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軒里,珍珠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把那副紫檀木描金喜鵲登梅的妝枱從窗前移了開來。
這扇窗戶上糊了厚厚的棉紙,天冷的時候,一直是關上的,誰知今年的春天來的卻早,離年關尚有十多日,日頭就一日比一日暖和,珍珠不過是從點心房拎了一盒子點心,身上的棉袍,就有些穿不住了。
移開妝枱之後,她用手背揩了揩額頭的汗意,便去揭那棉紙,她家側妃娘娘一直嚷着房裏太悶,非要提前把這層窗紙給撕下,好糊窗紗。
雖說這幾日暖和些,可到底沒過年,這麼早就窗紗給糊上,夜裏的棉被若不格外加厚,只怕是要染風寒。
想到這裏,她看了一眼坐在炕桌前繡肚兜的側妃娘娘,這繡活還是去年臘月里做到一半就扔下的,如今她又撿了起來,可見是心裏煩極悶極。
這也難怪,自從初雪那個丫頭被封為美人以後,王爺只是剛開始在王妃房裏歇了幾夜,餘下的十來天,竟然是不分晝夜地泡在閒雲閣,其餘妻妾房中居然一個腳蹤都不踏,太過分了。
自家娘娘打進王府以來,何嘗受過這般冷落?
窗紙堪堪撕下一半的時候,忽然有小丫頭來報:「娘娘,齊側妃來了。」
陸採蓮頭也不抬地說了聲:「請她進來。」
又道:「珍珠,你把窗紙撕掉,且別忙着糊窗紗,這太陽往房裏照着,怪暖和的。」
齊側妃一進屋,就笑道:「哎呦,這屋裏頭好亮堂,回頭我也把窗戶紙給揭了。」說着身子一挨,坐到了炕沿上。
採蓮將繡花繃子隨手放在炕桌上:「罷了,你身子骨弱,可禁不起夜裏的風。」
齊側妃拿起炕桌上的繡活,摩挲了一番,嘖嘖贊道:「想不到你一個千金小姐,倒練的一手好女工,真看不出,我聽說今年松江府新出了一種絹料,叫天水絹,十分的名貴,想來用它來做肚兜,是極好的。」
&年新出的款兒,也只有宮裏娘娘們使得,咱們哪裏能有呢。」採蓮漫不經心地答。
齊側妃見她神色怏怏不樂,便笑道:「馬上就要過年了,宮裏頭又該賞賜下好東西了,回回你都是拿大頭,這次,那天水絹,你必得無疑。」
採蓮聞言,微微一怔,不禁看了齊側妃一眼,只見她身上穿着一色半新不舊的松花色棉袍,髮髻上也只零星插戴了幾件金銀首飾,連個寶石珠玉的都少見。
她老早就聽人說,齊側妃的家裏是開麻油鋪子的,因為生得美貌被選為秀女,當時盧靖妃攛掇着皇爺給裕王選了王妃之後,皇爺隨口又指了兩個秀女給他做側妃,這齊側妃,就是皇爺那隨意一指,指到的人。
另一個側妃進王府不到一年就生病沒了,齊側妃作為和王妃同期嫁給王爺的老人,原本在府中應該很有地位的,可惜王爺從來沒有對她上過心,一個月能分給她一晚兩晚就已經是顧全了她的顏面,所以,儘管她想孩子都要想瘋了,肚子也沒有動靜。
齊側妃見她一雙晶瑩澄澈的大眼睛朝自己上上下下的打量,不禁微微忸怩,她無論在美貌家世和寵愛上都比不過陸採蓮,心中難免自慚形穢,見她這樣打量自己,唇邊微露一絲冷笑:「妹妹,我聽說,這初雪家裏可是賣糖糕的。」
&她是賣什麼糕的,她過她的,我過我的。」採蓮從炕着上的盤子裏拈起一個松子,輕輕地吹着皮,淡淡地道,她不想流露出失意之態。
齊側妃不由得掩口而笑:「妹妹,我瞧你大概不知道賣糖糕是怎麼回事吧,就是那種在肩上挑着個擔兒,走街串巷地大聲吆喝叫賣的商販。」
頓了一頓,見採蓮毫無反應,又笑道:「嗯,她這是跟她爹學得一手好本事啊,生生地用一手廚藝把王爺的心給攏了過去,連妹妹你都被她比下去了。」
採蓮心頭怒火騰騰地升了起來,這齊側妃,還真是蹬鼻子上臉,居然跑上門來看她的笑話了。
她眯縫起了眼睛,盯着齊側妃的臉,緩緩道:「姐姐說的很是,我見識淺陋,哪裏見過賣糖糕的情形,不過,麻油鋪子我倒是很清楚的。」
齊側妃的臉騰地紅了,待要說什麼,卻終於無話可說,楞了半晌,方冷笑道:「妹妹,今年年底,宮裏再賞賜下東西,估計咱們都沒份了。」
&份就沒份,我又不缺那點子東西。」採蓮揚了揚眉毛。
齊側妃嘆了口氣:「這倒說的是,像我,素來都分不到什麼的,今年自然也不敢奢望,我只是替妹妹可惜……」
這時候,珍珠也憋不住了,插嘴道:「齊側妃娘娘,此事不勞您操心,我家娘娘有宮裏太后關照着,哪回都能分到好東西。」
採蓮瞥了珍珠一眼,示意她噤聲,隨後又笑道:「姐姐放心,等下得了天水絹,我送你一匹,給你繡枕套。」
&敢情好啊!」齊側妃喜上眉梢:「我可是做夢都想要匹天水絹呢,我這裏可就先謝過了。」
說完,齊側妃就告辭了。
見她出了房門,珍珠方氣鼓鼓地道:「娘娘,這人擺明了來看咱們笑話來了。」
採蓮默然不語,眼裏卻滿是怒意,半晌她才哼了一聲:「回頭我把天水絹送到她房裏去,看她還有什麼話說。」
&是,那天水絹——」珍珠看了她家主子一眼,沒說下去。
採蓮瞪了她一眼,眼神鋒利如刀,怎麼,你也覺得王爺從此不拿我當回事了?
珍珠低了頭,不敢再作聲。
年關一天比一天近了。
王府從上到下的人們都開始忙碌起來,清洗被褥衣物,收拾房間,備辦年貨,王妃一天到晚對着賬簿,預算着過年要孝敬宮裏各處的禮物,要給奴才丫頭們做的衣裳,放的賞賜,忙得不亦樂乎。
閒雲閣里,初雪卻在陪着裕王下棋。
她初封美人,屋子和家具衣物都是嶄新的,無需清洗,丫頭們的賞賜和衣裳也用不着她操心,清閒得很,裕王也就更有理由耗在了閒雲閣。
說是陪着下棋,其實就是裕王手把手地教她,初雪自幼被她娘三從四德地拘束着,連讀書識字,都是纏着爺爺偷偷教她的,至於琴棋書畫之類,小戶人家,更是邊都沾不到。
不過,初雪好學不倦,幾天下來,居然也下得有模有樣,裕王見她一點就透,越發有了興頭,居然叫人把庫房裏一架落滿了灰塵的古琴翻了出來,要教初雪彈琴。
這可把初雪難住了,她打小就不會唱歌,也不愛聽曲子
見裕王興致盎然,便道:「我上回去正院,看見王妃姐姐房裏有架古琴,春兒說,姐姐日常無事,就喜歡彈着玩,要不,王爺晚上去正院和姐姐商榷一下吧,臣妾實在不懂這個。」
光潔如鏡的地板上鋪着厚厚的錦氈,裕王席地而坐,用他修長的手指輕撫着琴弦,發出一陣流水般的樂聲,淡淡地道:「怎麼?嫌我煩,想趕我走了?」
&妾怎敢,只是就事論事罷了。」初雪當然不好說自己是怕獨佔寵愛,會引起王妃的不快。
裕王曬笑一聲:「放心吧,香玉不是愛吃醋的女子,我這般寵愛你,她應該是很高興的,起碼,採蓮受挫了。」
初雪不由得一怔,仔細看着他,眼前這個男人,並不糊塗,他什麼都清楚。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裕王神出手,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丫頭,我可是在皇宮裏長大的孩子,這點人心都看不通透,又怎麼能在宮裏活下來。」
&您,就任由妻妾不合,家宅不安嗎?」初雪試探着問了一句。
裕王劍眉一挑:「只要有妻妾的地方,必定會有不合,父皇九五至尊,還不是只能任由後宮裏那些女人斗得你死我活?這些女人之間的把戲,只要不影響大局,沒幾個男人真放在心上。」
初雪怔怔地瞧着他,俊眉朗目,唇紅齒白,本該是個話本詞曲里痴情郎君的模樣,卻生就了如此淡漠的情腸,估計在他心裏,後院裏的這些女人,也就和他馬廄里那幾匹愛馬差不多,都是供他消遣解悶的玩意吧。
裕王見她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瞧着自己,眼神卻有茫然之色,便伸出手臂,將她摟進懷中,輕輕吻着她的耳垂低語道:「別的什麼都別說,只說昨兒夜裏,我叫你換個姿勢,你怎麼都不肯?」
耳鬢廝磨,溫柔低語,初雪想起昨夜的情形,心裏竟然不由自主地一盪。
心底並不喜歡這個男子,可是身體的某些反應,卻並不認同她的心,初雪的面頰潮紅起來,耳際也變得滾燙,當他的吻再次如雨點般遍及全身的時候,初雪甚至有些厭惡自己的難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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