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趙老太爺看到周承禮也微微錯愕:「你回來了?」
周承禮點頭道:「正好,我從都察院出來的時候聽說長寧中了探花。」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穿這身正四品的官袍,周承禮顯得更挺拔出眾。他跟趙老太爺低語兩句,就對長寧和長淮說:「你們二人隨我進來。」
幾人進了中堂坐在首座上,叫下人關了門。
氣氛有些嚴肅,趙長寧垂手肅立,不知道他們想說什麼。
趙承廉看着靜靜直立在自己面前的趙長寧,長寧穿着探花郎的錦袍,清秀如灼灼。還沒有男子的堅毅,卻有孤拔清高之感。
大哥的這個兒子出乎了他的意料。雖然他跟大哥關係一般,但事關家族利益,他會以大局為重。趙長寧與趙長淮的確比長松更有天分和潛力。是應該好好培養的。
趙承廉開始說:「原你們還小,所以家裏的事都沒告訴你們。如今你們都考得了進士,若不出意外,你二人都將進翰林院。以後趙家的要你們二人撐起來,家族興盛是你們的擔子。自今天開始,就要參與家族的決斷了。」
趙長寧反應過來,二叔是想跟他們說,他們現在要開始真正承擔趙家的責任了吧。
趙承廉繼續說:「進士才是一家的立家之本,子孫們讀書讀不出來的,顯赫不過三代,再多的榮華富貴都會煙消雲散。故你們二人,我與你七叔都會盯着。因為我的官位所系,我們家是太子派系的,你們七叔亦然。」
趙承廉說得很嚴肅,也很誠懇。這讓趙長寧對他有些改觀,這個人真不愧能比父親厲害。內宅那些小動作,放在朝堂大環境裏就不重要了。家裏的婦孺們如何,孩子們如何,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理會,但是對外的時候,趙家是一家人。
趙承廉看了周承禮一眼,沒有解釋為什麼周承禮穿了正四品的官袍,而是說:「你們七叔……雖不姓趙,但與我們是一家人。他的身份比較特殊,現不便多講,你們待他要十分恭敬才是。」
趙長寧應是,卻沒聽到趙長淮的聲音。回頭看到他正微微偏頭,出神地看着燭火。她輕輕扯了他,趙長淮才應是。
&長寧。」趙承廉突然叫了她一聲。「你父親純善樸實,實則無法掌控家族,長房就要由你把持。你雖然已經取中了進士,明日恩榮宴你應該就能直接受封,成為翰林院修撰了。但以後的路還很長,不可懈怠。」
&叔所言甚是,長寧謹記。」趙長寧拱手說道。
翰林院地位很高,差不多就是高官培養機構,從翰林觀政三年出來便可論資歷做官。當然翰林院出來未必有出息,但有出息的肯定都是從翰林院出來的,正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就是這個道理。否則考不上,外放當知縣,晉升的希望就渺茫了。
趙長寧得了探花,這是翰林院的直通牌,趙長淮則需要再考一次館選才能入翰林院。
&日皇上在禮部賜恩榮宴,到時候太子會出席,我將你們二人引與太子見。」趙承廉說完,隨後讓他們二人先下去歇息。
趙長寧與趙長淮一前一後地走出中堂,中堂外雖然沒什麼人了,但還掛着許多紅縐紗燈籠,團團暖紅。
趙長寧走出來後跟趙長淮說:「……不論如何,今天謝你替我擋酒。」說了會兒沒聽到有人回答,趙長寧回過頭,發現趙長淮離了她老遠,正仰頭看着天上的繁星。
趙長寧往回走,問他:「你站風口上不冷麼?」
趙長淮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眼睛微微一眯。趙長寧才覺得這傢伙不對,其實剛才在裏面他就有點不對了,他見趙長寧站在他面前,就輕輕把她撥開:「你做什麼站在我面前,擋着我的光了。」
他應當是喝醉了吧,趙長寧見過一次他喝醉的樣子,印象還很深刻。
&我就不擋你雅興,愚兄先走了,你慢慢看。」趙長寧不想理會這個瘋子,一拱手準備離開,家裏兩個姐姐還等着她回去呢。
沒想到走幾步卻走不動,回頭看趙長淮拉着她的衣袖,他一邊奇怪地看着她一邊說:「我給你擋酒,你竟然扔下我就走。」說罷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就差說她沒人性了。
趙長寧看着他的眼睛,聞到那股他呼吸之間的酒氣,突然有點頭疼。她差點忘了……這傢伙喝醉之後很反常,會怪異地粘人!她試着扯了一下,趙長淮竟然把她的衣袖揪得更緊,捏着她不放。
&那我送你回去總行吧?」趙長寧好脾氣地笑了笑,帶着他往他的院子裏走。
趙長淮這個人,平時最不待見她,言語諷刺什麼的也就罷了。連喝醉了都喜歡折磨她,當真是欠了他的。
前頭那屋隱隱是燭火的光透出來,趙長寧把這貨送進他屋子裏去,左右看周圍的陳設,可能兩人真的是血親兄弟的緣故,品味很像,佈局什麼的很像,趙長淮一進屋就好好地坐在了自己的炕床上。
伺候他的大丫頭沉香走進來看到趙長寧,嚇了一跳。大少爺這是上門來……踢館的麼?她匆匆行禮喊了聲大少爺,趙長寧對她招招手:「別多禮了,你去給你們家少爺打些熱水來。」
沉香匆匆去了,回來的時候帶着兩個小丫頭。趙長寧看趙長淮皺着眉一副難受的表情,想到剛才他為自己擋了不少酒,伸手道:「毛巾給我。」接到手擰好的毛巾,放在趙長淮的額頭上。
&弟,愚兄這就走了,你自己睡吧。」又對沉香說,「盯着些你少爺,他今天喝多了酒。」
&中了進士……」趙長淮突然輕輕道,「你不恭喜我麼?」
&喜你。」趙長寧聽到這裏,突然一種孤寂感襲來,她輕輕笑了笑,「你倒是很厲害的,若不是你小我些歲數,也許我比不過你。」其實殿試看運氣的成分還是挺大的,例如趙長寧並不覺得蘇仁能比得過傳臚譚文的學識,不過是皇上喜歡他罷了。趙長淮這個人很厲害,他的厲害不止是在讀書上,這個人肯定會前途無量的,只是他現在……非常的孤獨罷了。
&他這才滿意了,扯過被褥蓋住自己,「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簡直就是祖宗!趙長寧輕輕吐了口氣,幸好她今天心情非常好,不會跟趙長淮一般見識。
她回正房後,兩個姐姐還等着她,抱着她喜極而泣地哭了通暫不提,怕誤了她明日的恩榮宴,叫她去睡了。
屋裏,趙長寧沐浴之後,顧嬤嬤為她整理長發。趙長寧看到鏡子裏的她,可能看多了自己男性的樣子,這樣頭髮披肩,有點薄弱,甚至柔和的感覺她竟然看着不習慣了。把頭髮一攏就要挽起來。
&爺莫急,頭髮要好生的梳一梳的。」顧老嬤嬤微笑着,「你瞧,這麼好的頭髮,像絲綢一般的滑,你要待它好一些。」
&嬤,你今天去看我遊街了嗎?」趙長寧跟她說,「我是探花,走在前面,有官兵和羽林軍開道。」
顧嬤嬤覺得她的神情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她在外面都是克製冷淡的。只有在她的面前,她才會這樣,有點稚氣,有點高興。
&留在家裏,太太是去了的。」顧嬤嬤給她束髮。
這樣好看的臉,要是瓔珞寶玉地,綢緞煙紗地嬌貴養着,不知道會有多好看。但她永遠都不可能了,以後是官服、朝服。一層又一層,厚重地披在她的身上,肩上。
趙長寧聽了有點遺憾,顧嬤嬤一直想看的。
&爺,你聽我說。」顧嬤嬤緩緩握住她的手,「以後你入了官場,便同家裏不一樣了。無論是什麼地方,男子聚集之處。男人都是色令智昏的,你可明白……?」
趙長寧知道顧嬤嬤想說什麼。
走到這一步,成了探花,她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她雖然是探花,但還沒有官銜,於朝堂來說仍然只是個小人物。官級越高,自保的能力就越大。她希望自己能真正手握權勢,只有握在手裏的才是真的。
長寧輕輕說:「嬤嬤勿擔心,我心裏有數。」
屋內燭火吹滅了,黑夜的一切,寂靜無聲。
第二日恩榮宴因在傍晚,倒不必早起。過了未時,趙承廉帶他們二人坐上馬車,一路過大明門,走入了千步廊。便要下來步行。
入了千步廊之後,幾乎就是朝廷的政治中心,左側是五軍都督府,錦衣衛,通政司等處,而右邊則是吏戶禮工兵五部。鴻臚寺、欽天監,翰林院聚集,最高階的官員都匯於此。千步廊氣派森嚴,來往的官吏很多,不小心便能撞上個四五品的官。所以便不准用馬車。
因今天是新科進士赴恩榮宴的日子,禮部特寫了對聯『瓊林宴滿天下士,恩榮賜盡一朝臣』貼在朱紅廊柱上。趙承廉與他們分開,趙長寧與趙長淮往赴宴處走去,這貨對昨天醉酒之後的事又是隻字不提,仍然慢悠悠地走在她後面,話都不說一句。
此時天色已經微晚,宴席之處熱熱鬧鬧地坐滿了新科進士,師座席上是大小考官,禮部、鴻臚寺的官員,皇上安排了主考顧方懷坐於主席,進士們紛紛拜見顧方懷後入座。奏起『啟天門』樂章,周圍牡丹、山茶等嬌艷的花簇擁,燭火點滿,紅綢遍佈。場景不可謂不奢華。
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各自單獨一桌,非常的風光,菜一個接一個的上來。趙長寧握着酒杯喝酒,與旁邊的蘇仁說笑。
新科探花,鮮衣怒馬,笑吟吟的,她又長得好看。好多人都側頭去看這位探花郎。
當然也有看他眼紅的,如蔣世祺之流。只覺得因他年輕,長得又好看,才被聖上欽點了探花。並不想與他結識。
&子駕到!」門外有人高聲宣道,正在喝酒的進士們紛紛放下酒杯,跪地拜見太子。
太子帶着眾人浩浩蕩蕩的進來,擺手叫起:「平身,諸位入座就是。」
他坐下來之後,各位考官又要去拜見他,當真是尊貴身份,走到哪裏都是這樣被人圍着。趙長寧搖頭一嘆,繼續吃自己面前的一盤椒鹽脆花生。卻聽太子的聲音溫和地響起:「探花趙長寧何在?」
趙長寧初沒反應過來說她,片刻後才上前,跪地給太子請安。
&起吧。」朱明熙微笑着凝視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扶了他一把,「殿試的時候,我倒還為你說了幾句話的。你的律法很好。你二叔還說你勤於學,與我是一般的。」跟她稱我,那就是親昵之意了。
太子待她這麼特別,特地召見她。周圍的人多半羨慕嫉妒恨地看着她,趙長寧心道有什麼好羨慕的,她二叔是太子的家臣,太子把她劃分為自己人加以庇護很正常。但她其實心存疑慮,首先,她總是想到自己做的那個夢。
眼前的太子,應該不是最後繼位的人。
那麼……那個人究竟是誰,她再次站錯了隊,究竟會怎麼樣?是不是和夢裏一樣,好友被殺,自己面臨困境,家族岌岌可危?
當然,這只是一個夢,夢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趙長寧抬頭看着太子年輕俊美的面容,她還是第一次離尊貴的人這麼近。她久久不說話,太子的笑容減淡了。趙長寧反應過來,不管她是不是站隊太子,她的立場,就容不得她有什麼猶豫。趙長寧拱手道:「殿下謬讚了,殿下為臣說話,臣是十分感激的。」
朱明熙才又笑笑:「你二叔說你妥帖謹慎,果然不假。」把自己面前的一碟金黃色的花折鵝糕給他,「這個與你嘗嘗。」
趙長寧捧着太子特賜的糕點退下。心裏感嘆,太子對她當真挺好的,應該是很欣賞她吧。
回到位置上,才發現二叔趙承廉竟然也過來給太子請安,太子一邊跟他說話,一邊看着趙長寧笑,兩個人應該是在說她。一會兒趙承廉走過來,同她說:「太子殿下對你印象很不錯,」接着畫風一轉,又問她,「方才殿下誇你,你為何猶豫?若不是殿下素來溫和,怕早就生了嫌隙。」
趙長寧難道跟他說,我做夢夢到他最後不會當皇帝,當皇帝的另有其人,還把他斬於刀下,要把咱們家的人殺光。她當然不能說,趙承廉說不定以為她腦子出問題了。
&時受寵若驚,所以沒有反應過來。」趙長寧只好說。
趙承廉淡淡點頭:「太子待你甚好,你莫節外生枝就是了。」
他話剛說完,那邊敲了鑼鼓,司禮監的內侍攜聖旨來了,這是要給一甲三人封官的聖旨。這也是一甲的殊榮,只要考上了,立刻就有官當。雖然官職不大,不過有激勵作用。一般在殿試之後,狀元會賜翰林院編修,從六品。榜眼和探花都是修撰,正七品。雖然授了官職,但還是要進翰林院再學習三年熟悉業務,才到各部任職的。
司禮監太監走到前面,眾人停下了酒宴,紛紛地跪下。隨後司禮監的內侍才念到:「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新科一甲進士三人,文采斐然,德才兼備。是宜褒編,以彰潛德。茲特賜狀元魏乾,為翰林院編修。賜榜眼蘇仁,為翰林院修撰。賜探花趙長寧,為翰林院修撰,另翰林院留職待結,再賜大理寺寺副一職。」
聖旨念完,三人都應該叩謝的。但所有人都怔住了。
魏乾和蘇仁兩人都回頭看趙長寧一眼,她身後也有嗡嗡的議論聲響起。
趙長寧跪着,略有些驚訝,這聖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還被授予了大理寺寺副一職?翰林院可是要觀政三年才能做官的,極少有會當場賜官的。這聖旨其實是說,她雖然有翰林院修撰一職,但只是掛個虛名,其實已經直接賜給她正職了。
而且大理寺這裏任職還很奇怪,假如刑部相當於公-安部,都察院就是最高人民檢察院,那麼大理寺就相當於是最高人民法院,三司法巨頭之一,是個非常有實權的部門。大理寺寺副是從六品,那麼跟狀元就是同一級的賜官。
趙長寧想到這裏,後背有些出汗。她這樣的封官,一上來就是有實權的,而且翰林院修撰也給她保留了,所以翰林院的資歷還在。恐怕是根本不能夠服眾的!她可能會在讀書人的話本里被罵好幾年,出門也要小心被打。真的空降到大理寺去,還不知道究竟會怎麼樣!
三人領旨謝恩,又得了皇上親賜的宮花一枝,小絹牌一面,才再落入席中。
趙長寧一看趙承廉,他的表情淡定,再看太子。正好太子也看過來,微笑向她頷首。她看到這裏怎麼會還不明白,並不是她真的很入皇上的眼,她這是赤-裸裸的關係戶。這個官職,搞不好就是太子給為她討來的。
這個太-子黨,當真是她不想當也得當了,恐怕現在在眾人的心目中,她就是個太-子黨了。
雖然太子就在場,但他坐得遠聽不清楚,後面就肆無忌憚的說起來。趙長寧聽到壓低的議論聲音:
&算個什麼,不就是得了個探花嗎。還不就是因為有太子護着,竟然連翰林院都不用去了……」
&理寺寺副可是從六品,狀元郎聽到,還不知道要怎麼想……」
&若是有個當少詹事的二叔就好了,再入太子的眼,我指不定還能當大理寺少卿呢!」
讀書人多半脾氣直,自持讀的聖賢書多,所以有什麼不滿直接就說了。
趙長寧喝了口茶,是她撿了大便宜,這些非議的話只能當沒有聽到。當然也有來恭喜她的,如蘇仁這等粗神經,還羨慕地說:「大理寺可是好地方,翰林院整天整理典籍文書,不知道有多無聊。我有空就去找長寧兄敘敘舊。」
還有宋楚這種,家世比較好,父親是侍讀學士,所以對這種問題很看得開。過來跟趙長寧喝酒說:「別聽那些眼紅的人亂說,他們就是嫉妒。你叔叔是少詹事,你又是探花,太子喜歡你怎麼了?嫉妒?自己找個少詹事叔叔,考個探花去!」
趙長寧發現宋楚當真趣人,苦笑着道:「謝宋兄,我還頂得住。」
罵吧,硬着頭皮就當聽不到了。
同宋楚喝完酒之後,趙長寧就向趙承廉走過去,拱手道:「……想必這大理寺寺副的官,是二叔替我說話的結果,侄兒先謝過。」
趙承廉則淡淡的說:「是你考了探花,那篇寫律法的文章又入了殿下的眼的緣故。殿下十分欣賞你的文章,拿你的文章同皇上商量,說翰林院磨礪三年不過混日子。你既然有此天分,倒不如先進大理寺學些真東西。學不出頭就罷了,要是真的學出頭,將來亦能為朝廷造福。皇上看了你的文章,便同意了太子所請。」
&理寺掌天下邢案糾察,官員複雜,官亦不好當。但你不必憂心,有太子殿下為你撐腰。」趙承廉接着說,「大理寺這裏,其實是二皇子在督察,是他的勢力範圍。殿下的意思,是想在大理寺培植些自己的勢力……你可明白?」
&兒明白。」趙長寧只能這麼說,聖旨已出,她現在總不能抗旨吧?
二皇子的勢力範圍,卻讓她去任職,是明晃晃地插自己的人進去。
趙長寧看着這一派的繁盛,總不斷地想到那個夢。其實那個夢未必就是真的吧……若把一個夢當成事實,似乎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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