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柔哭得夠了,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
曹陽身上結實堅硬的肌肉和屬於雄性的氣息也讓她不自在起來。
她微微掙了一下,曹陽便放開手臂。看她眼睛紅紅,鼻頭紅紅,耳根也羞得紅紅,好笑道:「哭夠了?」
夏柔難為情的「嗯」的一聲。
曹陽拍拍她肩膀,「過來。」
走到茶几前,抽了兩張紙巾給她:「先擦擦你那鼻涕,都沾到我衣服上了。」
夏柔臊得臉都紅了。羞惱的扯過他手中的紙巾,自暴自棄的真的擤了一通——沒辦法,鼻子不通氣了。
她還偷瞄曹陽的襯衫……被曹陽發現了,笑得不行:「騙你的,沒沾上。」
他點了支煙,靠坐在沙發扶手上,兩條大長腿斜杵在地上。
吐出一口白煙,抱着手臂道:「說說,為什麼哭?」
&什麼……」夏柔兩手背在身後絞動。
垂着個頭,一綹長發便自肩頭滑落。
又一綹。
那絲緞般順滑的感覺,讓曹陽想不注意都不行。
他忍不住撩起她一綹長發,在指間滑動:「長這麼長了?」
&夏柔瞥了他一眼,「一直沒剪,我頭髮長得快。」
&岔開話題。」曹陽繃起臉,「說,為什麼哭?」
夏柔氣結。
明明是你岔開了話題啊!
曹陽可不會承認,追問:「誰欺負你了?是不是曹安?我抽他去。」
&說。」夏柔說,「不是。」
&為什麼哭?」
他窮追不捨,夏柔不給他個答案,看來是不會罷休。
夏柔只好說了實話:「他們說你受了重傷,有生命危險。」
&因為這個?」
&夏柔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媽不在了,我沒有別的親人了。我……很怕你也出事。」
她穿着簡簡單單的短袖短褲的家居服,看起來又舒服又乾淨。
反抱着手臂,微微垂着頭,像做了什麼錯事。
曹陽覺得,自己先前有一瞬覺得她有了女人的模樣,這想法真是不應該。
確實長大了些,但其實依然是個孩子。
沒爸沒媽,沒別的親人。對一直負責照顧她的他,就有了雛鳥情節。
他的心裏不由就軟了軟。
&丫頭。」
他伸出手揉她的頭。入手處微涼、柔滑。他便沒捨得把她的頭髮揉亂,輕輕的撫了兩下。
&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夏柔抬起頭,向前邁了半步,向他貼近了一些,仔細的看他。
曹陽的臉還是像從前一樣英俊。但線條似乎更硬朗了一些,更有男人味,與夏柔記憶中的樣子更接近。
他是二月的生日,在外面的時候生日就過去了,他現在已經三十歲了,而立之年。
夏柔盯着他的臉,不錯眼珠的看。
&麼了?」曹陽問。
&在哪了?」夏柔問。
沒有。他的下頜上,沒有她記憶中的那道傷痕。
今生,果然與前世有了不同!
&身上。別問了。」曹陽夾着煙的手晃了晃,「早就長好了。當兵哪能不受傷。」
&擔心。」他含笑,「我命硬着呢,怎麼也得看着你長大嫁人才行。」
夏柔看着他,慢慢的,嘴角也有了笑意。
&說好了。」她看着地板上的影子。
說好了,大家,都要一直好好的……
被他哄着,好像自己也成了一個真的小姑娘似的。
哎,就做個小姑娘吧。
挺好……
曹陽一直含笑看着她。
好像看穿一切。
讓她不由自主的,耳根泛紅。
曹陽既然回來了,那些好像被冥冥中某種無形之力推遲了的事情,便又按着夏柔的記憶,開始運轉了起來。
一如前世,曹陽歸來,除了帶回了傷痕,還帶回了一等功的勳章。
很快,也如夏柔記得的那樣,他的肩章上,多了一顆星。他在三十歲的年紀,便已經是中校。
在一群中年男人中,是那麼的顯眼。
八月初,曹司令家舉辦了一場晚宴。
規模不大,相當低調。但也因為規模不大,所以受邀者的範圍便小,身份便高。
益發的精貴。
許多人想盡了辦法就為拿到一張請柬。那些拿不到請柬的人,則只能在自己認識的人當中,尋找能拿到請柬的人,請託對方帶自己進去。
晚宴主題是消夏,但大家都知道,其實是為了慶祝曹家的長子曹陽的進階。
虎父無犬子,曹家的門楣,顯然還可以再興旺幾十年。
更何況曹雄的年紀,至少還可以再幹個十年。
曹家這地頭蛇盤踞在此,誰也繞不開。
在晚宴籌備之初,曹雄就指示曹陽:「宴會的事,跟小柔好好說說。不……還是請個老師給她上上課。以後這樣的場合還多,叫她好好學學。」
他說這話的時候,四兄弟都在。
曹斌、曹興、曹安都面有異色。只有曹陽面不改色:「好的。交給我。」
然而飯桌上最吃驚的,其實就是夏柔。
曹雄明確的表示了,允許夏柔參加曹家的晚宴,這是夏柔在前世根本沒有獲得的待遇。
前世,每當家裏有宴會的時候,曹雄便會指示她:「人多,亂。你好好在屋裏待着,別出來亂跑。」
她曾經關了燈,悄悄躲在臥室的窗幔之後,偷窺庭院裏的衣光鬢影、籌光交錯。也曾經趴在枕頭上,委屈的流眼淚,心有不甘。
但沒有曹雄的允許,她終究不敢,也沒有那麼厚的臉皮擅自出現。
曹雄,不承認她。
就是因為曹雄不承認她,所以即便有曹陽護着她,那些一流二流的人家,也根本看不上她。
曹陽根本看不入眼的梁家,就成了夏柔能抓住的最好的選擇。
曹雄說的給夏柔請個老師,指的是禮儀方面的老師。
普通人家,很少會接觸到這種宴會文化,畢竟沒那種機會。偶爾或者會參加某些行業或企業的大型活動的名為「宴會」的公關活動,實際上也跟這種真正的宴會是有區別的。
在那種公關活動中,其實沒什麼講究。
而在真正的上流社會的宴會中,講究的東西太多了。稍不小心,就要出醜。
曹陽給夏柔請來的老師對曹陽說:「夏小姐很聰明,一教就會。學的也認真,不會因為聽懂了就不認真練習。」
言語中很是讚賞。
曹陽本來擔心那些東西太瑣碎不成系統,夏柔沒有從小耳濡目染,半路出家,以她那不太聰明的頭腦會不會學的太吃力。聞言倒是有些意外。
&沒那麼笨嘛。」他笑吟吟的誇獎夏柔。
夏柔有些難為情。
因為她不是真的聰明,因為前世曹陽就已經為她請過一位老師,那些東西,她實際上已經學過一遍。
形同作弊。
但,雖然是作弊得來的成績,然而能被曹陽這樣笑着誇獎。夏柔的心裏,有一點小小的開心,如同剛剛破殼的小芽,努力的頂開頭上的泥土,鑽出來,朝着陽光,努力生長。
作弊……就作弊吧。
她又覺得,人生的得與失,因與果,奇妙得無法言喻。
她真的是對自己曾經的愚蠢感到絕望,絕望到了放棄了從前所有的掙扎和所謂的「努力」,內心中堅定的決定,不貪不求,她的人生該有什麼,便取什麼。
那些不該她擁有的,學會放棄。
可偏偏這樣,她曾經求而不得的,這一世,無須強求便得到了。
益發對比得那上一世,像一場荒唐可笑的夢。
笑到哭醒。
上一世,是因為她心存渴念,曹陽才會為她請了老師,偶爾帶她出現在別家的宴會上,夏柔才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但,在曹家自家的宴會上,她卻從未出現過。於是大家便知道,這個姑娘啊,她不值錢。
是的,夏柔那時候想,別人就是以「值錢」、「不值錢」來衡量她的身份的。她就是曹雄的一個情婦的遺孤,並不是曹雄的孩子,也不為曹雄所承認。
所以,她沒有價值。
這一世,她站在曹家寬闊庭院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上,迎着眾人審視的目光。她感覺到,這些人看待她的目光,不一樣了。
前世不曾拿眼角夾過她的人,這一世會舉着杯子,面帶微笑的和她攀談,不動聲色的打聽她的身份。
這都是因為,在這場宴會中,她是站在四兄弟的身邊,和他們一起以主家的身份招待客人的。
通過這場消夏晚宴,與曹家有來往的人家都知道了,曹家多了一口人。
一個叫作夏柔的女孩子。
她穿着剪裁合身的淺粉色的小禮服,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盤成了花苞頭,插了幾支淡粉色的玫瑰。她的年紀還小,沒有佩戴過多的首飾。只有左手纖細的腕上,戴了條碎鑽手鍊。
那是宴會前曹陽給她的。「補上欠你的生日禮物。」他說。
雖然漂亮,但都是碎鑽,沒有大顆的石頭,稱不上貴重。正適合她這年紀。
簡簡單單的,一些小碎鑽,幾朵粉紅玫瑰。不名貴,但得體。
曹陽作為宴會的中心,被眾人包圍着,偶爾投過去一瞥。
便看見她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帶着露水,含苞欲放的玫瑰。
經過了這場宴會,夏柔進入了旁人的視線。
有心人自然會留意。
在宴會上,有人注意到,夏柔稱呼曹家四兄弟,是叫作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她叫得自然,沒有刻意。曹家兄弟也答應得自然,沒有勉強。
最開始,是在曹陽回來之後,曹安先注意到夏柔對他改了稱呼。便讓夏柔也改口叫他「四哥」。
曹興不甘落後的,也讓夏柔改口叫他「三哥」。
曹斌,無可無不可。但前世,他這麼圓滑的人,都會順其自然的讓夏柔也對他改口。這世,他對她的印象好得多了,讓她改口,比上一世更加水到渠成。
於是夏柔就比前世更早的,被允許以更親密的稱呼來稱呼他們。
在夏柔落單時,便有人不動聲色的來探詢她的身份。
她自然不能明說自己與曹家的淵源,卻坦言了自己是孤兒,寄居曹家的事實。
很快,便在籌光交錯中,從一隻耳朵傳到另一隻耳朵。
有數位年長者便微微點頭。
在別人並不清楚真相的情況下,能坦言自己的身份,不利用旁人的信息不對稱往自己臉上貼金,已是難得。
或許是因為年紀小,還沒體悟到這其中微妙的利益糾葛。
但也正因為年紀小,說起自己寄居的身份時,眼底的清澈,態度的磊落,便值得讓人稱讚了。
因為這女孩子,有自知。
自知,有時候,是一種難得而可貴的品質。
沒人比夏柔更能理解這一點。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1145s 4.11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