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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沒有想過,在大黑暗聖山閉關修行,再出關之時,中原居然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一年又五個月,已是春秋十七年的年末,中原大雪磅礴。
齊梁北姑蘇道的雪景向來為人所頌讚,而江南之地,即便是逢冬,也不會太過寒冷。
早已經在蓮閣里忘卻歲月的易瀟,原本以為再入中原之時,還能見到陽關谷的梨花。
這個季節,自然是不會有梨花的。
而即便是遇上雪雨天氣,今日的大榕寺也相當熱鬧。
那位轉世菩薩北上大魏出手,在洛陽城內栽種菩提之後,佛運開始擴散淇江南北,齊梁那位陛下相當慈悲地沒有出手干預,而是任由佛教從三教沒落的境遇地步開始,如今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越來越多的中原子民開始皈依佛教,即便不信佛,也絕不像之前那般,對佛門中人冷言冷語。
佛門中人行走天下,現如今已經不再如當年那般失魂落魄,還要擔心被奉行滅佛的朝廷打壓。
若是有真才實學,的的確確是可以化到一口飯吃,甚至若是可以自證曾經修佛於大榕寺的僧人,甚至能與齊梁十九道內的那些官宦人家,都破天荒結上一份善緣。
對佛門而言,乃是一份想也不敢想的天大機緣。
都源於那位轉世菩薩。
大榕寺如今的年輕監院大人,佛號青石。
而那位年輕的監院大人,從北魏回來之後,居然帶回了一個年輕女子,直接封為了大榕寺的客卿。
佛門女子客卿。
那個背負妖異長劍的女子性子似乎相當冷淡,入佛寺之後跟着監院大人,日日夜夜刻苦修行,一年的時間,就已經成功登頂大榕寺佛塔,劍氣殺氣眉尖英氣,出塔之後,這位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佛門女子客卿面上不見慈悲,反倒是像個殺胚。
佛寺內諸人只是以為監院大人帶回了一位魔道修行者,要用佛門慈悲來感化這個冷冰冰的年輕女子,誰知道青石小師叔居然對她修行劍道指點地極為上心。
那個女子客卿修為一日千里。
這一年來的日子,大榕寺內都尊稱她一聲居士大人。
易安居士。
這個稱呼不知從何而來,而那個女子客卿初次聽聞之後怔了許久,最終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默許了這個名諱。
易安。
易安。
大榕寺內偶有遇見的小沙彌,都恭恭敬敬發自內心喊一聲易安居士,這個女子向來回應,不曾冷落。
果然人不可盡看外表,青石小師叔說的不錯,這位居士大人只是面容冰冷,實際上卻是心地善良,真正有佛門慈悲之心吶。
小沙彌們很快就傻了眼。
一個月前,齊梁的一位小王爺照例每年來大榕寺取簽還願,恰巧不巧,遇上了居士大人。
這位小王爺連步子都挪不開了。
居士大人年輕的很,是個大大的美人胚子,若是五官再長開一點,不算傾國傾城,也絕對是百里挑一。
這是大榕寺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這位小王爺嬉皮笑臉去搭訕入大榕寺之後幾乎沒有跟外人說過話的易小安,結果可想而知。
易小安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一次這個所謂的齊梁小王爺。
什麼齊梁王爺?
算什麼東西?
碰了一鼻子灰的西寧道小王爺蕭祁心情相當抑鬱,第二日早早又來了大榕寺。
只不過背後多了兩位實打實晉入九品境界的高手。
他出身齊梁貴族,知曉輕重,有那位轉世菩薩坐鎮大榕寺,兩位九品高手連一個水花也翻不出來,今日來大榕寺,就是為了再次一睹芳容,順便結下一個善緣。
易小安沒有讓他失望。
蹲在佛塔門外苦等了一天,蕭祁如願以償,終於再次看到了自己魂牽夢繞的女子。
只是與易小安一起出塔的,還有一柄懸浮在空中的妖異長劍。
整個大榕寺的所有小沙彌怔怔看着這一幕:
走出佛塔的居士大人,背負雙手,劍隨心動。
芙蕖出鞘,繞着這位西寧道小王爺頭顱轉了一圈。
痴痴傻傻的西寧道小王爺傻笑托腮,等到劍氣兜轉,芙蕖歸鞘,才發覺自己居然被一道劍氣剃成了禿驢。
蕭祁化悲憤為力量,剛要站起,緊接着被那個女子一壓手,一屁股狠狠坐在地上。
那個佛門女子客卿輕描淡寫說道:「想天天見到我?其實簡單得很,今天我剃禿了你的頭,明日拜入大榕寺,老老實實當一個和尚,就沒必要苦惱這些了。」
殺氣凜然。
西寧道小王爺簸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佛塔大門再度合上,過了許久才憤怒抬起頭,想起來此時應該要怒斥兩句身邊護衛。
那兩位九品高手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大汗淋漓,保持着拔劍出鞘的動作僵硬在原地。
那個姿勢拔了一半,再也不動。
拔劍出鞘——
其實是拔劍柄出鞘。
因為劍鞘里儘是碎劍。
不知何時已經被那個女子全部震成了碎片。
鈴鐺作響。
那一天後,大榕寺里的沙彌除了對那一日居士大人的非人手段念念不忘,還對這個輩分高的嚇人的年輕女子有些敬而遠之的意思。
雖然大家都禿了。
可誰也不想被那柄妖劍一劍砍死。
「居士大人?」
易瀟饒有興趣聽完這個小沙彌說的故事,柔聲笑道:「這位居士大人如今這麼厲害?」
小沙彌拼命點頭,認真說道:「當然厲害啊!小師叔帶回來的佛門客卿,必須厲害!」
一身青衣的青梨姑娘在易瀟身邊撐了一把油紙傘,陽關谷如今大雨加雪,寺內一片清淨雪景,香客不斷,也難為這個人了,偏偏在百忙之中,居然能找到一個傻乎乎的小沙彌。
那個小沙彌還掏心掏肺對他說了這麼多大實話。
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都說了。
小殿下笑着拍了拍小沙彌的腦袋,蹲下身子,指了指大榕寺那座佛塔,輕聲問道:「你口中的那位居士大人,是不是就在那座佛塔里閉關?」
「居士大人每日修行的時間都極長。」那位小沙彌似乎是反應過來,自己之前對這個年輕男子說了這麼多,其中有一些居士大人殺氣太重的言語,本來是不該對外人說的,此時小心翼翼問道:「施主您?」易瀟低垂眉眼,笑了笑:「你大可放心,我是易安居士的朋友。」
小沙彌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雙手合十虔誠頌了一聲佛號。
他踮起腳尖,指了指佛塔頂端,認真說道:「居士大人就在佛塔最高層修行,如果她還沒有出來的話,您不妨先等着,去許願池還一個願。」
那位小沙彌走遠之後,為蹲在地上的易瀟撐傘的青梨輕聲問道:「那個什麼居士大人,就是蘇大丹聖的那個弟子?」
小殿下輕輕攏了攏鬢角,嗯了一聲。
青梨微微蹙眉,問出了那個問題。
「為什麼她還不出塔來見你?」
小殿下依舊蹲在地上,拿手指在雪地上緩緩行進,自嘲笑了笑:「她現在可是個大忙人,可能正在修行呢。」
青梨目光略微渙散,靜靜撐傘,看小殿下在雪地上寫了兩個字。
易瀟緩緩站起身子,從青梨手中接過油紙傘,目光與那座佛塔的最高層一閃而過,輕聲說道:「走了。」
青梨面色複雜,輕輕念出雪地上的兩個字。
「易安。」
我入佛塔前,本芸芸眾生,心有所向。
我入佛塔後,便斬斷塵緣,再無所求。
若唯有一念,便念易平安。
站在佛塔最高層的那個年輕女子,背負芙蕖,妖劍錚鳴,如同遇上了舊主,彼此之間心有靈犀。
那個重新蓄髮的女子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青澀模樣,青絲被紅髻盤起,絕不像是個佛門清淨之人,反倒是有九分的出塵仙子氣息。
她眼神澄澈,站在佛塔最高層,雙手搭在白石欄杆之上,望向那個撐傘而立身材修長的身影,還有他身邊那個未曾見過的青衣姑娘。
一年多了。
這個在中原徹底銷聲匿跡的男人,為什麼還要回來?
回來了,又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她心中複雜,五味雜陳,一團亂麻,不知在胡亂想些什麼。
青石在她背後,此刻輕聲問道:「真不見上一面?」
易小安輕聲笑了笑。
佛塔內香火繚繞,白石欄杆落滿雪,一片清淨。
若我心如明鏡,又何須在乎漫天大雪,自然不會有所蒙塵。
只可惜有些牽掛依舊難以忘懷。
可是她腦海之中思量許久,在唇間卻毫不猶豫地輕聲說道。
「不見了。」
那個人真的撐傘漸行漸遠,在雪地之中留下一行足跡。
只可惜大雪依舊在下,這行足跡很快就被淹沒。
與那個男人蹲在雪地上寫的字一樣,註定什麼痕跡都留不下,也不會有什麼人看見。
那個佛門女子客卿鬆了一口氣一般,半趴在白石欄杆上,過了許久,臉上溫熱,終究是抽泣般笑了笑。
易小安輕聲說道:「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
「既然我們陌路,那以後都不要再見了。」
話音剛落,那個撐傘而立的男人突然停住腳步。
油紙傘下的面容似乎笑了笑。
他將那把油紙傘交給了青衣女子,獨自一個人走向風雪之中。
去而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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