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南的肩膀在岑青禾掌心下像是開了震動一般,他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哭聲,卻把全部的悲傷盡數化作隱忍與壓抑。
走廊中並沒有人經過,興許是p病區的緣故,但岑青禾猜,更多的原因應該是過年。除非是病入膏肓,不然誰會在大年二十九跑到醫院住院?
眼淚默默地往下流,面對此時此刻脆弱的男人,岑青禾忽然變得堅強起來,她吸了吸鼻子,堅定地道:「靳南,別難受,會沒事的,你這樣讓常阿姨看見,她也會難過的。」
靳南修長的手指擋在臉上,似是用力的想要扣住些什麼,岑青禾的手一直輕拍着他的肩膀,這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有她在,他並不孤單。
靳南的身體慢慢放鬆,手指也一樣,過了好半晌,靳南才抹了把臉,垂着視線說:「我沒事兒。」
岑青禾遞了紙巾給他,出聲安慰:「你別哭,你一哭所有人都得跟着你自亂陣腳,我們都不哭,尤其是當着常姍的面兒,她想不想吃什麼?我去買給她,等她一起來,我們一起吃東西,有時候人生病不舒服,就是餓的,像我小時候一有哪兒難受,我媽把燒烤往我面前一擺,比靈丹妙藥都管用。」
靳南本想說不用,現在的常姍也不會想吃什麼,但是轉念一想,他還是出聲回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
他先回病房打了聲招呼,隨即跟岑青禾一起乘電梯下樓。
兩人並沒有出醫院,而是去了醫院自帶的餐廳,雖然現在時間尚早,但餐廳中的早餐都已經備齊了。
靳南半強迫的要求岑青禾必須吃東西,所以岑青禾點了一籠小籠包,又要了兩碗綠豆粥,逼着靳南跟她一塊兒吃。
兩人面對面坐着,眼睛都是紅的,餐廳的員工也見慣了這架勢,不會多問什麼,只是某一瞬間後知後覺,發現女的竟然是岑青禾,趕緊跑到後廚去跟同事八卦。
靳南是真的沒胃口,機械性的舀着粥往嘴裏送,岑青禾見狀,主動拿筷子夾了個小籠包給他,說:「你這樣搞得我也沒胃口,越是關鍵時刻,越得扛住了,常阿姨沒有兒子,現在你就是她半個兒子,所以無論如何你得頂住了。」
靳南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似是空了兩秒才稍微抬頭對她說:「你也吃。」
大老遠的把她從省叫回夜城,搞得她大過年哭得跟淚人似的,他心疼,也記得她的這份仗義和情誼,即便嘴上不說,心裏都有。
岑青禾拿起筷子夾了個小籠包,嘴巴張大,一口一個,含糊着說:「我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陪常姍。」
靳南把包子放進嘴裏,儘是苦澀的味道。
兩人在餐廳打包早餐,靳南手機響了,聽着像是艾熙打來的,他很快道:「我們馬上回去。」
岑青禾猶如驚弓之鳥,嚇怕了,聞言,立馬側頭問他:「怎麼了?」
靳南道:「常姍醒了,找我們。」
岑青禾暗自鬆了口氣,她還以為
兩人快步回去病房,常文娜跟艾熙都在床邊陪着常姍,還有醫生跟護士。
看見岑青禾,常姍還努力微笑了一下,岑青禾也露出大大的笑臉,如常問道:「睡得好嗎?」
常姍點了了點頭。
岑青禾說:「我跟你哥剛去餐廳買早餐,有小籠包,有燒麥,有煎餃,還有蒸蛋和蔬菜粥,你想吃什麼?」
常姍輕聲回道:「我想喝粥。」
岑青禾不知道,這兩天常姍已經基本不進食了,所以此時聽到她想吃東西,常文娜跟靳南都不自覺的動作加快,趕緊把粥從袋子裏面拿出來,原本常文娜想親自餵常姍,但看常姍跟岑青禾親近,所以跟岑青禾說了句:「麻煩了。」
岑青禾微笑着說:「沒關係。」
醫生跟護士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出去的,一同出門的還有常文娜跟靳南,病房中只有岑青禾,常姍和艾熙三個人。
岑青禾把粥稍微吹涼一點兒送到常姍嘴邊,邊餵邊道:「你吃飽了就會覺得沒那麼難受,能吃是福,等你精神再好一點兒,咱們幾個還玩兒你畫我猜,我連題目都想好了。」
常姍點頭,艾熙微笑着說:「帶上我一個,我早就想跟你們一起玩兒了。」
常姍看向艾熙,小聲說道:「我哥畫的太醜了,就是你也猜不出來。」
艾熙說:「為了保住他的面子,我一定會努力的。」
常姍臉上的笑容變大,岑青禾趁勢又餵了她一口,這感覺特像是在精心的飼養某種小動物,又怕她不吃,又怕她吃了不變壯。
常姍只吃了七口粥,岑青禾怕燙着她,還都沒敢舀得太滿,也就是她平常三口的量,可無論她再怎麼勸,常姍都是搖頭不吃了。
岑青禾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句話,這人要是還能吃,那就是能活,想了半天,她才發現這句是她奶當年說的,因為岑青柯小時候體弱多病,家裏人沒少操心,老人變着樣的做飯,岑青柯才能多吃兩口。
心一下子就酸了,岑青禾柔聲問常姍,「你還想吃什麼?我們去買,等你中午醒了吃。」
常姍搖搖頭,「吃飽了。」
岑青禾要偷着在床下很掐自己的大腿,才能勉強忍住翻湧而來的淚水,勾起唇角,她微笑着道:「好,餓了再吃。」
常姍吃過早飯又聽岑青禾說了一會兒話,沒多久就說困了,想睡覺。
待她睡下,岑青禾這才發現,靳南跟常文娜出去有一陣兒了,怎麼還不回來?
「艾熙,你在這兒先看一下,我出去看看。」
岑青禾起身,跟艾熙打了聲招呼。
出了裏間,客廳也沒人,岑青禾直接出了病房,站在門口左右一看,她很快發現靳南的身影,他扶着常文娜站在拐角處,面前還有數名醫生。
一種不好的預感兜頭襲來,果然等到岑青禾走近,就聽到醫生無奈的說道:「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家屬心裏也得有個準備。」
常文娜當時就崩了,若不是靳南從旁扶着,估計她直接就得倒地上。
靳南牢牢地扶着常文娜的手臂,任由她扎在自己身前痛苦,他一聲不吭,眼眶紅的嚇人,卻只是默默地掉眼淚。
岑青禾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還能說什麼,她很想跟那些醫生說,不會啊,常姍剛剛還吃東西了呢,她現在在睡覺,等一下中午就會起來,然後大家再找一些她喜歡吃的,喜歡玩兒的,她還要帶常姍回安泠去打雪仗的
常文娜是撕心裂肺,靳南是無聲的割肉,至親的痛苦一旦迸發,那是一個沒有血緣的旁人根本比不上的,岑青禾這會兒就是哭都找不到定位,她是要大哭?還是像靳南一樣,把所有的聲音都吞回肚子裏面?
眼淚流下來,滾燙滾燙,岑青禾唯有上前,本能的拉住常文娜的手臂,哽咽着說道:「常阿姨,您別這樣,常姍她還好好的。」
常文娜抓着靳南的衣服,將他的衣服都抓皺了,靳南眉頭輕蹙,一大滴眼淚無聲滾落。
如果這是一場不可逆的悲傷,岑青禾自己都不能倖免於難,她又要拿什麼來拯救痛苦中的靳南和常文娜?
這一天,大年二十九,醫院給所有加班的護士五倍補貼金,還給每個工作人員派發了新年禮品,所以醫生和護士臉上都是笑盈盈的。
常姍一共醒了三次,晚上七點多醒來,突然拉着岑青禾的手,對她說:「青禾,下雪了。」
岑青禾一愣,「嗯?」
常姍只直勾勾的看着她,重複着一句話,「下雪了。」
岑青禾沒見過所謂的迴光返照,也不懂得什麼是彌留之際,她只是本能的流淚,然後握着常姍的手,點頭附和,「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
常姍微笑,「我們去打雪仗吧。」
岑青禾閉上眼睛,任由滾燙的淚從睫毛下湧出,她用盡全力,點頭說:「嗯,我陪你去打雪仗。」
常姍說:「哥」
靳南就站在岑青禾身後,傾身湊過來,他眼淚在流,聲音卻無比的溫柔,「我在,怎麼了?」
「哥」常姍像是看不見靳南一樣,連着叫了好幾聲,房間中靳輝和常文萍都在,兩人一個抹眼淚,一個紅了眼。
常文娜被艾熙扶着,幾乎是踉蹌着上前,她抓住常姍的手,哭着說:「姍姍,我是媽媽,別怕,媽媽在這兒」
「青禾。」常姍又忽然叫了岑青禾。
岑青禾早就懵了,可卻耳朵奇靈無比,她立馬湊上前,出聲道:「常姍,我在,你要說什麼?」
「打雪仗我哥,別忘了還有我哥。」
岑青禾的世界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到,她不停地點頭,說不出來話,心底卻已經回應了無數遍,我不會忘,我一定會帶着靳南。
放心吧,就算那個最善良的女孩兒不在了,她也一定會替她照顧好那個不苟言笑的老幹部。
常姍像是在交代臨終遺言,滿屋子人都哭成一團,只有艾熙還中途抽空跑出去叫醫生。
醫生來了,問常姍感覺怎麼樣,常姍很輕的搖頭,說了句:「對不起,媽哥」
她努力了,用盡了全力,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她有太多捨不得的人,有太多想做還沒做的事兒,她想跟着岑青禾去打雪仗,那年的雪好大啊,岑青禾跟靳南將她護在身後,岑青禾衝出去挨了打,她哥像是瘋了一樣將對方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過肩摔對了,他還偷偷藏着一件髒衣服,那是被岑青禾挑米線時濺到的油點子,他那麼一個潔癖的人,卻偷偷藏着,只不過無意中被她給發現了。
青禾,我走以後,你一定要帶着我哥去打雪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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