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安香公主塞妠所言,武三思絕不敢手持大雲經到聖帝武媚面前威脅。
那當然是自尋死路。
無論是誰拿着那本牽動無數人性命的經書,趾高氣揚地來到武媚面前,要聖帝即刻讓出皇位,不用等聖帝發話,不用等李多祚風風火火奔來,恐怕嘉豫殿的太監和宮女都會把這個人當場給掐死。
又像塞妠預料,武三思與白馬寺的逆徒五郎和六郎密謀之後,選擇了臨摹。
他與兄弟二人秘密調來數十名精通書法的親信,開始以原本為模,絲毫不差地臨摹出仿本大雲經,數量越多越好,從而敲開窺探皇位的道路。
光頭兄弟哈腰步入尚書府正殿。
「參見尚書!」
一對和尚恭敬說道。
武三思顯得越發振奮,笑眯眯瞧着二人連聲道,「快坐,快坐!」隨着又分別瞥一眼對面的兩個光禿禿的腦袋,形態可掬問道,「時下經書已經摹出多少?」
五郎答:「回尚書,已成兩千五百本。」
「哈哈,太少,太少!」
六郎急迫追問,「尚書,那要多少最為妥當?」
武三思狡黠一笑,低聲應道,「我要模製九千本,皇宮內有北衙禁衛三千,不但讓他們每人獲得一本,還要讓宮外有六千人持有,」他忽地瞪向兩兄弟,見到對方着實嚇一跳,再次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那是下下之策,本尚書想,陛下寧可答應本相的要求,也絕不忍心瞧着經書滿天飛,哈哈!」
五郎似是明白些許,立即首發頭功,「尚書,那麼貧僧便來這第一遭,差人將一冊仿本送到陛下手中,聲稱真本就在宮外,而且還有九千冊摹本。」
武三思眼角一跳,稍現冷淒後立即恢復正常,這當然是他的伎倆,不過不喜歡被人先行說出來,只要有足夠多的人持有仿本,聖帝武曌就不敢當場拿問,若是撕破臉皮,就取出真本進行鑑別,隨着宮外無數仿本的分發,頃刻之間就會搗毀聖帝的堡壘,於是他瞧着五郎意味深長道:
「好!事成,即封你為將軍,白馬寺主持!」
六郎眼見肥差事被哥哥拿走,有些不服氣,也是跟着附和:
「尚書,貧僧以為此事定會事先而成,說不定陛下也有立武的心思,正愁着沒人前來奏明呢!那樣的話,參與此次臨摹的人手留着就是禍患了,不如……」
「哈哈哈!」武三思接着大笑,眼角又是不禁一跳,「那裏做事之人有多少?」
六郎答:「七十人!」
武三思壓低腦袋和嗓門,「無論何時成事,只要完成九千本臨摹,即刻給我處死!」
在他的心中,此事絕不可能落敗,所以用不着留着那些人的人頭。
「是!」
兩兄弟痛快應允。
武三思盯着六郎安撫道:「不必擔心,一旦本相登基稱帝,即刻賜你為宮中佛事總管,你們兄弟一個宮外,一個宮內,總攬天下佛禪。」
府外起風,連續吹滅兩盞雕燈。
不知是真正的風,還是佛祖在嘆氣。
這一年的元歲毫無吉祥,再也沒有爆竹、新衣和歡笑。
白馬寺的金夕倉皇失措,懷義也是連續數日無語,兩人幾乎翻遍了神都,也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仿佛大雲經自己消失一般,毫無音息。
五郎和六郎照常存留白馬寺,絕不落出破綻,只是趁着金夕和懷義不在之機,偷偷會見臨摹之地趕來稟報的手下。
塞妠再無領略天朝盛世的興趣,隨着金夕的黯淡也是變得少言寡語,她知道事關重大,只是再無計策可言。
上元節,神都依舊熱火朝天,各色的燈籠已經懸掛在長街,等候着點燃慶祝。
側殿裏的空氣毫無暖意。
「師父,弟子懷義到底是誤了天下,誤了佛禪,對不起師父!」懷義幾乎絕望,看上去更加憔悴不堪,雙眸清澈也已散去。
金夕更無心情責怨,簡單安慰道:「你也無心,豈能怪罪。」
懷義卻呈出無限感激之色,衝着金夕俯下身去,「罪過,弟子無能,驟引天難,無顏面對陛下,無顏面對師父,只盼師父永遠康健,佛光永佑……」
「住口!」
金夕聽得這是訣別的言辭,當即厲聲喝止,絕不可能讓懷義自盡謝罪,根本無法承受身邊的人一個個黯然離去,不過他了解懷義的脾性,身負佛禪大修,若是導致浩劫,想讓他活下去都難,便狠聲道:
「你膽敢擅自赴死,我便殺了你!」
旁邊的塞妠微嚶一聲。
誰都聽得出來,兩者毫無分別。
金夕也發現情急錯口,瞪着懷義囑咐:「既然佛講緣與孽,此事也許就是緣中之孽,你一心向佛,施善無數,那孽當然會被消解,最終總會無事的。」
懷義的眼睛濕潤,面色愈發蒼白。
這時,上官婉兒再次步入,雖然他經常出沒白馬寺,也瞧得出金夕一籌莫展,卻當是思念失去的文真而已,準備利用上元節開化一番,便試探着解勸:
「公子,已過兩年,難道還放不下文姑娘嗎?不如,我們一起去遊玩吧。」
金夕搖頭苦笑道:「恐怕永遠也放不下,哪有心思玩耍!」
實話實說。
這一點,兩個女子倒是毫不動容,誰也沒有懷疑。
只是塞妠埋下頭,這也是她永遠去不掉的心結。
金夕無奈地瞧着上官婉兒問道:「我有一事想問問舍人。」
「好啊!」上官婉兒清脆而答。
金夕稍稍思索片刻,緩緩問道:「倘若你在宮中偷取一件無價寶物,絕不想讓人發現,哪怕是陛下,你會藏到什麼地方?」
「我偷?!」
上官婉兒迷惑不解,宮中之物不用她偷,想要就會得到。
金夕點頭,「是的,偷。」
上官婉兒輕輕撫撫清俊的臉頰,忽然詭秘的笑了,像是調笑說道:
「有一處地方最安全,那就是嘉豫殿,陛下的寢宮,那裏雖然大,人員眾多,可是陛下絕對想不到我偷的東西放在眼皮子底下,即使翻遍中土,也不會知道是我偷的……」
剛說到這裏,懷義雙目爆睜,赫然起身!
金夕也是茅塞頓開,大喜過望,不禁衝着上官婉兒喝道:「為何不早說!」
啊?
啊?!
上官婉兒和塞妠同時詫異出聲,這種話哪來得早說。
金夕已經沒有時間與女子們理論,正色瞧向懷義,懷義微微點頭,師徒二人心照不宣,從對方的眼色中就能發現答案一致。
那,就是明堂!
此地是懷義帶領數萬人歷時一年,耗費億萬銀兩修建而成,南有明堂,後有天殿,乃皇室尊崇佛禪佈道而施的場所,兩座宏偉的建築無論徑長還是高度均愈二十丈,可謂無限之大。
大到令人敬畏。
金夕與懷義從未想到這裏!
他們的潛意識中沒有人敢在這裏作孽,沒有人敢在佛禪腳下興風作浪,而能夠管控這裏的,均是朝中宰相地位的人,他們也從未想到這種人能夠偷盜大雲經。
嗖!
唰!
兩聲輕響,金夕與懷義先後躥出殿外,只是互相對視一眼便已經領會,那就是趁着舉朝同慶的夜晚探查明堂和天殿,看一看裏面到底有沒有大雲經。
白馬寺距離明堂只有三十里路,但是所有的街巷都是慶祝的人群,擁擠不堪,根本無法疾奔,兩人只好肩並肩穿梭在潮流中,一路西南。
「這裏萬人喜慶,均在佛前笑;可誰曉得,我佛卻如哭……」懷義始終無法振作起來。
金夕遙望無邊無際的人河與五顏六色的燈盞,嘀咕一句:「天下一尊佛,哪有既哭又笑?」
懷義沒有回答,卻是笑出來:「沒想到師父悟禪如此之深!」
金夕訓斥,「胡說,這層道理恐怕孩童都懂得!」剛說道這裏,他一把扯住懷義,因為他想起了武媚的話,只要為他人,先入地獄為善,僧人自會坐化成佛,「你敢佛前稱佛,難道想一死了之?」
懷義搖頭,閃開金夕的眼睛,「弟子不敢!」
金夕嚴厲令道:「無論發生什麼,相信師父,陛下都會原諒你,師父也絕不會怪罪你,滿天之下,我只餘下你一個親人!」
似乎,文真帶走了他所有的親人。
懷義不敢再說,微微點頭,再次起步推搡着人們,艱難地趕往明堂。
短短三十里,師徒兩人卻走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待到潛至明堂附近,已是次日的寅時,也正是所有人沉睡之時。
「躲過守衛,你去明堂!」金夕悄悄吩咐道。
說罷,他飛身沖往天殿後面,輕而易舉踏入樓閣,一層層探查過去。
直至殿頂,也沒有發現任何動靜,便原路折飛而下,返回到暗處等待懷義歸來,一段時間過去,他終於發現懷義的身影。
剛剛潛到近前,像是失去魂魄一般當場癱倒下去!
「怎麼了!」金夕急忙扯起懷義探查,發現他並未受傷。
懷義的臉色無比難堪,抬手指向明堂,幾乎張口結舌,「那裏……那裏……在那裏!」
金夕不知是喜是憂,緊忙喝問:「是大雲經嗎?」
懷義似是道不出話語,使勁點頭。
「為何不奪回?」
懷義又搖頭。
「到底發現了什麼!」
金夕低聲喝道,他發現懷義神不守舍,定是發現極為驚恐的事情,猛的扯過他的前襟,用力搖晃幾下,提示他速速慶幸過來。
懷義忽然爬跪下來,發出抽泣之音:
「師父,懷義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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