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現在才來?」樹下女子抽噎着,嬌聲埋怨。
我透過花枝朝下望了一眼,便再也不能呼吸了。
伍封依舊穿着他最愛的月白色儒服立在樹下,和我記憶中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聲音,但是此刻撲進他懷裏的卻不是我。
他是誰?為何與伍封有一樣的容貌?他又是從哪裏得了這件衣服?
我咬着嘴唇,顫抖着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本不該來,若被人看見了對你不好。」
「我日也盼夜也盼,只盼着你有朝一日能把姐姐忘了,忘了她的好,忘了你對她的愧疚。這樣,你才會發現從齊國逃亡到秦國,這一路上陪着你的人是我,不是她!這些年,我和伍惠留在臨洮受盡了邊關的風霜寒雨,如今好不容易挨到你接我回雍,你卻要把我送給他人做妾。我不甘心,不甘心……」女子拼命地捶打着伍封的胸膛,淚如雨下。
「我答應過你,總有一天會把你和伍惠接來雍城同住。這次接你回來,本也沒有打算要把你送給公子利做妾,只是……」伍封突然停了下來,久久不發一語。
只是我「死」了,你才不得已用她來替,對嗎?
伍封的一字一句像是千萬隻蟲蟻啃噬着我的心,一口一口和着血肉。
過去的四個月里,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與他重逢的場景。可無論歡喜還是悲傷,這裏面從來都沒有過別人,沒有眼前的這一幕。
「只是你養的那個小兒死了,對嗎?她為什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了!」女子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
「叔媯,你有三分容貌像她,公子利定不會虧待你。這一次,是我欠了你。」伍封蹲下來半跪在女子身側,柔聲勸慰。
「你當初收留她,是因為她的容貌有三分像我,如今,我倒是要靠着三分像她來博恩寵。」女子用手強支起身子冷哼了一聲,「今天,那些人還讓我端着她的舊物進門,公子利,他只當我是個死人。」
「你性子太過剛烈,這樣想只會傷到你自己。公子仁厚,你又是伍氏送進府的媵妾,他就算對你無情,權衡利弊也不會虧待你。」伍封把手按在女子肩上,語氣沉重。
女子擦乾臉上的淚水,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哽咽道:「你放心,我叔媯不是別人,我懂你的安排,你的抱負。只是我心中不甘,你養了那小兒十年,明明是賤民卻硬生生教養成了貴女,為的不就是這一天嗎?要是早知道她如此受不起福祿,還不如當初找個命硬些的,那樣也不至於讓你我生別。」她說到最後又忍不住啜泣。
「人已經死了,多說無益。叔媯,自孟媯死後,你幫我照料伍惠多年,這份情意伍封銘記於心。只是過了今夜,你我再不能像這般相見了。」
「我知道……」女子撲進他懷裏,半晌抽噎着說了一句,「今天我只問你再要一樣東西。」
「什麼?」
「那個繡了黑色木槿花的香囊。」
「你要它做什麼?」伍封神情一窒。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日日揣在懷裏的那個香囊是她繡的,那香囊上的木槿花用的不是絲線,是女子的髮絲。我此番不能與你好合,都是因為她,我如何還能讓你帶着她的東西?給我!」
「你這是何苦……」伍封沉吟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了我當日送他的那個紅色香囊。
叔媯接過香囊,隨手一甩就扔進了古井。
「小兒,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安心離開?我答應你,只要戰事一消,我即刻就回來。」
「你不會食言?」
「我何曾騙過你。」
是誰說他不會騙我,又是誰對我許下承諾,幾個月前離別的餘音未消,他就這樣輕易地丟棄了香囊,丟棄了我……
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怎麼走的,我一點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自始至終沒落過一滴眼淚。
人的心若是燒成了灰燼,如何還能流出半滴眼淚來。
我爬下梨樹,整個人如墜迷霧。十年來,我像女兒一般崇拜他,像弟子一般敬仰他,像少女一般愛戀他,我研讀兵書是為了討他歡心,機關算儘是為了護他平安,捧了一顆心放在他腳下,為的只是能換他回頭一顧。
一個醞釀了十年的計劃,一顆悉心雕琢了十年的棋子,當他以為一切終於塵埃落定,我的死卻打破了他的計劃。原來,我只是他的一個預謀,一個落了空的預謀。
過去的十年,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活?現在的我又該往哪裏去?我突然間丟失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只能像一個孤魂在夜色里遊蕩,找不到過去,看不見未來。
我是誰?如果我不是他的阿拾,那我是誰?
我蜷縮起身子,靜靜地躺在黑暗裏,有樹葉從枝頭飄零,有螻蟻從眼前經過,而我就像死了一般,消失了,融化進了無邊的虛空裏……
在我閉上眼睛的剎那,一張久違的臉帶着一絲光亮出現在我面前,他捏着我的肩膀將我扶了起來。
「原來你沒死!」他驚訝的表情讓他眉梢的紅雲更加炫目。
「紅雲兒,可喜歡我的這份大禮?」
在我暈厥過去前,隱隱約約聽到伯魯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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