都這麼說,可是誰親眼看到了結局?」
「你們沒有看到結局,得到這個結論。」魏靈衫搖頭說道:「無非是因為你們希望得到這個結局......」
「或者說,你們不在乎。」
東君南聖或是個人,或是背後勢力,他們所關注的,不僅僅是小殿下的死活。
八尺山坍塌之後,顧勝城同樣也不見了蹤影。
那位西域的新主人,沒有活着出來。
小殿下也沒有活着出來。
那麼事情便變得很明了了。
西域妖族大夏棋宮的西遷,便順理成章,理所應當,且不再含有詭計的成分,而是真正在接連痛失宮主之後,準備韜光養晦,休生養息,不再與人族開戰。
魏靈衫看着杵傘而立的黑袍少女,認真說道:「我本以為你很在乎,可若是你足夠在乎,就不會說出之前的話了。」
郡主大人聲音艱澀:「這片雪原上,至今還有許多人奔波,為求真相。即便他們都認為易瀟死了,我也絕不這麼認為。」
「天闕來西域執行任務,接到的命令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也是。」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不相信,他就這麼死了......我不相信。」
易小安抿緊嘴唇,看着這個紫衣比自己個頭稍高的女子,此刻眼神里有一閃而逝的痛苦,卻沒有絲毫的懷疑。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沉默着想了很久,最後欲言又止。
默默抬起手,將戳到雪地底的傘尖拔起,然後緩緩撐開。
易小安輕聲說道:「你是個很好的人。」
「所以......祝你好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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